|
|
刚过去的十月，几乎晴朗了一月，冠之以“金秋”似乎名符其实。
金色的阳光暖而浓烈地照彻下来，万物就这样披金戴银地光亮着，享受阳光滋足而又畅达的照耀。渐渐地，那些草草树树的面色也一日日黄润起来，在绿黄相间的叶片中，我分明望见了草树在成熟，季节在成熟，似乎我也在跟着草树与季节而成熟。
站在三楼的天桥上，我曾静静地注视过一株樱花树，它就站在下面院子的一方阳光里，显得宁静、肃穆而又成熟美丽。我还看见树下满是掉落在地的纷纭叶片，它们似乎还没老透，青里泛黄，尚存生命气息，但它们已弃枝而去，落在地面。那些掉落在地的青黄叶片，就那么自在安逸地躺在有点枯色的草地上，并无半点哀怜相。它们在等待风雨的浸润与时光的侵蚀，任自己衰老、变枯与卷曲，然后直至有一天它们彻底化为泥尘。
或许，一切生命皆源于泥土，最终也必回归泥土。
我欣赏那些青黄的樱花树叶顺安旷达的心态，面对肃杀的秋风，不惊不惧，顺着季节，也顺着自己的命运，飘飘逸逸地来到地面，然后等待时光给它们做出最后的判决。其实叶子一旦离开了树这个大家庭，就变成了单个的个体，它们再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一片树叶的命运或许只能被风掌控，一阵风就可以把那片枯叶卷得晕头转向，甚至掉落进河塘或阴沟，若再逢大雨击打，它就会倏忽不见，被没入水底或阴沟，并永无出头之日。
在一片树叶的命运里，我仿佛也看见了自己的命运，只是我的命运远在一片树叶的世界之外。我也在我生活的世界里渐趋衰老、变枯与卷曲。或许人终究是击不碎命运之壳的，人只能被命运之神牢牢地束缚住，故我也不得不与那片被风卷走的树叶一样，顺水而流，随命而安。
值得欣慰的是，在这个金秋十月我可以与母亲一起收获决明子、枯毛豆与各品种的山芋。我很高兴自己能在铺满阳光的土地上与母亲一起劳作，并流汗。七十岁的母亲仍然是劳动的一把好手，而我只能处处打助手，连装山芋与毛豆杆的三轮车也是由母亲把着龙头，我只在后面助一臂之力。但母亲有我帮忙，已是满心欢悦，逢人便笑着说，我这个女儿真好，肯帮我来地里干活。我发现劳碌不堪的母亲在田间忙碌时所展现的笑容，远比作物更成熟，比秋风更温软，比阳光更金色。
在与母亲一起垦挖山芋时，金灿灿的阳光把母亲照得满脸通红，再加上她不断使力的缘故，所以累得满头大汗。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换了她的活，于是我便在母亲的注目下挥鐝垦爬山芋。很久未下雨了，山芋垄上的泥土板结得很，我虽用尽全力，汗滴垄土，但母亲仍嫌我垦得不够深不够准，致使好端端的一个大山芋分成两小截。在母亲的摇头叹息声中，我被无奈地撤下，继续做着捡拾山芋的轻松活。母亲栽种的山芋有三个品种：红薯、白薯与紫薯。她往往是一垄种一个品种，而且红薯与白薯偏多些，紫薯偏少些。但今年的紫薯比较特别，全然不像去年的那样细长苗条，全是肥大粗壮形，这是原本嫌弃它们的母亲万没想到的。母亲还一边垦山芋一边念叨，她最喜欢吃的就是红薯啦，因为煮熟的红薯又甜又烂，不像白薯那样干结哽喉。
母亲喜欢吃烂山芋，说明她着实老了。母亲就像这深秋地里的庄稼一样老了，我跟在她后面，看见她蹒跚地推着装满山芋的三轮车，甚至背也有点微微的不直。母亲的腿臂与脊背都被岁月压弯，也被儿女压弯，更被如今瘫痪在床的父亲压弯，但母亲在地里干活的劲头仍是我这个做女儿的所远不及，因此不管母亲如何的衰老与蹒跚，我仍觉得她是这金秋十月里我见到的最成熟也是最美的风景。
有时候，站在天桥上望下去，我觉得那株落叶的樱花树像极了我母亲，满树的枯黄说明那株樱花树也显出了老态，青绿的色泽证明它与我母亲一样生命力尚存。母亲年轻时曾经也开过花，结过果，并生下我们三个儿女。后来三个儿女渐渐散落于各方工作与成家，就犹如那些樱花树叶逐渐掉离枝头，所不同的是树叶再也回不到枝头，而我们还可以回到家中。
深秋的凉风把那株樱花树吹得满身的金黄绚烂，正如岁月的凉风一阵阵吹拂我母亲，因此让我看到母亲金黄绚烂的如今。
也许，只要母亲这株大树在，我这片漂浮于命运里的落叶就永不孤单。
|
|
发表于 2019-4-6 20:34: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