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镇旧事之乘凉
又到乘凉的季节。但现在的人往往喜欢宅在家里窝着空调,门前河边白场上摇着蒲扇谈天说地的人几乎绝迹了。我们小时候不同,夏天一吃过夜饭,基本家家户户空宅,满街都是乘凉的人。
我家的后门沿河,也是隔壁豆腐工场的后门,有一个小小白场。豆腐工场每天有几个人值夜班,吃过晚饭就来到了白场上,卸下一块门板,一头搁在豆腐工场的后门门槛上,一头搁在泥地上,大人小孩就摇着蒲扇坐门板上乘凉了。
枯坐乘凉自然无趣,幸而工场的人有扳罾,一根毛竹连着穹庐状的渔网静静的沉在河底,一条长麻绳系住了两支竹竿弯成的十字中心,一端拉在扳鱼人的手中,每隔十来分钟拉起一次,那网徐徐露出水面,全部出水时候,网底忽的向上弹起,那就是空网,一无所获了。但扳鱼的也不气馁,抓一把豆腐渣撒向扳罾,反正豆腐渣多的是,再松开绳子,网又沉入水中。大约吸一支烟的功夫,网再次拉起。网底便有弓起身子乱跳的银闪闪的倒霉的鱼儿,孩子们便一片欢呼声,拍掌声。扳鱼的用一柄长长的撩海(一种捞鱼的网兜),抄在网底捞起鱼,放入鱼桶,再解开麻绳,扳罾重又安静的躺在河底。
天全黑后,月上柳梢头时节,蹦跳的鱼在月光之下闪烁,更是好看煞人,——彼时并不知道有动物保护法,以为鱼本来就是让人吃的,属于食物链的一环,如今才知道鱼也是生命的一种,不能去吃,就算抓了也该放生,甚至还有特地去买了放生的。而且不独是鱼,凡有生命的,都要尊重它们的意愿。但作为生命,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大概都不见得愿意葬尸人腹,如此,人倘要尊重一切生命,那就只有饿死;不想饿死,只好以别的生命为食:实在两难了。幸亏这样想的人并不多,所以大多数人还是乐呵呵的照旧杀生,吃米吃麦吃鱼吃肉,一点没有愧疚之心。
这些且不去管他,我们那时候还小,以为人吃鱼吃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看扳鱼更是乐陶陶不知东西南北,待得收罾罢网,不免有点爽然若失,好在鱼不扳了,大人们却开始了讲故事。于是坐在门板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张着嘴听大人讲山海经,若有恐怖的故事则更欢喜了,越是怕越是想听,于是身体和大人挤得紧紧的,往往惹得大人讨厌起来。而日子就在蒲扇的摇曳中一页一页平平淡淡的翻过,如今回首看童年时光,竟是那样的短促,而那时却总是抱怨再长不大。
老百姓是没有电视看的,就是收音机也难得有几家有,据说有了收音机就可能“收听敌台”,所以等闲是买不到的。心灵手巧的人会自己做矿石收音机,但难得碰到,所以乘凉听故事是当时为数不多的精神娱乐之一。街坊邻居的小孩往往也来白场上听故事。一扇门板坐不下,家父就会卸下自家后门的门板,或者搬出搁棕绷的春凳放白场上,团团围住讲故事的,直到半夜工场要上班了才恋恋不舍回家。
所谓春凳,是一种长而宽的类似矮床的木凳,可供两人坐,古时民间出嫁女儿时用,上置被褥,贴喜花,请人抬着送进夫家的嫁妆家具。春凳可供婴儿睡觉用,故旧制常与床同高。我家的春凳还带小抽屉,后来搬家,竟不知道哪里去了。今天除了在一些偏僻乡下还偶或能看到,基本已经要去博物馆或者古旧市场才能找到了。
有时候实在太热,讲故事的收场早,家里又热得睡不进,——那时候电风扇都稀罕,于是直接睡在白场的春凳上,好在天一热,蚊子倒也少了,所以照样睡得很安逸。早上醒来,竟发现已经睡进了屋里,腰间系一条枕巾遮住肚皮,原来父母怕我们夜里受凉,枕巾两角缝了布条系在腰上盖住肚脐,就掉不下扯不去,又怕露水凉了我们,不知道何时把我们搬进了屋里。那时候体会不到父母的良苦用心,只觉得系了枕巾太热,往往怨言不少,如今能够体会到却已经迟了,只好把这片苦心移到自己的儿女身上,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