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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艾略特在他的长诗《荒原》的开头如是说。
1970
年
4
月
20
日前后，保罗·策兰在巴黎
塞纳河
上的米拉波桥投河自尽。以一种非常沉重的方式，回答和了结了历史浩劫带给个体生命的重负。最后留在策兰书桌上的，是一本打开的荷尔德林的传记。他在其中一段画线：“有时这天才走向黑暗，沉入他的心的苦井中”。
这本《保罗·策兰传》跟一般意义上的传记有点不同，侧重写策兰各个时期诗歌的解读与翻译。作者约翰·费尔斯坦纳是一位有名的策兰专家。
2004
年的一期《收获》上，我看到北岛写的《策兰：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其时并不懂诗歌，因而也没留下深刻的印象。包括后来王家新写的反驳北岛在上文中对其译文的抨击。事实上，两人都是按照英译本来翻译的，虽然与王合作的芮虎懂德语，只是校正而已。深究下去，每个人都有对有错。更何况翻译必然存在损失。为了最大程度读懂策兰，而去学德语，我想绝大多数的人并不具备这种条件与精力。但在我看来，北岛对策兰诗歌的解读和敏锐的洞察力，要比王高明。以下选取我比较喜欢的三首，引用的都是北岛的译文。
1
、死亡赋格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
我们中午早上喝我们夜里喝
我们喝呀喝
我们在空中掘墓躺着挺宽敞
那房子里的人他玩蛇他写信
他写信当暮色降临德国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他写信走出屋星光闪烁他吹口哨召回猎犬
他吹口哨召来他的犹太人掘墓
他命令我们奏舞曲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
我们早上中午喝我们傍晚喝
我们喝呀喝
那房子里的人他玩蛇他写信
他写信当暮色降临德国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你灰发的舒拉密兹我们在空中掘墓躺着挺宽敞
他高叫把地挖深些你们这伙你们那帮演唱
他抓住腰中手枪他挥舞他眼睛是蓝的
挖得深些你们这伙用锹你们那帮继续奏舞曲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
我们中午早上喝我们傍晚喝
我们喝呀喝
那房子里的人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你灰发的舒拉密兹他玩蛇
他高叫把死亡奏得美妙些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他高叫你们把琴拉得更暗些你们就象烟升向天空
你们就在云中有个坟墓躺着挺宽敞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
我们中午喝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我们傍晚早上喝我们喝呀喝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他眼睛是蓝的
他用铅弹射你他瞄得很准
那房子里的人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他放出猎犬扑向我们许给我们空中的坟墓
他玩蛇做梦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你灰发的舒拉密兹
我向来对所谓的“代表作”反感。但读策兰，不得不读《死亡赋格》。全诗在缺少标点的情况下，读起来一气呵成，反反复复的言说，带有赋格的音乐性。在纳粹集中营经常演奏一些古典音乐，比如希特勒就崇拜瓦格纳的音乐。策兰在控诉之余，也表示了对音乐这种艺术本质的质疑。正如在策兰身上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身为犹太人，却用德语写诗。
2、卡罗那秋天从我手中吃它的叶子：我们是朋友。我们从坚果剥出时间并教它走路：而时间回到壳中。镜中是星期天，梦里有地方睡眠，我们口说真理。我的目光落到我爱人的性上：我们互相看着，我们交换黑暗的词语，我们相爱象罂粟和回忆，我们睡去象海螺中的酒，血色月光中的海。我们在窗口拥抱，人们从街上张望：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了！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时间动荡有颗跳动的心。是过去成为此刻的时候了。是时候了。 1948年，策兰作为罗马尼亚难民逃亡到奥地利维也纳，结识了巴赫曼。那个时期的诗歌，包括这首《卡罗那》，都与巴赫曼有关。两人一见倾心，惺惺相惜，虽然相处时间不到两个月。策兰此后被迫逃亡到巴黎。巴赫曼的父亲是纳粹军人，巴赫曼对犹太人怀有深深的负罪感。两人相爱一生，尽管没有在一起。
3、数数杏仁，数数苦的让你醒着的，把我也数进去：我寻找你的眼睛，你睁开无人看你，我纺那秘密的线你在线上的沉思之露落进被不能打动人心的词语守护的水罐中。你全部进入的名字才是你的，坚定地走向你自己，锤子在你沉默的钟楼自由摆动，无意中听见的够到你，死者也用双臂搂住你，你们三人步入夜晚。让我变苦。把我数进杏仁中。 策兰的这首无题诗，是写给母亲的。母亲教策兰德语，对他的一生影响甚大。母亲在集中营被枪杀，成为策兰永久的创伤。这首诗巧妙地应用了很多意象。“数数杏仁”，又是一种孩童的口吻，意指生命回归最初。难怪师太说犹太人喜欢思索生命的归属感。 战后犹太人纷纷回到以色列，而策兰选择继续在欧洲生活，勇敢承担起作为一个诗人的使命。策兰的痛苦，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的痛苦，而是一个时代的痛苦，乃至全人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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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6 20:48: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