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家境殷实的曾祖父36岁了,膝下尚未有儿女,就从邻乡一户姜姓人家领养了一个四岁的女孩。当时,曾祖父这样筹划:倘若自己今后生了儿子,就养作儿媳;倘若还是生不到儿子,就当女儿来养。
翌年初,曾祖父在亲手盖的新宅大门前东侧种下一棵橘树。当年,他喜得贵子——我的祖父出生了。
那橘树主干与门匾齐平,约有三米高,而且,树根出地面十余厘米许分成两支,笔直向上,紧紧相抱,中间略见浅浅的沟槽,如同一根主干,故称双连橘树,胸径25*35厘米;树冠则有十余平米,高出屋瓦。年少时,常在橘树底下乘凉;到了初夏,白色的橘花开了,芳香扑鼻,与小伙伴在树底下石子棋,格外惬意;秋后,印象中枝头上结的橘子并不多,全是青色的,大小不一,大的偶有乒乓球那么大,小的比板栗略大,偶而吃了几个,味酸甜,酸味特浓,大人也不太爱吃。似乎也一直未见自家人摘果,只是任其掉落或让鸟儿吃了。
记得是七岁时,有一次,我独自爬上橘树,想摘几个橘子尝尝,但因果子挂在树梢,未熟,而且,我人小,也够不着。其时,攀在树桠上的我,时而看到小鸟落在橘树桠枝或屋瓦上,似乎相互交流什么,有跳跃着啄着东西,有振翅舒展身子的,我从未这样真切地看过这些鸟奇妙的动作,近乎入迷。突然间,正看得忘情的我猛觉脚下一滑,摔到树根的一堆稻草上,继又滚落树根旁约一米深的屋弄坑中。所幸,我只是伤了一点皮肉,无大碍。
事后,祖母郑重告诫我,此橘树不许攀爬,就连大人摘橘子时,也只是站树下用特制的长杆钳。接着,祖母又讲:身为国军军需官的祖父,1943年8月殉国于异乡的抗战疆场;但直至1946年清明,祖父的遗骸才迁归故里,就悬挂于这棵橘树下,用线绳精心拼接起来,然后穿上寿衣入殓……祖母的话,让我顿悟:这橘树的果子为什么是那么酸,自家人又为什么不愿吃那树的果子?
1975年8月初,我的堂哥朝芳在一次抢险中不幸遇难,遗容也曾暂放于这橘树下。朝芳哥生于1948年,是祖父的长孙,初中毕业,俊逸、热诚、坚韧,早年曾立志从军报国,惜因在履历表填了一名曾任民国保长的亲属,被无情刷下。就在朝芳哥遇难后不久,那棵橘树突然干枯……
而今,我依然记得那棵远去的,曾承载先辈的希冀、辛酸甚或悲壮,以及我年少时许多梦幻的双连橘树!
草于2019/4/8夜
后记:文中的年龄都是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