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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上午,大雾笼罩。
那天我起了个早,想去超市买点牛肉,走到门外,才发现大雾弥漫,且能见度很低,但我还是走去公交站头,希望能搭上公交车。在公交站头,我与一熟人聊天足有半个多小时,但还是不见公交车的影子,再看看大雾依然深锁其道,那天又是大年三十,估计公交车司机也会借故停车,我索性打道回府。
那天的大雾迷醉了道路、车辆与行人,也迷失掉了我们年夜饭的牛肉,但迷不醉母亲过年的劲头与妹妹一家回家的脚步。在大雾中,母亲用柴炉把酱蹄酱猪脚煮熟,把猪肚炖酥。妹妹一家三口因大雾而搭不到公交车,就打的回来。
我们都是在外漂浮的叶子,而家始终是我们的根,回家过年,就是众多的叶子回到根部,是叶子与根的团聚,所以回家过年无可抗拒,按我妹妹的一句话来说“大雾怕啥,我们走也要走回去”。
四十多个年关,我也都在父母家度过。乡村大院是我熟悉的一个年的场景,大院里有一口深井与一块磨光石子的水泥台板,我们年夜饭的荤素菜肴与用得到的锅碗瓢盆全都用这口温暖的井水清洗,然后在水泥台板的砧板上把荤菜剁好蔬菜切细,切好后的菜盛放在篮里或盆里,等待年夜饭的烧炒。一家人为了一顿年夜饭往往要在井台边忙忙碌碌一整天,或许那个壮观与忙碌的场景才是真正过年的场景。
若没有乡村大院,没有井台与水泥板,没有一大帮子人的忙进忙出,年味一定寡淡不少,或不能称为真正的过年。在我几十年的生命中,有两个年我没有真正过到,一次是因刚产下的侄儿得了新生儿败血症,我、哥与母亲得在医院照顾生命垂危的侄儿与坐月子的嫂子,那顿年夜饭我们是在侄儿的病床边吃的。值得庆幸的是侄儿最后能康复出院,如今已成为保研的大四学生。还有一次是前年年底父亲因脑梗发疯并在年二十八摔断了腿股骨而入住医院,那顿年夜饭我在公寓的小家匆匆吃就,然后送饭去医院给父母吃,我在父亲的病床边听了一夜的烟花爆竹声。如今动了手术的父亲虽仍卧床不起,但靠药物控制的他尚能稳定地活着,这也算是老天的恩赐。
以两位亲人的生命来弥补我缺失的这两个年关,终究是那样值得。
如果没有过年,我不知道我们的生命应该用什么来衡量与忆念。荒荒岁月,年是一个象征,也是一个印记,它让我们知道自己活过了多少岁月,经历了多少苦乐。其实,无数的苦乐都埋在岁月深处,而只有当年到来之时,我们才会去回首,去细数,然后一一铭记。
正如我一生中经历了无数个大雾的日子,但都没怎么记得,唯独这年三十的大雾使我印象深刻。我看见自己站在大雾弥漫的公交站头等公交车,尽管无数次的伸头望公交车都无果,但我的内心并不失望,我只是在那里等车。我记得我那时的心情出奇的淡定,“说不定没有公交车”这个结论我仿佛早有预知,但我还是在那里静心等待,如果有车我就去买牛肉,如果没车我就回家。我站在大雾中等待,但我没有太多的期盼,车来或者不来都无关紧要,牛肉吃与不吃也无关紧要,我等等看再说。
多少年后,我一定还记得自己在某个大年三十等公交车,并站在大雾中与一熟人聊着天,内心平静而淡定。
人的一生中,都会经历很多场大雾,而身处大雾中的我们往往会不知所以,我们犹豫不决,并举棋不定,但不管如何我们都要耐心地等待,等待大雾褪去,等待天空清醒,等待事物出现转机。我们不要抱太多的期盼,只需静心等待,如果等不来我们所想要的结果,也无需失望,就转个身回家好好过日子吧。生活本来就平淡无奇,就像没有大雾时一样,天空高远,大地纯朴,人们行色匆匆,都在过着自己平淡如水的日子。
我们的年夜饭,虽因大雾而缺席了牛肉,但鸡鸭鱼肉依然满桌。从来都是一大家子忙活了一天过年,也从来都是在乡村的田间地头燃放烟花或爆竹,我们已经习惯了乡村的院子、井台,以及在灶头或柴炉上炖出的大鱼大肉,这就是乡村年的味道。一个乡村人无论走多远,其内心总会记得年少时的乡村以及乡村所特有的年的喜庆与热闹。
我无数次地回家过年,也就无数次地重温乡村年的味道。那场笼罩大年三十的大雾,也依然让我觉得熟稔,那应该是属于乡村的大雾,我看见一个肩背书包的学童在大雾的渠埂上纵情欢跳,她正走在上学的路上,并与大雾捉着迷藏。
一晃,已过去了几十年。几十年后,她站在大年三十的那场大雾里,淡定而又从容,脸上无忧也无喜,脑海中浮现轻轻巧巧的四个字——“雾锁年关”。
雾锁年关,我相信这四个字以及其中的意味会带给她一生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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