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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弹指
——南北湖归来杂说
2009.5
1972年初，正懵懵懂懂的我初中毕业。1976年初，毛泽东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发表。那词，当时虽不敢说人人能够背诵，却也是家喻户晓了。至今犹记得“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一面惊叹伟人的豪迈，一面却也以为未免太夸张了些。想那三十八年，整整四百五十六个月，一万三千八百多天啊，咋一弹指就没了？其时我已经流落到了世外桃源接受再教育，日逐看月落星起，看岸边比蜗牛爬得更慢的树影懒洋洋的移动，自觉虽非度日如年，大约也相去不远了，又何来弹指一挥？
不道那时光说快就快。几个月前，当年一起厮混到初中毕业的同学聚首母校——那母校从此要高迁至县府，现在是改称市府了，身价自然又高了一截，我们自觉脸上也多了一层油光——，骇然发现，当年的顽童很变了容颜，或已经童山濯濯，或已经两鬓飞霜；甚或颊上刻成胡桃，脊背弯成硬弓：三十八年岁月如刀，竟把人雕成如此！当年各奔东西之时，仿佛还是昨日，那时间犹如指缝间的砂，看它流得倒也并不快，一定睛，却发现只剩个空拳头了。
但我们还有拳头可握，有的却连空拳都没有了。上次聚会，众同窗重温过去时光，谈笑晏晏，有两位，这次却没有再出现，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和同窗相聚了——而上一次，其实距今也不过一两年时间。近日又有一位同窗的花季女儿，患白细胞恶性病变，不由深感人生无常，而活着终究是一种幸福，不管是腰缠万贯还是家徒四壁。
不知道其他同窗是怎么想的，我那时并不知道什么雄心壮志。记得和几个最要好的同学憧憬未来，最高理想是在这一生中能够挣到一万五千人民币——包括吃穿用，若刨去吃穿用算净挣的，有六七千就是大富翁了——其时据说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月薪也就三四百元，国营企业职工高工资的月薪可有四五十元，一个工龄十年的工人月薪大约就三百五十毛左右了，每年毛收入就是四百元，那时还没有下岗一说，所以如果干满四十年，就有希望成为万元户了。至于想有个属于自己私有财产的房间甚至奢望有个小包车——那个年代轿车稀罕，我们称之为小包车——实在是做千百次梦都梦不到的天方夜谭了。谁想得到世事变化忒快，现在的轿车早已经不是稀罕东西，房子却是你穷一生工作也未必换得到，虽然有“人”说中国人现在是钱太多，房子太便宜，然而即便住偏僻乡下，弄个百来平米的简陋居所，对于一般的草根族而言，不干满三十年恐怕还是只有望洋兴叹的份。所以那喟叹中国人钱太多了的，只怕不是中国人吧？
但世事变得固然快，却毕竟也还有不变的在。三十多年过去，少年心性还多有未变的，玩世的依然玩世，诙谐的依然诙谐，不苟言笑的还是不苟言笑，谈得拢的还是谈得拢。从前聚在一起喋喋不休的几个，现在还旁若无人，有说不完的话题；昔日擅长翻筋斗豁虎跳的，这次兴致上来，居然还能够空手翻豁虎跳，顽劣不减当年；曾经心仪的女孩，风刀霜剑在她身上竟并无多少痕迹，仍旧风姿绰约，仪态万方，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诀窍；当年响遏行云教我们唱京剧的先生，除了一头银发以外，步履轻捷，爽朗乐观，那精神风貌，比我们中的几个同学反更显年轻。
人还真的有点像泰坦尼克游轮，只有唯一一次永不回程的航行，也许有的航程长，有的航程短，尽管航程不一，旅途却同样有丽日繁星，有波峰浪谷，但启航以后却同是一条不归路，而驶出之时偏偏都以为这船是“永不沉没的”。乐观的人，便是知道船即将沉没，还是会用音乐安抚着身边的人们，一直演奏到最后一刻；悲观的人，看到艳阳高照，仍旧觉得命运的不可预测。
我的先生，应该就是前一种人，不去预测命运，不去追逐名利，无为而治，随遇而安，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境况，始终豁达洒脱，胸襟开阔，所以，纵然白头，心态依然是风华少年。算来也是，难得在红尘走一遭，不快乐一点，太也对不起自己。
人生固然不过几弹指，堪破了，就不怕弹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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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6 20:4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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