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上周末，在等公交回来时看见一位老人，他佝偻着身子，一手塑料袋里拎着点糕点，另一手臂弯里夹着件粗朴外套，正向我站立的站头蹒跚走来。 定睛细看，才知他是我们村里的五保户，名叫宝观。 自村上的房子拆迁至今，已有八九个年头，我似一直没见过他。也似在我的记忆里已模糊了这么个人。在村里家家户户异地新建房屋时，他却一个人搬去了别处。村委会让他进养老院，但他却执意不肯，宁愿拿了宅基地的补偿费去镇边租房生活。一个人，就那么孤零零的，无依无靠，但他也不时会来我们异地而建的村子里晃荡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家因婚丧大事而置办酒席，他可向主人家要些糕点或是剩菜，来打点一下牙祭，也丰裕一下他那简陋之极的餐饭。 我问他，你还认得我吗？他说，认得，你是子兴家的女儿。 我很高兴，他依然能认得我，那是乡情对我的一份认可。我为自己一直被认可是乡村的一分子而高兴。无论我的脚走多远，也无论我识得多少字与认得多少人，我感觉自己的心始终深植于乡村的泥土。或许正因此，我会对面前这个满身尘垢的孤寡老人没有半丝的嫌恶感。 多年不见，感觉宝观明显老了。我问他，你几岁了？他说八十了，也就是他一个人孤寡地生活了八十年。八十年的风风雨雨，他都扛过来了，而且他就靠一口锅而生活。自我记事起，宝观就无妻无儿，就一个人潦草马虎地生活着。记得他所居的小屋昏暗、狭小，也杂乱，甚至常年连碗也不洗。他也一年到头没钱上街买好吃的，因此他常会去镇上街边的垃圾桶里翻捡一些人家扔掉的食物，如馊掉的饭菜与半烂的水果，然后用篮子喜滋滋地拎回家。值得一说的是他从来不因此而吃坏肚子，估计他的肠胃已习惯了那些馊烂之食。馊粥馊饭吃了一辈子，他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但在每年的大年初一，他都有个要饭的习惯。一大早起来，他就背了个破竹篮在村里及邻村挨家挨户地要饭，每家人家见了他上门也都会拿些好吃的饭菜与糕点给他。他拿到东西后，也总是要千恩万谢一番。他要饭的日子，一年也就那么一天，且必在大年初一。他希望给大家图个吉利，也想要些好吃的让自己过个幸福的新年。大家都习惯了他的举动，也似乎在大年初一一定要等到宝观来要过饭才会安心。 他一辈子也没住过楼房，就那么窝居在黑乎乎的一间小平房里，过着邋遢不拘的生活。他守着季节，也守着岁月，没有寄托，也没什么希望，就那么一天天地捱着日子。我无法想象这八十年的日子是如何被他歪歪扭扭地过过来的，反正一沓一沓的日子都累积在他身后，犹如他屋子里累积的灰尘一样一层又一层。他被埋没在不断流逝的一沓沓日子里，也被埋没在布满尘土的老旧屋子里，日子与尘土把他压弯了腰，于是他就成了我面前的一个驼背老人。 宝观活得很自然，仅仅为活着而活着。他就像路边荒野处一株孤零零的树那样，穿透季节，穿越风雨，然后在尘世间的一个黑老屋子里灰扑扑地生活着。 他没老伴，也没孩子，不太会种地，也不善家务，就那么一日日消闲度日。他把薄薄的一片片日子一页页漫不经心地翻过去，翻过去，或许他翻过的都是些孤寂难耐的时光。在他的一生里，他没有造过或买过房子，也没有购置过什么家当或衣物，甚至他没留下一个字，或一片思绪。他一生的内容，似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每天都得把日子过完。 即使过着这样不成日子的日子，他也依然不肯去敬老院。村里很多人都无法理解他，而他却宁愿这样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 虽然他没文化，但我知道他一定懂得一个很文化的词，那就是“自由”。一个人的自由，一个人的自在，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度日，没有任何的干预或约束。他可以不洗碗不洗澡不洗衣服地生活着，而且一生活就是八十年。他是这样过来的，也想这样过下去。 他的生活已经不能用一个“懒”字来概括，其实当一个人懒到一定程度也是一种境界，是看破一切的境界，是哲人的境界，更是神的境界。 在宝观的世界里，有一片屋檐，衣暖食够，就能生活下去。而这一些要求在如今这样衣食颇丰的年代是很容易获得的，捡来的衣服穿不完，拾来的食物吃不掉，对他来说生活是享之不尽的，所以他可以自在自如地生活。而人一自在达观，就可延年长寿。 如今八十岁的宝观依然耳聪目明，他与我边站着等车边聊天，聊有关村里的人与事。如今他虽不在村里生活，但依然关心着村里的人与事，而且如数家珍，悉数道来。他说了很多村里人的事，但惟独没说他自己。而我很想知道的一件事，就是他独自生活了一辈子，有幸福感吗？但我还是没有开口相问，“幸福”一词对他来说也许太深奥。 更或许他远比我们村里任何人都幸福，因为幸福就潜藏在简单里。
|
|
发表于 2019-4-6 20:33:33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