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一棵捧在手心里的白菜感动,在这个冬天,成为了瞬间的永恒。感动之余,不免又多了几分不忍心,洁白如玉的白菜,抱做一团,我有什么理由将其分开?弄疼她的肉?撕破她的衣?
白菜,家常菜。从一开始都没有尊贵过,大片大片的种,大碗大碗的吃,要出花样可以,要偷懒随便糊弄一下亦可以,水滋滋的样子,下饭,又不失营养。还有丰富的维生素。如此,不尊贵又咋了,还不照样被人欢喜,谁敢说自己没有吃过白菜?
我一直在想,白菜喂养的孩子,是否都成为了玉人儿?其实,不然,都是泥娃娃。从泥土里诞生出来的洁白无瑕,是生长在体内的,灌输在思想品德里的。就如大白菜结实地站立在冻结的大地上,外面一层已经被寒霜雨雪冻坏,可它不会真的坏死,收割进屋里,剥去外面残破的一层,玉质的内心便一截一截袒露出来,晃得眼睛生疼。
这就好比一个人在经历着的各种磨难,虽然外面已经有了遭受到打击的痕迹,可最终还是靠毅力战胜了残酷的考验,拥有了一颗完美如玉的强大的内心世界。
陕西人喜欢种白菜,但没有种出名气。名气被东北人种去了。当然,这并不影响陕西人种的大白菜不好吃。特别陕南那种山清水秀的地方,每一棵蔬菜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气质。就跟游走在乡间小道上的小调一样,自有它独特的魅力存在。它们在生活中开出了花朵儿。只是白菜更胜一筹,百搭的美妙的口感,让人品味出了生活的朴实无华和婉转旖旎。
陕西人很会吃大白菜。从青幽幽的毛白菜开始,陕西人都会弄出一份美妙来。纤细的,一点点绿丝,点缀在细软的面条上面,真够阳春白雪的。而将铺在地面上未成熟的绿白菜切段清炒一份,随便盛装在一只粗碗里,哪怕就只放点盐,也格外神清气爽。而冬天来临,天寒地冻起来,腰上系着一条麻绳的白菜被收割回家,放在厨房角落里,边吃边剥,一张张洁白的菜叶切成菱角,参合在红辣椒、绿葱和腊肉里爆炒,端出来便是一盆“翡翠白玉”。
去年年末回陕西过年,我就又吃到了另一种凉拌白菜。白菜是整棵放在白开水里煮的,三五分钟后,就用筷子将白菜捞起来,端放在一个巨大的白瓷盘里。母亲还用做针线活的细致手工,将白菜一片一片顺着掰开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一朵莲花就盛开了。母亲再将早调好的作料汤浇灌在莲花上,绿的葱,红的辣椒粒就成为了花蕊,这盘荷塘月色便将人生况味一一体现。
但我不想因为心疼手中的白菜而去赞美白菜什么,这对于白菜来说不重要。但我的确没有心思再去拆穿它,剥削它了。别看这一棵白菜,在农民的院子里,也会惹起一些小事端的。记得小时候我就总会在热被窝里被“谁又偷了我一棵白菜”而突然惊醒。那是落霜的日子,偷菜人深深浅浅的脚印总会留下一些,但大家说归说,问归问,也没有去证实。都是邻里乡亲,搞清楚了也没啥意思,搁不下脸。几句谩骂完毕,也就结束了。白菜还是白菜,邻居还是邻居,一个如玉,一个可心。
白菜生长到后来也按时应景了起来,生意人也看中了这道“菜”。总喜欢在开张,或者高档办公室里摆上一个用貌似翡翠的东西雕琢出来的白菜。白菜托举在桃木架子上,翘首以待,昂首挺胸,高贵富丽,好一个招财进宝。只是这样一棵白菜,总让人汗颜,进食山珍海味的商人却要一棵庄稼地里长出来的土东西预示收成?这是否就道明了一个真理:只有泥土里的东西才具有真实的意义?所谓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不都是水中月镜中花?
我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白菜,原因是我不再忍心剥它了。它们的团结是经不起我手指的触碰的,只要一碰,白菜叶子就会被剥落掉一块。这时候的我,是一个真正的家庭主妇了——至少我开始感动手中的白菜,我不再厌倦做家务,不再厌恶油腻味,乃至,我还沉迷在厨房里半日,只仅仅凝视着这一棵白菜心生怜意。并且,心一次比一次柔软,我说这么完整的一棵白菜,我如何能让其受伤啊!抚摸着白菜玉质的肉感,仿佛抚摸着孩子洁白无瑕的脸庞,在阳光下,我只得放下白菜。让白菜伫立在案板上,不遭遇伤害。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白菜萎靡了。我的肚子也饿坏了。就跟失去了宠爱的孩子一样无精打采着,难受是十分明显的。我捂着饿极的胃,才忽然明白我对白菜的好是害了它,我就该吃了它,只有以消化它的原貌而保持它曾经的玉质冰心。如果我一味的怜爱它,它只会被风干。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之后,我便在厨房的墙壁上写道:白菜,它的白,是刀耕火种的礼赞。它沸腾在冬天火炉上的铁锅里,将石器时代追溯。菜心收紧、团结一致,默默地烘托着一颗颗干净的、柔软的内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