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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中年,她仿佛已度到了另一种境界。
也仿佛,她的人生一下子飘满了黄叶,如入了秋般的萧瑟与空旷。曾经的繁盛与喧闹不再,曾经的琐常与安逸不再,只一个人坐于野外,独对四野的草树、泥尘与荒凉。
要知道逃离一份生活需要多大的决绝与勇气,但她毅然决然。转身离开时,没落一滴泪,只用一个黄昏打理好自己的衣鞋与日常用具,然后在那个冬日的清早完全撤离。
离开时,她甚至没有多看家一眼,而那个家她已苦心经营了二十二年。二十二年的风风雨雨,一半岁月的吵吵闹闹,她一直咬紧牙关忍着。她希望孩子正常地长大,把学上完,当然也抱有一线希望,让那个家回到正常。
她等了十年。十年来,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着一个家,并操持着家务。十年,对于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得付出多少的忍劲。反正,她都忍过来了。所有的泪水都滴在心里,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离开,在孩子的学还没上完之际。
到了中年,她才知道,人生有太多的无奈与不甘。
即使离开了,那个所谓的丈夫,还在向她索要钱生活。她离开了家,但离不开那条捆绑她的绳索。命运就是如此的悲凉,且无人能助她。在茫茫的生活里,她苦苦营生,甚至找不到靠岸的地方。或许,这就是生活本身,不按逻辑出牌,一切寒暖自知。
她开始过起了简单的寄宿生活,一切回到了原点。她从宿舍搬离,然后步入婚姻的城堡,二十二年后,她又回到了宿舍。那个有点漏水的蓝色脚盆,还是她刚工作时用粮票在桥头换的,当年从宿舍一起搬离,如今又一起回到了宿舍。生活就是如此宿命,她舍不得扔掉的那个脚盆像幽魂一样追随她,并让她回到了原初的环境。
二十二年岁月,在她眼里,只一个恍惚。而她生命中那年轻美好的二十二年,都写在了那个孩子身上,她读到了青春年少,且也充满叛逆。
人生,并无后悔,而一切唯有安然地接受,就如她安心地接受那份匿名礼物一样。
才搬出来一周,在门卫她就收到了一份匿名礼物,是一个多功能塑料架。那架子虽不是什么昂贵礼品,但在宿舍却相当实用,可放些锅碗瓢盆杂物。她刚搬来,一切随地而放,也没想着去买,结果人家送来了,且还匿名。她查了许久,终没问出个结果,虽心有不安,但也只好先用了。一定是个好心人怀有一颗慈悲之心,才会送来这份及时而又周到的礼物。这或许也是上苍对她的悲悯吧,她失去了一个家,于是补偿给了她一个多功能架子。在暗无天日的命运里,她似乎看见了一点点亮色。
我知道上苍总会设法弥补,但却没法弥补她孤独的后半生。
很多次的纠结与迷惘过后,她学会了坦然与淡然地看待一切。人生,无非是生死两大事,而期间的林林总总皆属无谓小事,不必计较,也不必太上心。看开,放下,转身,定会遇见另类不同的风景。
在简陋的宿舍,我偶尔会看见她在精心侍弄一盆花,给它松土、浇水与补充给养,然后端出去给它晒暖暖的太阳。她也会用小电饭锅为自己煮一顿简陋至极的晚餐,却吃得华美无比,堪与贵族媲美。在闲暇的傍晚,她还常会去附近走路锻炼,或漫步夕阳下赏云赏草树。即使生活薄待她,而她却依然热爱生活,这就是她吸引我的品质。
或许,中年就该承受生命一切的负重,那是命运对她的捶打与考验。而越经打击的生命,其实就越丰厚、温润与完整。命运赋予她坎坷,也必有坎坷的理由。我始终相信这么一句话:存在就是合理。
“在辽阔的生命里,总会有一朵或几朵祥云为你缭绕”,我很喜欢莫言的这句话,也但愿她在中年此后的天空里,有一朵或几朵祥云缭绕吧。
我也知道,在这个热闹的尘世谁也救不了她,唯有靠她自己在荒凉的生命里走出自己的繁华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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