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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三月总是繁盛，一夜之间就花遍野，开得浓浓烈烈泼泼洒洒，每天都有新的注目点，新的鼎盛，这样努力地看，仍是看不够，今天觉得这姹红艳，明天瞅着那粉色娇。田野上一蓬蓬开着的细小的白色花朵，桃树上也开始有簇簇的花蕾，抬头、平视、低头，处处是繁色，处处是春机，开得那样盛那样肆意，近乎不要脸了——春就是娇娇的女人，扑面的浓重的艳气，不嫌多，还要一层一层渲染，惹得他人侧目看着，却也是心生羡慕。三月，连空气都是艳的，浮的，是染在眼角黛色的妆，淡虽淡，但有着极美的韵儿，把人的前世今生都收了进去，仍嗔着嫌不好看，还要重画一遍。多年前的春天——多少年前的春天。三月是滋润的，甜的，糯的。连丫鬟们的裤脚的颜色也绿得水汪汪，别说谁家的女孩出落得好，梳两个紧紧的髻儿，跑到街头看热闹，眼里有怯怯的甜的神色。又是谁家的孩子学会了说话，抱在怀中细细地哄着，半晌，从嘴角流下涎来。呆呆地愣了会儿，却又是糯着声音叫一声，便又乐开了花地抱着颠着。三月的停不下的雨，却不像黄梅雨似的闷热潮腻，细的雨，纷飞的、缠绵的，像柔弱无骨的手。有时不过是浓重的水气，浸润着远近的房屋与树木，白蒙蒙的一片，看不清事物，柔和地包裹着，墙壁上沁着薄的水，手覆上去一阵冰凉，紧一阵缓一阵，密一阵疏一阵，连绵下去，没了头地下，地上的水才刚干，太阳刚一出来，竟是晴空下起雨来，也不大，落落地飘着。走到树下，风一吹过，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快傍晚的时候，路上人很少，灰的天，濛然的水雾，暗的路——被雨打得湿亮，四周是昏昏然的暮色，看着暗下去。远处的灯开始亮起来，橙黄的色团拥着雾气，看上去比往日大得多。对面的房屋在水汽中益发模糊了起来，于朦胧中透出惨然。自己一向怕看那水印子。气温升得快，到底是三月，下两三次雨，吹一阵子风就把春意遍了野。花争先恐后地开，女人们也急不可耐地穿上裙子——尽管很冷。桥下面破巷子里的女人们将脸盆里的水倒在外面。穿着短的艳梅红的裙子，上面系着大红的围裙，围裙上腻着污垢。腿是健壮结实的，原本黝黑，一冬天过去也都看上去白，一白就显得粗壮。可究竟是穿了裙子，有的是紧而短的，坐下来便令人担心。他们围在一起嚷嚷着织不完的毛衣，毛线是拆了烫过好几次的旧毛线但颜色永远是鲜艳：大红、香绿、橙红、紫色。她们穿着同样鲜艳的拖鞋，更让人注意她们的腿——冬天洗澡少，对自己有着隔膜了，看到总是敏感，却也不忍看，别过头去。这里的生活就像春天本身一样，艳丽、夸张，充实而俗气。何况还有水沟上的管道，一滴一滴，肮脏、随意，小沟却从不见满。也是纷扰的季节。本就是浮躁的人们有事无事去外头逛逛，街上的人一下多了几倍。谁都无所事事，谁都吊儿郎当。都是小年轻们——瘦高的小伙子吹着杂乱的口哨，还没有瘦下来的姑娘们踏着极高的细跟鞋，花店里的气味是陌生的，太多的花挤在一起，空气里满是涂花瓣的金粉银粉，角落里的蓝色妖姬黄了半边，仍是寂寞地在角落里。烟花三月。的确是美的。用不完的青春汹涌的活力，到处都是。没有人稀罕花开的美丽——太多了，多得令人生腻。更没人留意花落，它们有的是青春，有的是新生命，从来都不缺，落了就落了，明天花开依旧。残忍的季节，今天花开百媚生，明照花落也只能悲画扇，不知春花是否仙魔寒梅呢？——冬天是它的，无人争抢，自是一种孤寒卓绝的冷艳。只好努力开得早些开得盛些，“万绿丛中一点红”，怕是只赢一天罢?开得那样盛那样精疲力竭，也是几天便落了。春雨又是连绵长得没了期，乍暖还寒地毁着一树一树的花，恶作剧一样吹它们到污泥中，好一些的，仍掉在树根下。花树也残忍——埋的越多，开得越愈肆，泼泼洒洒没尽。花落了自有绿叶生长，陪着有长长久久的一年。烟花，美而短暂，也就是来写三月的，三月的春，设计张扬到不要脸的美丽风尘，是其他季节根本比不上的。夏天太暴烈太泼辣，秋天太忧郁太瘦小太小资，冬天太冷艳太遥远。只有春为大家所爱，美的近的，亲昵的。明知她有着繁华的表相，仍是义无反顾。明知她残忍放肆，仍是容忍。就、忽就想起杜拉斯来，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她是美杜莎，有着致死的魅力。太妖冶的女人，正经人虽然不齿，私下里也千方百计学着她们的样子。写到这里就无端地笑起来。站在窗前，不知黑夜中又有什么花在暗蕴着暴发的力量。我赤着脚，梳了梳头发，更觉得三月的气息一浪一浪氤氲过来。（作者：王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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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6 20:17: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