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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全传》施耐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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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2 20:56: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八回 张清缘配琼英 吴用计鸩邬梨

  话说邬梨国舅,令郡主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那琼英年方一十六岁,容貌如花的一个处女,原非邬梨亲生的。他本宗姓仇,父名申,祖居汾阳府介休县,地名绵上。那绵上,即春秋时晋文公求介之推不获,以绵上为之田,就是这个绵上。那仇申颇有家赀,年已五旬,尚无子嗣;又值丧偶,续娶平遥县宋有烈女儿为继室,生下琼英。年至十岁时,宋有烈身故,宋氏随即同丈夫仇申往奔父丧。那平遥是介休邻县,相去七十余里。宋氏因路远,仓率留琼英在家,吩咐主管叶清夫妇看管伏侍。自己同丈夫行至中途,突出一伙强人,杀了仇申,赶散庄客,将宋氏掳去。庄客逃回,报知叶清。那叶清虽是个主管,倒也有些义气,也会使枪捧。妻子安氏,颇是谨慎,当下叶清报知仇家亲族,一面呈报官司,捕捉强人;一面埋葬家主尸首。仇氏亲族,议立本宗一人,承继家业。叶清同妻安氏两口儿,看管小主女琼英。
  过了一年有余,值田虎作乱,占了威胜,遣邬梨分兵掠地,到介休绵上,抢劫赀财,掳掠男妇,那仇氏嗣子,被乱兵所杀,叶清夫妇,及琼英女,都被掳去。那邬梨也无子嗣,见琼英眉清目秀,引来见老婆倪氏。那倪氏从未生育的,一见琼英,便十分爱他,却似亲生的一般。琼英从小聪明,百伶百俐,料道在此不能脱生,又举目无亲,见倪氏爱他,便对倪氏说,向邬梨讨了叶清的妻安氏进来。因此安氏得与琼英坐卧不离。那叶清被掳时,他要脱身逃走,却思想琼英年幼,家主主母,只有这点骨血,我若去了,便不知死活存亡。幸得妻子在彼,倘有机会,同他每脱得患难,家主死在九泉之下,亦是瞑目,因此只得随顺了邬梨。征战有功,邬梨将安氏给还叶清。安氏自此得出入帅府,传递消息与琼英,邬梨又奏过田虎,封叶清做个总管。
  叶清后被邬梨差往石室山,采取木石。部下军士,向山冈下指道:“此处有块美石,白赛霜雪,一毫瑕疵儿也没有。土人欲采取他,却被一声霹雳,把几个采石的惊死,半晌方醒。因此人都指相戒,不敢近他。”叶清听说,同军士到冈下看时,众人发声喊,都叫道:“奇怪!适兀是一块白石,却怎么就变做一个妇人的骸。”叶清上前仔细观看,恁般奇怪,原来是主母宋氏的尸首,面貌兀是如生,头面破损处,却似坠冈撞死的。
  叶清惊讶涕泣,正在没理会处,却有本部内一个军卒,他原是田虎手下的马圉,当下将宋氏被掳身死的根因,一一备细说道:“昔日大王初起兵的时节,在介休地方,掳了这个女子,欲将他做个压寨夫人。那女子哄大王放了绑缚,行到此处,被那女子将身撺下高冈撞死。大王见他撞死,叫我下冈剥了他的衣服首饰。是小的伏侍他上马,又是小的剥他的衣服,面貌认得仔细,千真万真是他。今已三年有余,骸如何兀是好好地?”叶清听罢,把那无穷的眼泪,都落在肚里去了。便对军士说:“我也认得不错,却是我的旧邻宋老的女儿。”叶清令军士挑土来掩,上前看时,仍旧是块白石。众人十分惊讶叹息,自去干那采石的事。事毕,叶清回到威胜,将田虎杀仇申,掳宋氏,宋氏守节撞死这段事,教安氏密传与琼英知道。
  琼英知了这个消息,如万箭攒心,日夜吞声饮泣,珠泪偷弹,思报父母之仇,时刻不忘。从此每夜合眼,便见神人说:“你欲报父母之仇,待我教你武艺。”琼英心灵性巧,觉来都是记得,他便悄地拿根棒,拴了房门,在房中演习。自此日久,武艺精熟,不觉挨至宣和四年的季冬,琼英一夕,偶尔伏几假寐,猛听的一阵风过,便觉异香扑鼻。忽见一个秀士,头戴折角巾,引一个绿袍年少将军,来教琼英飞石子打击。那秀士又对琼英说:“我特往高平,请得‘天捷星’到此,教汝异术,救汝离虎窟,报亲仇。此位将军,又是汝宿世姻缘。”琼英听了“宿世姻缘”四字,羞赧无地,忙将袖儿遮脸。动手,却把桌上剪刀拨动,铿然有声。猛然惊觉,寒月残灯,依然在目,似梦非梦。琼英兀坐,呆想了半晌,方歇息。
  次日,琼英尚记得飞石子的法,便向墙边拣取瞈卵般一块圆石,不知高低,试向卧房脊上的鸱尾打去,正打个着,一声响亮,把个鸱尾打的粉碎,乱纷纷抛下地来。却惊动了倪氏,忙来询问。琼英将巧言支吾道:“夜来梦神人说:‘汝父有王侯之分,特来教导你的异术武艺,助汝父成功。’适试将石子飞去,不想正打中了鸱尾。”倪氏惊讶,便将这段话报知邬梨。那邬梨如何肯信,随即唤出琼英询问,便把、刀、剑、戟、棍、棒、叉、钯试他,果然件件精熟。更有飞石子的手段,百发百中。邬梨大惊,想道:“我真个有福分,天赐异人助我。”因此终日教导琼英,驰马试剑。
  当下邬梨家中,将琼英的手段传出去,哄动了威胜城中人,都称琼英做“琼矢镞”。此时邬梨欲择佳偶,匹配琼英。琼英对倪氏说道:“若要匹配,只除是一般会打石的;若要配与他人,奴家只是个死。”倪氏对邬梨说了。邬梨见琼英题目太难,把择偶事遂尔停止。今日邬梨想着王侯二字,萌了异心,因此,保奏琼英做先锋,欲乘两家争斗,他于中取事。当下邬梨挑选军兵,拣择将佐,离了威胜;拨精兵五千,令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进征。
  不说邬梨,琼英进兵,却说宋江等在昭德,俟候迎接陈安抚。一连过了十余日,方报陈安抚军马已到。宋江引众将,出郭远远迎接,入到昭德府内歇下,权为行军帅府。诸将头目,尽来参见,施礼已毕。陈安抚虽是素知宋江等忠义,却无繇与宋江觌面相会。今日见宋江谦恭仁厚,愈加钦敬,说道:“圣上知先锋屡建奇功,特差下官到此监督,就赏赐金银缎疋,车载前来给赏。”宋江等拜谢道:“某等感安抚相公极力保奏,今日得受厚恩,皆出相公之赐。某等上受天子之恩,下感相公之德,宋江等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陈安抚道:“将军早建大功,班师回京,天子必当重用。”宋江再拜称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昭德,小将分兵攻取田虎巢穴,教他首尾不能相顾。”陈安抚道:“下官离京时,已奏过圣上,将近日先锋所得州县,见今缺的府县官员,尽已下该部速行推补,勒限起程,不日便到。”
  宋江一面将赏赐俵散军将;一面写下军帖,差“神行太保”戴宗,往各府州县镇守头领处传令,俟新官一到,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听调。到各府州备令已了,再往汾阳探听军情回报。宋江又将河北降将唐斌等功绩,申呈陈安抚,就荐举金鼎、黄钺、镇守壶关抱犊,更替孙立、朱仝等将佐,前来听用。陈安抚一一依允。
  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田虎差马灵统领将佐军马,往救汾阳,又差邬梨国舅,同琼英郡主,统领将佐,从东杀至襄垣了。”宋江听罢,与吴用商议,分拨将佐迎敌。当下降将乔道清说道:“马灵素有妖术,亦会神行法,暗藏金砖打人,百发百中。小道蒙先锋收录,未曾出得气力,愿与吾师公孙一清,同到汾阳,说他来降。”宋江大喜,即拨军马二千,与公孙胜,乔道清带领前去。二人辞别宋江,即日领军马起程,望汾阳去了不题。
  再说宋江传令,索超、徐宁、单廷、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统领军马二万,攻取潞城县;再令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领骑兵一千,先行哨探北军虚实。宋江辞了陈安抚,统领吴用、林冲、张清、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樊瑞、项充、李衮、刘唐、解珍、解宝、凌振、裴宣、萧让、宋清、金大坚、安道全、蒋敬、郁保四、王定六、孟康、乐和、段景住、朱贵、皇甫端、侯健、蔡福、蔡庆,及新降将孙安,共正偏将佐三十一员,军马三万五千,离了昭德,望北进发。
  前队哨探将佐王英等,已到襄垣县界,五阴山北,早遇北将叶清,盛本哨探到来。两军相撞,擂鼓摇旗。北将盛本,立马当先;宋阵里王英骤马出阵,更不打话,拍马捻,直抢盛本。两军呐喊,盛本挺纵马迎住。二将斗敌十数合之上,扈三娘拍马舞刀,来助丈夫厮杀。盛本敌二将不过,拨马便走。扈三娘纵马赶上,挥刀把盛本砍翻,撞下马来。王英等驱兵掩杀,叶清不敢抵敌,领兵马急退。宋兵追赶上来,杀死军士五百余人,其余四散逃窜。叶清止领得百余骑,奔至襄垣城南二十里外。琼英军马已到扎寨。
  原来叶清于半年前被田虎调来,同主将徐威等镇守襄垣。近日听得琼英领兵为先锋,叶清禀过主将徐威,领本部军马哨探,欲乘机相见主女。徐威又令偏将盛本同去,却好被扈三娘杀了,恰遇琼英兵马。当下叶清入寨,参见主女,见主女长大,虽是个女子,也觉威风凛凛,也像个将军。琼英认得是叶清,叱退左右,对叶清道:“我今日虽离虎窟,手下止有五千人马,父母之仇,如何得报。欲脱身逃遁,倘彼知觉,反罹其害。正在踌躇,却得汝来。”叶清道:“小人正在思想计策,却无门路。倘有机会,即来报知。”说还未毕,忽报南军将佐,领兵追杀到来。琼英披挂上马,领军迎敌。
  两军相对,旗鼓相望,两边列成阵势。北阵里门旗开处,当先一骑银马上,坐着个少年美貌的女将。
  女将马前旗号,写的分明:“平南先锋将郡主琼英。”南阵军将看罢,个个喝采。两阵里花腔鼍鼓喧天,杂彩绣旗蔽日。“矮脚虎”王英,看见是个美貌女子,骤马出阵,挺飞抢琼英,两军呐喊,那琼英拍马捻戟来战。二将斗到十数余合,王矮虎拴不住意马心猿,法都乱了。琼英想道:“这厮可恶!”觑个破绽,只一戟,刺中王英左腿。王英两脚蹬空,头盔倒罩,撞下马来。扈三娘看见伤了丈夫,大骂:“贼拨贱小淫妇儿,焉敢无礼!”飞马抢出来救王英。琼英挺戟,接住厮杀。王英在地挣扎不起,北军拥上,来捉王英,那边孙新、顾大嫂双出,死救回阵。顾大嫂见扈三娘斗琼英不过,使双刀拍马上前助战。
  三个女将,六条臂膊,四把钢刀,一枝画戟,各在马上相迎着:正如风飘玉屑,雪撒琼花,两阵军士,看得眼也花了。三女将斗到二十余合,琼英望空虚刺一戟,拖戟拨马便走。扈三娘、顾大嫂一齐赶来。琼英左手带住画戟,右手拈石子,将柳腰扭转,觑定扈三娘,只一石子飞来,正打中右手腕。扈三娘负痛,早撇下一把刀来,拨马便回本阵。顾大嫂见打中扈三娘,撇了琼英,来救扈三娘。琼英勒马赶来,那边孙新大怒,舞双鞭,拍马抢来。未及交锋,早被琼英飞起一石子,的一声,正打中那熟铜狮子盔。孙新大惊,不敢上前,急回本阵,保护王英,扈三娘领兵退去。

  琼英正欲驱兵追赶,猛听的一声炮响,此时是二月将终天气,只见柳梢旗乱拂,花外马频嘶,山坡后冲出一彪军来,却是林冲、孙安、及步军头领李逵等。两军相撞,擂鼓摇旗,两阵里迭声呐喊。那边“豹子头”林冲,挺丈八蛇矛,立马当先;这边“琼矢镞”琼英,捻方天画戟纵马上前。林冲见是个女子,大喝道:“那泼贱,怎敢抗拒天兵!”琼英更不打话,捻戟拍马,直抢林冲。林冲挺矛来斗。两马相交,军器并举。斗无数合,琼英遮拦不住,卖个破绽,虚刺一戟,拨马望东便走。林冲纵马追赶。
  南阵前孙安看见是琼英旗号,大叫:“林将军不可追赶,恐有暗算。”林冲手段高强,那里肯听,拍马紧紧赶将来。那绿茸茸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撒钹般,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琼英见林冲赶得至近,把左手虚提画戟,右手便向绣袋中摸出石子,扭回身,觑定林冲面门较近,一石子飞来。林冲眼明手快,将矛柄拨过了石子。琼英见打不着,再拈第二个石子,手起处,真似流星掣电;石子来,吓得鬼哭神惊,又望林冲打来。林冲急躲不迭,打在脸上,鲜血迸流,拖矛回阵。琼英勒马追赶。
  孙安正待上前,只见本阵军兵,分开条路,中间飞出五百步军,当先是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五员惯步战的猛将。李逵手抡板斧,直抢过来,大叫:“那婆娘不得无礼!”琼英见他来的凶猛,手拈石子,望李逵打去,正中额角。李逵也了一惊,幸得皮老骨硬,只打的疼痛,却是不曾破损。琼英见打不倒李逵,跑马入阵。李逵大怒,虎须倒竖,怪眼圆睁,大吼一声,直撞入去。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恐李逵有失,一齐冲杀过来。孙安那里阻当得住?琼英见众人赶来,又一石子,早把解珍打翻在地,解宝、鲁智深、武松急来扶救。
  这边李逵只顾赶去,琼英见他来得至近,忙飞一石子,又中李逵额角;两次被伤,方鲜血迸流。李逵终是个铁汉,那绽黑脸上,带着鲜红的血,兀是火喇喇地,挥双斧,撞入阵中,把北军乱砍。那边孙安见琼英入阵,招兵冲杀过来,恰好邬梨领着徐威等正偏将佐八员,统领大军已到,两边混杀一场。那边鲁智深、武松救了解珍,翻身杀入北阵去了。解宝扶着哥哥,不便厮杀,被北军赶上,撒起绊索,将解珍、解宝双双儿横拖倒拽,捉入阵中去了。步兵大败奔回。却得孙安奋勇鏖战,只一剑,把北将唐显砍下马来。邬梨被孙安手下军卒放冷箭,射中脖项,邬梨翻身落马,徐威等死救上马。
  琼英众将见邬梨中箭,急鸣金收兵。南面宋军又到,当先马上一将,却是“没羽箭”张清,在寨中听流星报马说,北阵里有个飞石子的女将,把扈三娘等打伤。张清听报惊异,禀过宋先锋,急披挂上马,领军到此接应,要认那女先锋。那边琼英已是收兵,保护邬梨,转过长林,望襄垣去了。张清立马惆望。
  当下孙安见解珍、解宝被擒,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杀入阵去,欲招兵追赶,天色又晚,只得同张清保护林冲,收兵回大寨。
  宋江正在升帐,令“神医”安道全看治王英。众将上前看王英时,不止伤足,连头面也磕破。安道全敷治已毕,又来疗治林冲。宋江见说陷了解珍、解宝、及李逵等三人,不知下落,十分忧闷。无移时,只见武行者同了李逵,杀得满身血污,入寨来见宋江。武松诉说:“小弟见李逵杀得性起,只顾上前,兄弟帮他杀,杀条血路,冲透北军,直至城下。只见北军绑缚着解珍、解宝,欲进城去,被我二人杀死军士,夺了解珍、解宝,被徐威等大军赶来,复夺去解珍、解宝,我二人又杀开一条血路,空手到此。只不见鲁智深。”宋江听说,满眼垂泪,差人四下跟寻探听鲁智深踪迹。又令安道全敷治李逵。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宋江计点军士,损折三百余名,当下紧闭寨栅,提铃喝令,一宿无话。
  次日军士回报,智深并无影响,宋江越添忧闷。再差乐和、段景柱、朱贵、郁四保,各领轻捷军士,分四路寻觅。宋江欲领兵攻城,怎奈头领都被打伤,只得按兵不动。城中经闭城门,也不来厮杀。一连过了两日,只见郁四保获得奸细一名,解进寨来。孙安看那人时,却认得是北军总管叶清。孙安对宋江道:“某闻此人素有意气,他独自出城,必有缘故。”
  宋江便叫军士放了绑缚,唤他上前。叶清望宋江磕头不已道:“某有机密事,乞元帅屏退左右,待叶某备细上陈。”宋江道:“我这里弟兄,通是一般肠肚,但说不妨。”叶清方说:“城中邬梨,前日在阵上中了药箭,毒发昏乱,城中医人,疗治无效。叶某趁此,特借访求医人,出城探听消息。”宋江便问:“前日拿我二将,如何处置了?”叶清道:“小人恐伤二位将军,乘邬梨昏乱,小人假传将令,把二位将军,权且监候,如今好好地在那里。”叶清又把仇申夫妇被田虎杀害掳掠,及琼英的上项事,备细述了一遍。说罢,悲恸失声。
  宋江见说这段情由,颇觉凄惨。因见叶清是北将,恐有诈谋,正在疑虑,只见安道全上前对宋江道:“真个姻缘天凑,事非偶然!”他便一五一十的说道:“张将军去冬,也梦甚么秀士,请他去教一个女子飞石;又对他说,是将军宿世姻缘。张清觉来,痴想成疾。彼时蒙兄长着小弟同张清往高平疗治他,小弟诊治张清脉息,知道是七情所感,被小弟再三盘问,张将军方肯说出病根,因是手到病痊。今日听叶清这段话,却不是与张将军符合?”宋江听罢,再问降将孙安。孙安答道:“小将颇闻得琼英不是邬梨嫡女。某部下牙将杨芳,与邬梨左右,相交最密,也知琼英备细。叶清这段话,决无虚伪。”叶清又道:“主女琼英,素有报仇雪耻之志。小人见他在阵上连犯虎威,恐城破之日,玉石俱焚。今日小人冒万死到此,恳求元帅。”
  吴用听罢,起身熟视叶清一回,便对宋江道:“看他色惨情真,诚义士也!天助兄长成功,天教孝女报仇!”便向宋江附耳低言说道:“我兵虽分三路合围,倘田虎结连金人,我兵两路受敌。纵使金人不出,田虎计穷,必然降金,似此如何成得荡平之功?小生正在策划,欲得个内应。今天假其便,有张将军这段姻缘,只除如此如此,田虎首级只在琼英手中。李逵前梦神人,已有预兆。兄长岂不闻‘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这两句么?”宋江省悟,点头依允,即唤张清、安道全、叶清三人,密语受计。三人领计去了。
  却说襄垣守城将士,只见叶清回来,高叫:“快开城门!我乃邬府偏将叶清,奉差寻访医人全灵,全羽到此。”守城军士,随即到幕府传鼓通报。须臾,传出令箭,放开城门。叶清带领全灵,全羽进城,到了国舅幕府前,里面传出令来,说唤医人进来看治。叶清即同全灵进府。随行军中,伏侍的伴当人等,禀知郡主琼英,引全灵到内里参见琼英已毕,直到邬梨卧榻前,只见口内一丝两气。全灵先诊了脉息,外使敷贴之药,内用长托之剂。三日之间,渐渐皮肤红白,饮食渐进。不过五日,疮口虽然未完,饮食却已复旧。邬梨大喜,教叶清唤医人全灵入府参见。邬梨对全灵说道:“赖足下神术疗治,疮口今渐平复。日后富贵,与汝同享。”全灵拜谢道:“全某鄙术,何足道哉?全某有嫡弟全羽,久随全某在江湖上学得一身武艺,见今随全某在此,修治药饵,求相公提拔。”邬梨传令,教全羽入府参见。邬梨看见全羽一表非俗,心下颇是喜欢,令全羽在府外伺候听用。
  全灵,全羽拜谢出府,一连又过了四日,忽报宋江领兵攻城,叶清入府报知邬梨,说宋江等兵强将勇,须是郡主,方可退敌。邬梨闻报,随即带领琼英入教场,整点兵马。只见全羽上演武厅禀道:“蒙恩相令小人伺候听用,今闻兵马临城,小人不才,愿领兵出城,教他片甲不回。”当有总管叶清,假意大怒,对全羽道:“你敢出大言,敢与我比试武艺?”全羽笑道:“我十八般武艺,自小习学,今日正要与你比试。”叶清来禀邬梨;邬梨依允,付与马。二人各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扭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
  此时琼英在旁侍立,看见全羽面貌,心下惊疑道:“却像那里曾见过的,枪法与我一般。”思想一回,猛然省悟道:“梦中教我飞石的,正是这个面庞,不知会飞石也不。”便捻戟骤马近前,将画戟隔开二人。这里琼英恐叶清伤了全羽,却不知叶清已是一路的人。琼英挺戟,直抢全羽,全羽挺迎住,两个又斗过五十余合。琼英霍地回马,望演武厅上便走,全羽就势里赶将来。琼英拈取石子,回身觑定全羽肋下空处,只一石子飞来。全羽早已瞧科,将右手一绰,轻轻的接在手中。琼英见他接了石子,心下十分惊异,再取第二个石子飞来。全羽见琼英手起,也将手中接的石子应手飞去。只听的一声响亮,正打中琼英飞来的石子:两个石子,打得雪片般落将下来。
  那日城中将士徐威等,俱各分守四门,教场中只有牙将校尉。也有猜疑这个人是奸细,因见郡主琼英是金枝玉叶,也和他比试,又是邬梨部下亲密将佐叶清引进来的,他每如何敢来启齿?眼见得城池不济事了,各人自思随风转舵。也是田虎合败,天褫邬梨之魄,使他昏暗。当下唤全羽上厅,赐了衣甲马匹,即令全羽领兵二千,出城迎敌。全羽拜谢,遵令出城,杀退宋兵,进城报捷。邬梨大喜。当日赏劳全羽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宋兵又到,邬梨又令全羽领兵三千,出城迎敌。从辰至午,鏖战多时,被全羽用石打得宋将乱撺奔逃。全羽招兵掩杀,直赶过五阴山,宋江等抵敌不住,退入昭德去了。全羽得胜回兵,进城报捷,邬梨十分欢喜。叶清道:“今日恩主有了此人,及郡主琼英,何患宋兵将猛,何患大事不成。”叶清又说:“郡主前已有愿,只除是一般会飞石的,方愿匹配。今全将军如此英雄,也不辱了郡主。”当下被叶清再三撺掇,也是琼英夫妇姻缘凑合,赤绳系定,解拆不开的。邬梨依允,择吉于三月十六日,备办各项礼仪筵宴,招赘张清为婿。是日笙歌细乐,锦堆绣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烛之美,是不必说。当下傧相赞礼,全羽与琼英披红挂锦,双双儿交拜神灵,后拜邬梨假岳丈。鼓乐喧天,异香扑鼻。引入洞房,山盟海誓。全羽在灯下看那琼英时,与教场内又是不同。有词《元和令》为证:
  指头嫩似莲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凌波步处寸金流,桃腮映带翠眉。今宵灯下一回首,总是玉天仙陟降巫山岫。
  当下全羽,琼英,如鱼似水,似漆如胶,又不必说。
  当夜全羽在枕上,方把真姓名说出,原来是宋军中正将“没羽箭”张清,这个医士全灵,就是“神医”安道全。琼英也把向来冤苦,备细诉说。两个唧唧哝哝的说了一夜。挨了两日,被他两个里应外合,鸩死邬梨,密唤徐威入府议事,也将他杀了,其余军将皆降。张清、琼英下令:城中有走透消息者,同伍中人并斩;本犯不论军民,皆夷三族。因此滴水不漏。又放出解珍、解宝,同张清、叶清分守四门。安道全同叶清步下军卒,出城到昭德,报知宋先锋。吴用又令李逵、武松,黑夜里保护“圣手书生”萧让,到襄垣相见琼英、张清,搜觅邬梨笔迹,假写邬梨字样,申文书札,令叶清赍领到威胜,报知田虎招赘郡马之事,就于中相机行事。叶清辞别张清、琼英,望威胜去了。
  再说宋江在昭德城中,差萧让、安道全去后,又报索超、徐宁等将,攻克潞城,差人来报捷音说:“索超等领兵围潞城,池方坚闭城门,不敢出来接战。徐宁与众将设计,令军士裸形大骂,激怒城中军士。城中人人欲战,池方不能阻当,开门出战。北军奋勇,四门杀出,我军且战且退,诱北军四散离城。却被唐斌从东路领军突出,汤隆从西路引兵撞来;东西二门守城军士,闭门不迭,被汤隆、唐斌二将,领兵杀入城中,夺了城池。徐宁搠翻了池方,其余将佐,杀的杀了,走的走了,杀死北兵五千余人,夺得战马三千余匹,降服了万余军士。索超等将入城,安抚百姓,特此先来报捷。其余军民户口,库藏金银,另行造册呈报。”宋江闻报大喜,即令申呈陈安抚,并标录索超等功次,赏赐来人。即写军帖,着他回报,待各路兵马到来,一齐进兵。军人望潞城回覆去了不题。
  却说威胜田虎处俱省院官,见探马络绎来报说:乔道清,孙安都已降服;又报昭德,潞城已破。省院官即日奏知田虎。
  田虎大惊,与众多将佐正在计议,忽报襄垣守城偏将叶清□领国舅书札到来。田虎即命宣进。只因这叶清进来,有分教:威胜城中,削平哨聚强徒;武乡县里,活捉谋王反贼。毕竟田虎了邬梨申文,怎么回答,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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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2 20:56: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九回 花和尚解脱缘缠井 混江龙水灌太原城

  话说田虎接得叶清申文,拆开付与近侍识字的,读与寡人听。书中说:“臣邬梨招赘全羽为婿。此人十分骁勇,杀退宋兵,宋江等退守昭德府。臣邬梨即日再令臣女郡主琼英,同全羽,领兵恢复昭德城。谨遣总管叶清报捷,并以婚配事奉闻,乞大王恕臣擅配之罪。”田虎听罢,减了七分忧色,随即传令,封全羽为中兴平南先锋郡马之职,仍令叶清同两个指挥使,赍领令旨,及花红,锦缎,银两,到襄垣县封赏郡马。叶清拜辞田虎,同两个伪指挥使,望襄垣进发不提。
  却说前日“神行太保”戴宗,奉宋公明将令,往各府州县,传遍军帖已毕,投汾阳府卢俊义处探听去了。其各府州县新官,陆续已到。各路守城将佐,随即交与新官治理;诸将统领军马,次第都到昭德府。第一队是卫州守将关胜、呼延灼,同壶关守将孙立、朱仝、燕顺、马麟,抱犊山守将文仲容、崔野,军马到来,入城参见陈安抚、宋江已毕,说水军头领李俊,探听得潞城已克,即同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统驾水军船只,自卫河出黄河,由黄河到潞城县东潞水,聚集听调。当下宋江置酒叙阔。
  次日,令关胜,呼延灼,文仲容,崔野,领兵马到潞城,传令宋军头领李俊等,协同汝等,及索超等人马,进兵攻取榆社,大谷等县,抄出威胜州贼巢之后,不得縌虞;恐贼计穷,投降金人。关胜等遵令去了。次后,陵川县守城将士李应、柴进,高平县守城将士史进、穆弘,盖州守城将士花荣、董平、杜兴、施恩,各各交代与新官,领军马到来,参见已毕,称说花荣等将,在盖州镇守,北将山士奇从壶关战败,领了败残军士,纠合浮山县军马,来寇盖州,被花荣等两路伏兵齐发,活擒山士奇,杀死二千余人,山士奇遂降;其余军将,四散逃窜。当下花荣等引山士奇另参宋先锋,宋江令置酒接风相叙。宋江等军马,只在昭德城中屯驻,佯示惧怕张清,琼英之意,以坚田虎之心,不在话下。
  且说卢俊义等已克汾阳府,田豹败走到孝义县,恰遇马灵兵到。那马灵是涿州人,素有妖术:脚踏风火二轮,日行千里,因此人称他做“神驹子”;又有金砖法,打人最是利害;凡上阵时,额上又现出一只妖眼,因此人又称他做“小华光”:术在乔道清之下。他手下有偏将二员,乃是武能、徐瑾,那二将都学了马灵的妖术。当下马灵与田豹合兵一处,统领武能、徐瑾、索贤、党世隆、凌光、段仁、苗成、陈宣,并三万雄兵,到汾阳城北十里外扎寨。南军将佐,连日与马灵等交战不利。卢俊义引兵退入汾阳城中,不敢与他杀,只愁北军来攻城池。正在纳闷,忽有守东门军士飞报将来,说宋先锋特差公孙胜,乔道清,领兵马二千,前来助战。卢俊义忙教开门请进。相见已毕,卢俊义揖公孙胜上坐,乔道清次之,置酒管待。
  卢俊义诉说:“马灵术法利害,被他打伤了雷横、郑天寿、杨雄、石秀、焦挺、邹渊、邹润、龚旺、丁得孙、石勇数员将佐。卢某正在束手无策,却得二位先生到此。”乔道清说道:“小道与吾师为此,禀过宋先锋,特到此拿他。”说还未毕,只见守城军飞报将来,说马灵领兵杀奔东门来,武能,徐瑾领兵杀至西门,田豹同索贤、党世隆、凌光、段仁领兵杀奔北门来。公孙胜听报,说道:“贫道出东门敌马灵,乔贤弟出西门擒武能、徐瑾,卢先锋领兵出北门,迎敌田豹。”卢俊义又教黄信、杨志、欧鹏、邓飞四将统领兵马,助一清先生。当下戴宗闻马灵会神行,也要同公孙胜出去,卢俊义依允。再令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马助乔先生。卢俊义同秦明,宣赞,郝思文,韩滔,彭舾,领兵出北门,迎敌田豹。当日汾阳城外,东西北三面,旗蔽日,金鼓振天,同时喊杀。
  不说卢俊义、乔道清两路厮杀,且说“神驹子”马灵,领兵摇旗擂鼓,辱骂搦战,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南军将佐,拥出城来,将军马一字儿排开,如长蛇之阵。马灵纵马挺戟大喝道:“你们这伙鸟败汉,可速还俺们的城池!若稍延挨,教你片甲不留!”欧鹏、邓飞两马并出,大喝道:“你的死期到了!”欧鹏捻铁,邓飞舞铁链,二人拍马直抢马灵,马灵挺戟来迎。三将斗到十合之上,马灵手取金砖,正欲望欧鹏打来。此时公孙胜已是骤马上前,使剑作法。那时马灵手起,这边公孙胜把剑一指,猛可的霹雳也似一声响亮,只见红光罩满,公孙胜满剑都是火,马灵金砖堕地,就地一滚,即时消灭。
  公孙胜真个法术通灵,转眼间,南阵将士浑身是火,把一个长蛇阵,变的火龙相似。马灵金砖法,被公孙胜神火猺了。公孙胜把麈尾招动,军马首尾合杀拢来,北军大败亏输,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军士三停内折了二停。马灵战败逃生,幸得会使神行法,脚踏风火二轮,望东飞去。南阵里“神行太保”戴宗,已是拴缚停当甲马,也作起神行法,手挺朴刀,赶将上去。顷刻间,马灵已去了二十余里,戴宗止行得十六七里,看看望不见马灵了。前面马灵正在飞行,却撞着一个胖大和尚,劈面抢来,把马灵一禅杖打翻,顺手牵羊,早把马灵擒住。
  那和尚正在盘问马灵,戴宗早已赶到,只见和尚擒住马灵。戴宗上前看那和尚时,却是“花和尚”鲁智深。戴宗惊问道:“吾师如何到这里?”鲁智深道:“这里是甚么所在?”戴宗道:“此处是汾阳府城东郭。这个是北将马灵,适被公孙一清在阵上破了妖法,小弟追赶上来;那厮行得快,却被吾师擒住,真个从天而降!”鲁智深笑道:“洒家虽不是天上下来,也在地上出来。”当下二人缚了马灵,三人脚踏实地,迳望汾阳府来。
  戴宗问鲁智深来历,鲁智深一头走,一头说道:“前日田虎,差一个鸟婆娘到襄垣城外杀。他也会飞石子,便将许多头领打伤,洒家在阵上杀入去,正要拿那鸟婆娘,不堤防茂草丛中,藏着一穴。洒家双脚落空,只一交颠下穴去,半晌方到穴底,幸得不曾跌伤。洒家看穴中时,旁边又有一穴,透出亮光来。洒家走进去观看,却是奇怪,一般有天有月,亦有村庄房舍;其中人民,也是在那里忙忙的营干,见了洒家,都只是笑。洒家也不去问,也只顾抢入去。过了人烟辏集的所在,前面静悄悄的旷野,无人居住。洒家行了多时,只见一个草庵,听的庵中木鱼咯咯地响。洒家走进去看时,与洒家一般的一个和尚,盘膝坐地念经。洒家问他的出路,那和尚答道:“来从来处来,去从去处去。”洒家不省那两句,焦躁起来。那和尚笑道:“你知道这个所在么。”洒家道:“那里知道恁般鸟所在?”那和尚又笑道:“上至非非想,下至无间地。三千大千,世界广远,人莫能知。”又道:“凡人皆有心,有心必有念;地狱天堂,皆生于念。是故三界惟心,万法惟识,一念不生,则六道俱销,轮回斯绝。”洒家听他这段
  话说得明白,望那和尚唱了个大喏。那和尚大笑道:“你一入缘缠井,难出欲迷天,我指示你的去路。”那和尚便领洒家出庵,走得三五步,便对洒家说道:“从此分手,日后再会!”用手向前指道:“你前去可得神驹。”洒家回头,不见了那和尚,眼前忽的一亮,又是一般景界,却遇着这个人。洒家见他走的蹊跷,被洒家一禅杖打翻,却不知为何已到这里。此处节气,又与昭德府那边不同:“桃李只有恁般大叶,却无半朵花蕊。”
  戴宗笑道:“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桃李多落尽了。”鲁智深不肯信,争让道:“如今正是二月下旬,适才落井,只停得一回儿,却怎么便是三月下旬?”戴宗听说,十分惊异。二人押着马灵,一迳来到汾阳城。
  此时公孙胜已是杀退北军,收兵入城。卢俊义,秦明,宣赞,郝思文,韩滔,彭舾,杀了索贤,党世隆,凌光三将,直追田彪,段仁至十里外,杀散北军。田彪同段仁,陈宣,苗成,领败残兵,望北去了。卢俊义收兵回城,又遇乔道清破了武能,徐瑾,同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追赶到来。被南军两路合杀,北兵大败,死者甚众。武能被杨春一大刀,砍下马来;徐瑾被郝思文刺死,夺获马匹,衣甲,金鼓,鞍辔无数。卢俊义与乔道清合兵一处,奏凯进城。卢俊义刚到府治,只见鲁智深,戴宗将马灵解来。卢俊义大喜,忙问:“鲁智深为何到此?宋哥哥与邬梨那杀,胜败如何?”鲁智深再将前面堕井及宋江与邬梨交战的事,细述一遍,卢俊义以下诸将,惊讶不已。
  当下卢俊义亲释马灵之缚。马灵在路上已听了鲁智深这段话,又见卢俊义如此意气,拜伏愿降。卢俊义赏劳三军将士。次日,晋宁府守城将佐,已有新官交代,都到汾阳听用。卢俊义教戴宗,马灵往宋先锋处报捷,即日与副军师朱武计议征进不提。
  且说马灵传授戴宗日行千里之法,二人一日便到宋先锋军前,入寨参见,备细报捷。宋江听了鲁智深这段话,惊讶喜悦,亲自到陈安抚处,参见报捷,不在话下。
  再说田豹同段仁、陈宣、苗成统领败残军卒,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网之鱼,到威胜见田虎,哭诉那丧师失地之事。又有伪枢密院官,急入内启奏道:“大王,两日流星报马,将羽书雪片也似报来,说统军大将马灵,已被擒拿;关胜、呼延灼兵马,已围榆社县;卢俊义等兵马,已破介休县城池;独有襄垣县邬国舅处,屡有捷音,宋兵不敢正视。”田虎闻报大惊,手足无措。文武多官计议,欲北降金人。当有伪右丞相太师卞祥,叱退多官,启奏道:“宋兵纵有三路,我这威胜,万山环列,粮草足支二年,御林卫驾等精兵二十余万;东有武乡,西有沁源二县,各有精兵五万;后有太原县,祈县,临县,大答县,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尚可战守。古语有云:宁为鸡口,毋为牛后。”
  田虎踌躇未答,又报总管叶清到来。田虎即令召进,叶清拜舞毕,称说:“郡主郡马,屡次斩获,兵威大振,兵马直抵昭德府。正要围城,因邬国舅偶患风寒,不能管摄兵马。乞大王添差良将精兵,协助郡主郡马,恢复昭德府。”当有都督范权启奏道:“臣闻郡主郡马,甚是骁勇,宋兵不敢正视。若得大王御驾亲征,又有雄兵猛将助他,必成中兴大功。臣愿助太子监国。”田虎准奏。原来范权之女,有倾国之姿;范权献与田虎,田虎十分宠幸;因此,范权说的,无有不从。今日范权受了叶清重赂,又见宋兵势大,他便乘机卖国。
  当下田虎拨付卞祥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前往迎敌卢俊义,花荣等兵马;又令太尉房学度,也统领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往榆社迎敌关胜等兵马;田虎亲自统领伪尚书李天锡、郑之瑞,枢密薛时、林昕,都督胡英、唐显,及殿帅,御林护驾教头,团练使,指挥使,将军,较尉等众,挑选精兵十万,择日祭旗兴师,杀牛宰马,犒赏三军。再传令旨,教兄弟田豹,田彪同都督范权等,及文武多官,辅太子田定监国。叶清得了这个消息,密差心腹,星夜驰至襄垣城中,报知张清、琼英。张清令解珍、解宝,将绳索悬挂出城,星夜往报宋先锋知会去了。
  却说卞祥伺候兵符,挑选军马,盘桓了三日,方才统领樊玉明、鱼得源、傅祥、顾恺、寇琛、管琰、冯翊、吕振、吉文炳、安士隆等偏牙各项将佐,军马三万,出了威胜州东门。军分两队:前队是樊玉明、鲁得源、冯翊、顾恺,领兵马五千,刚到沁源县,地名绵山,山坡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只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林子背后山坡脚边,撞出一彪军来,却是宋公明得了张清消息,密差花荣、董平、林冲、史进、杜兴、穆弘领精勇骑兵五千,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星夜疾驰到此。军中一将,骤马当先,两手执两杆钢枪。此将乃是宋军中第一个惯冲头阵的“双将”董平,大喝道:“来的是那里兵马?不早早受缚,更待何时?”樊玉明大骂:“水泊草寇,何故侵夺俺这里城池?”董平大怒,喝道:“天兵到此,兀是抗拒!”拍马挺双,直抢樊玉明。那边樊玉明纵马捻枪来迎。二将斗到二十余合,樊玉明力怯,遮架不住,被董平一枪刺中咽喉,翻身落马。
  那边冯翊大怒,挺条浑铁,飞马直抢董平。“小李广”花荣,骤马接住杀。二将斗到十合之上,花荣拨马望本阵便走。冯翊纵马赶来,却被花荣带住花枪,拈弓搭箭,只一箭,正中冯翊面门,头盔倒卓,两脚蹬空,扑通的撞下马来。花荣拨转马,再一枪,结果了性命。董平、林冲、史进、穆弘、杜兴招动兵马,一齐卷杀过来。顾恺早被林冲搠翻;鱼得源堕马,被人马践踏身死。北兵大败亏输,五千军马,杀死大半,其余四散逃窜。花荣等兵士,夺了金鼓马匹,追杀北兵,至五里外,却遇卞祥大兵到来。
  那卞祥是庄家出身,他两条臂膊,有水牛般气力;武艺精熟,乃是贼中上将。当下两军相对,旗鼓相望,两阵里画角齐鸣,鼍鼓迭擂。北将卞祥,立马当先,头顶凤翅金盔,身挂鱼鳞银甲,九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面方肩阔,眉竖眼圆,跨匹冲波战马,提把开山大斧。左右两边,排着傅祥,管琰,寇琛,吕振四个伪统制官;后面又有伪统军,提辖,兵马防御,团练等官,参随在后。队伍军马,十分摆布得整齐。
  南阵里“九纹龙”史进骤马出阵,大喝:“来将何人?快下马受缚,免污刀斧!”卞祥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得我卞祥的名字么?”史进喝道:“助逆匹夫,天兵到此,兀是抗拒!”拍马舞三尖两刃八环刀,直抢卞祥。卞祥也抡大斧来迎。二马相交,两器并举,刀斧纵横,马蹄撩乱,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这边花荣爱卞祥武艺高强,却不肯放冷箭,只拍马挺枪,上前助战。卞祥力敌二将,又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北阵中将士,恐卞祥有失,急鸣金收兵。花荣、董平,见天色已晚,又寡不敌众,也不追赶,亦收兵向南,两军自去十余里扎寨。
  是夜南风大作,浓云泼墨,夜半,大雨震雷。此时田虎统领众多官员将佐军马,已离了威胜城池百余里,天晚扎寨。帐中自有随行军中内侍姬妾,及范美人在帐中欢宴。是夜也遇了大雨。自此霖雨一连五日不止,上面张盖的天雨盖都漏,下面又是水渌渌的,军士不好炊爨立脚,角弓软,箭翎脱,各营军马,都在营中兀守,不在话下。
  且说索超、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等将,接得关胜、呼延灼、文仲容、崔野陆兵,及水军头领李俊等水军船只,众将计议,留单廷珪,魏定国镇守潞城,关胜等将佐,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打破榆社县,再留索超,汤隆,镇守城池。关胜等众,乘胜长驱,势如破竹,又克了大谷县,杀了守城将佐,其余牙将军兵,降者无算。关胜安抚军民,赏劳将士,差人到宋先锋处报捷。次日,关胜等同时也遇了大雨,在城屯扎,不能前进。忽报:“卢先锋留下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管领兵马,镇守汾阳府。卢俊义等已克了介休,平遥两县,再留韩滔,彭玘镇守介休县,孔明,孔亮镇守平遥县,卢先锋统领众多将佐军马,见围太原县城池,也因雨阻,不能攻打。”恰好水军头领李俊在城,听了此报,忙对关胜说道:“卢先锋等今遇天雨连绵,流水大至,使三军不得稽留,倘贼人选死士出城冲击奈何!小弟有一计,欲到卢先锋处商议。”关胜依允。
  当下“混江龙”李俊,即刻辞了关胜出城,教童威、童猛统管水军船只,自己同了二张、三阮,带领水军二千,戴笠披,冒雨冲风,间道疾驰到卢俊义军前,入寨参见。不及寒温,即与卢俊义密语片晌。卢俊义大喜,随即传令军士,冒雨砍木作筏,李俊等分头行事去了不提。
  且说太原城中守城将士张雄,伪授殿帅之职,项忠、徐岳伪都统制之职,这三个人是贼中最好杀的。手下军卒,个个凶残淫暴,城中百姓,受暴虐不过,弃了家产,四散逃亡,十停中已去了七八停。张雄等今被大兵围困,负固不服。张雄与项忠,徐岳计议:目今天雨,宋兵欲掠无所,水地不利,薪刍既寡,军无稽留之心,急出击之,必获全胜。此时是四月上旬,张雄正欲分兵出四门,冲击宋兵,忽听得四面锣声振响。张雄忙上敌楼望城外时,只见宋军冒雨穿屐,俱登高阜山冈。张雄正在惊疑,又听得智伯渠边,及东西三处,喊声振天,如千军万马狂奔驰骤之声。霎时间,洪波怒涛飞至,却如秋中八月潮汹涌,天上黄河水泻倾:真个是功过智伯城三板,计胜淮阴沙几囊。毕竟不知这水势如何底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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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张清琼英双建功 陈瓘宋江同奏捷

  话说太原县城池,被“混江龙”李俊,乘大雨后水势暴涨,同二张,三阮,统领水军,约定时刻,分头决引智伯渠及晋水,灌浸太原城池。顷刻间,水势汹涌,但见:
  骤然飞急水,忽地起洪波。军卒乘木筏冲来,将士驾天潢飞至。神号鬼哭,昏昏日色无光;岳撼山崩,浩浩波声若怒。城垣尽倒,窝铺皆休。旗随波不见,青红交杂兵戈。汨浪难排,霜雪争叉。僵尸如鱼沉浮,热血与波涛并沸。须臾树木连根起,顷刻□题贴水飞。
  当时城中鼎沸,军民将士,见水突至,都是水渌渌的爬墙上屋,攀木抱梁,老弱肥胖的,只好上台上桌。转眼间,连桌凳也浮起来,房屋倾圮,都做了水中鱼。城外李俊,二张,三阮,乘着飞江天浮,逼近城来,恰与城垣高下相等。军士攀缘上城,各执利刃,砍杀守城士卒。又有军士乘木筏冲来,城垣被冲,无不倾倒。
  张雄正在城楼上叫苦不迭,被张横,张顺从飞江上城,手执朴刀,喊一声,抢上楼来,一连砍翻了十余个军卒,众人乱窜逃生。张雄躲避不迭,被张横一朴刀砍翻,张顺赶上前,卡察的一刀,剁下头来。比及水势四散退去,城内军民,沉溺的,压杀的,已是无数。梁柱门扇,窗棂什物,骸顺流壅塞南城。城中只有避暑宫,是北齐神武帝所建,基址高固,当下附近军民,一齐抢上去,挨挤践踏,死的也有二千余人,连那高阜及城垣上,一总所存军民,仅千余人。城外百姓,却得卢先锋密唤里保,传谕居民,预先摆布,锣声一响,即时都上高阜。况城外四散空阔,水势去的快,因此城外百姓,不致湮没。
  当下“混江龙”李俊,领水军据了西门;“船火儿”张横,同“浪里白跳”张顺,夺了北门;“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占了东门;“活阎罗”阮小七,夺了南门:四门俱竖起宋军旗号。至晚水退,现出平地,李俊等大开城门,请卢先锋等军马入城。城中鸡犬不闻,骸山积。虽是张雄等恶贯满盈,李俊这条计策,也忒惨毒了。那千余人,四散的跪在泥水地上,插烛也似磕头乞命。卢俊义查点这伙人中,只有十数个军卒,其余都是百姓。项忠,徐岳爬在帅府后傍屋的大桧树上,见水退,溜将下来,被南军获住,解到卢先锋处。卢俊义教斩首示众;给发本县府库中银两,赈济城内外被水百姓;差人往宋先锋处报捷;一面令军士埋葬骸,修城垣居,召民居住。
  不说卢俊义在太原县抚绥料理,再说太原未破时,田虎统领十万大军,因雨在铜山南屯扎,探马报来,邬国舅病亡,郡主郡马,即退军到襄垣,殡殓国舅。田虎大惊,差人在襄垣城中传旨,着琼英在城中镇守,全羽前来听用,并问为何差往襄坦人役,都不来回奏。
  次日雨霁,平明时分,流星探马飞报将来,说宋江差孙安,马灵,领兵前来拒敌。田虎听报,大怒道:“孙安,马灵,都受我高官厚禄,今日反叛,情理难容。待寡人亲自去问他。卿等努力,如有擒得二人者,千金赏,万户侯。”当下田虎亲自驱兵向前,与宋兵相对。北军观看宋军旗号,原来是“病尉迟”孙立,“铁笛仙”马麟。北阵前金瓜密布,铁斧齐排,剑戟成行,旗叶清,及金吾较尉等将,领着五千败残军马,拥护奔逃。正在危急,忽的又有一彪军马,从东突至。田虎见了,仰天大叹道:“天丧我也!”北军看那彪军马中,当先一个俊庞年少将军,头戴青巾绩,身穿绿战袍,手执梨花,坐匹高头雪白卷毛马,旗号上写的分明,乃是“中兴平南先锋郡马全羽。”那时叶清紧随田虎,看了旗号,奏知田虎。田虎传旨,快教郡马救驾。那全郡马近前,下马跪奏道:“臣启大王:甲胄在身,不能俯伏,臣该应死。”田虎道:“赦卿无罪。”全郡马又奏道:“事在危急,奉请大王到襄垣城中,权避敌锋。待臣同郡主杀退宋兵,再请大王到威胜大内,计议良策,恢复基业。”
  田虎大喜,传下令旨,即望襄垣进发。全郡马在后面,抵挡追赶的兵将。田虎等众,已到襄垣城下,背后喊杀连天,追赶将来。襄垣城上守城将士看见,连忙开城门,放吊桥。胡英引兵在前,军士听见后面赶来,一拥抢进城去,也顾不得甚么大王。胡英刚进得城门,猛听得一声梆子响,两边伏兵齐发,将胡英及三千余人,都赶入陷坑中去,被军士把长乱搠,可怜三千余人,不留半个。城中大叫“田虎要活的!”田虎见城中变起,方知是计,急勒马望北奔走。张清,叶清拍马赶来,田虎那匹好马行得快,张清,叶清领军士赶不上,已离了一箭之地,只见田虎马前,忽地起阵旋风,风中见出一个女子,大叫道:“奸贼田虎,我仇家夫妇,都被汝害了,今日走到那里去?”就女子身旁,又起一阵阴风,望田虎劈面滚来,那女子寂然不见。田虎坐下马,忽然惊跃嘶鸣,田虎落马堕地,被张清,叶清赶上,跳下马来,同军士一拥上前擒住。
  唐昌领众挺骤马来救。张清见唐昌抢来,急忙上马,拈一石子飞来,正中唐昌面门,撞下马去。张清大叫道:“我不是甚么全羽,乃是天朝宋先锋部下‘没羽箭’张清。”那时李逵,武松,领五百步兵,从城内抢出来,二人大吼一声,把那殿帅将军,金吾较尉等二千余人,杀的星落云散。张清刺杀了唐昌,缚了田虎,簇拥入城,闭了城门,待宋先锋杀退北兵,方可解去。鲁智深追赶到来,见田虎已捉入城去,鲁智深等复向西杀到铜山侧。此时已是酉牌时分。
  宋江等三路军马与北兵鏖战一日,杀死军士二万余人。北军无主,四面八方,乱窜逃生。范美人及姬妾等项,都被乱兵所杀。李天锡,郑之瑞,薛时,林昕,领三万余人,上铜山据住,宋江领兵四面围困。鲁智深来报,田虎已被张清擒捉;宋江以手加额,忙传将令,差军星夜疾驰到襄垣,教武松等坚闭城门,看守田虎,教张清领兵速到威胜,策应琼英等。
  原来琼英已奉吴军师密计,同解珍,解宝,乐和,段景住,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带领五千军马,尽着北军旗号,伏于武乡县城外石盘山侧。琼英等探知田虎与我兵杀,琼英领众人星夜疾驰到威胜城下。是日天晚,已是暮霞敛彩,新月垂白,琼英在城下莺声娇啭叫道:“我乃郡主,保护大王到此,快开城门!”当下守城军卒,飞报王宫内里。田豹、田彪闻报,上马疾驰到南城,忙上城楼观看,果见赭黄伞下,那匹雕鞍银白马上,坐着大王,马前一个女将,旗上大书郡主琼英,后面有尚书都督等官,远远跟随。只见琼英高声叫道:“胡都督等与宋兵战败,我特保护大王到此。教官员速出城接驾!”
  田豹等见是田虎,即令开了城门,出城迎接。二人到马前,只听马上的大王大喝道:“武士与寡人拿下二贼。”军士一拥上前,将二人擒住。田豹、田彪大叫:“我二人无罪!”急要挣扎时,已被军士将绳索绑缚了。原来这个田虎,乃是吴用教孙安拣择南军中与田虎一般面貌的一个军卒,依着田虎妆束;后面尚书都督,却是解珍、解宝等数人假扮的。当下众人各掣出兵器,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领五百余人,将田豹、田彪连夜解往襄垣去了。城上见捉了田豹,田彪,又见将二人押解向南,情知有诈,急出城来抢时,却被琼英要杀田定,不顾性命,同解珍、解宝一拥抢入城来。守门将士上前来斗敌,被琼英飞石子打去,一连伤了六七个人,解珍、解宝帮助琼英杀,城外乐和、段景住,急教军士卸下北军打扮,个个是南军号衣,一齐抢入城来,夺了南门。乐和、段景住挺朴刀,领军上城,杀散军士,竖起宋军旗号。
  城中一时鼎沸起来,尚有许多伪文武官员,及王亲国戚等众,急引兵来杀。琼英这四千余人深入巢穴,如何抵敌?却得张清领八千余人到来,驱兵入城,见琼英、解珍、解宝与北兵正在鏖战,张清上前飞石,连打四员北将,杀退北军。张清对琼英道:“不该深入重地,又且众寡不敌。”琼英道:“欲报父仇,虽粉骨碎身,亦所不辞!”张清道:“田虎已被我擒捉在襄垣了。”琼英方喜欢。
  正欲引兵出城,也是天厌贼众之恶,又得卢俊义打破沁源城池,统领大兵到来,见了南门旗号,急驱兵马入城,与张清合兵一处,赶杀北军。秦明,杨志,杜迁,宋万,领兵夺了东门;欧鹏,邓飞,雷横,杨林,夺了西门;黄信,陈达,杨春,周通,领兵夺了北门;杨雄,石秀,焦挺,穆春,郑天寿,邹渊,邹润,领步兵,大刀阔斧,从王宫前面砍杀入去;龚旺,丁得孙,李立,石勇,陶宗旺,领步兵,从后宰门砍杀入去:杀死王宫内院嫔妃,姬妾,内侍人等无算。田定闻变,自刎身死。张清,琼英,张青,孙二娘,唐斌,文仲容,崔野,耿恭,曹正,薛永,李忠,朱富,时迁,白胜,分头去杀伪尚书,伪殿帅,伪枢密以下等众,及伪封的王亲国戚等贼徒。
  当下宋兵在威胜城中,杀的尸横市井,血满沟渠。卢俊义传令,不得杀害百姓,连忙差人先往宋先锋处报捷。当夜宋兵直闹至五更方息,军将降者甚多。
  天明,卢俊义计点将佐,除“神机军师”朱武在沁源城中镇守外,其余将佐,都无伤损。只有降将耿恭,被人马践踏身死。众将都来献功。焦挺将田定死鸵来,琼英咬牙切齿,拔佩刀割了首级,把他骸支解。此时邬梨老婆倪氏已死,琼英寻了叶清妻子安氏,辞别卢俊义,同张清到襄垣,将田虎等押解到宋先锋处。卢俊义正在料理军务,忽有探马报来,说北将房学度将索超、汤隆围困在榆社县。卢俊义即教关胜、秦明,雷横、陈达、杨春、杨林、周通,领兵去解救索超等。
  次日,宋江已破李天锡等于铜山,一面差人申报陈安抚说:“贼巢已破,贼首已擒,请安抚到威胜城中料理。”宋江统领大兵,已到威胜城外,卢俊义等迎接入城。宋江出榜,安抚百姓。卢俊义将卞祥解来;宋江见卞祥状貌魁伟,亲释其缚,以礼相待。卞祥见宋江如此义气,感激归降。次日,张清,琼英,叶清将田虎,田豹,田彪,囚载陷车,解送到来。琼英同了张清,双双的拜见伯伯宋先锋;琼英拜谢王英等昔日冒犯之罪。宋江叫将田虎等监在一边,待大军班师,一同解送东京献俘;即教置酒,与张清,琼英庆贺。
  当日有威胜属县武乡守城将士方顺等,将军民户口,册籍,仓库钱粮,前来献纳。宋江赏劳毕,仍令方顺依旧镇守。宋江在威胜城一连过了两日,探马报到,说关胜等到榆社县,同索超,汤隆内外夹攻,杀了北将房学度;北军死者五千余人,其余军士都降。宋江大喜,对众将道:“都赖众兄弟之力,得成平寇之功。”即细细标写众将功劳,及张清,琼英擒贼首,捣贼巢的大功。又过了三四日,关胜兵马方到,又报陈安抚兵马也到了。
  宋江统领将佐,出郭迎接入城,参见已毕,陈安抚称赞道:“将军等五月之内,成不世之功。下官一闻擒捉贼首,先将表文差人马上驰往京师奏凯,朝廷必当重封官爵。”宋江再拜称谢。
  次日,琼英来禀,欲往太原石室山,寻觅母亲骨骸埋葬,宋江即命张清、叶清同去不提。宋江禀过陈安抚,将田虎宫殿院宇,珠轩翠屋,尽行烧毁;又与陈安抚计议,发仓廪,赈济各处遭兵被火居民。修书申呈宿太尉,写表申奏朝廷,差戴宗即日起行。
  戴宗擎表文书札,赶上陈安抚差的奏官,一同入进东京,先到宿太尉府前,依先寻了杨虞候,将书呈递。宿太尉大喜,明日早朝,并陈安抚表文,一同上达天听。道君皇帝龙颜喜悦,敕宋江等料理后事,候代班师回京,封官受爵。戴宗得了这消息,即日拜辞宿太尉,离了东京,明日未牌时分,便到威胜城中,报知陈安抚,宋先锋。
  陈、宋一面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田虎、田豹、田彪,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威胜市曹斩首施行。所有未收去处,乃是晋宁所属蒲解等州县;贼役赃官,得知田虎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陈安抚尽皆准首,复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给还产业田园。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再说道君皇帝已降诏敕,差官赍领到河北颁谕陈宋等。次日,临幸武学,百官先集,蔡京于坐上谭兵,众皆拱听。内中却有一官,仰着面孔,看视屋角,不去睬他。蔡京大怒,连忙查问那官员姓名。正是一人向隅,满坐不乐。只因蔡京查这个官员姓名,直教:天罡地煞临轸翼,猛将雄兵定楚郢。毕竟蔡京查问那官员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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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5 11: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零一回 谋坟地阴险产逆 蹈春阳妖艳生奸

  话说蔡京在武学中查问那不听他谭兵,仰视屋角的这个官员,姓罗名戬,祖贯云南军,达州人,见做武学谕。当下蔡京怒气填胸,正欲发作,因报天子驾到,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领百官,迎接圣驾进学,拜舞山呼。道君皇帝讲武已毕,当有武学谕罗戬,不等蔡京开口,上前俯伏,先启奏道:“武学谕小臣罗戬,冒万死,谨将淮西强贼王庆造反情形,上达圣聪。王庆作乱淮西,五年于兹,官军不能抵敌。童贯、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讨,全军覆没;惧罪隐匿,欺诳陛下,说军士水土不服,权且罢兵,以致养成大患。王庆势愈猖獗,前月又将臣乡云安军攻破,掳掠淫杀,惨毒不忍言说,通共占据八州八十六县。
  蔡京经体赞元,其子蔡攸,如是覆军杀将,辱国丧师,今日圣驾未临时,犹俨然上坐谭兵,大言不惭,病狂丧心!乞陛下速诛蔡京等误国贼臣,选将发兵,速行征剿,救生民于涂炭,保社稷以无疆,臣民幸甚!天下幸甚!”道君皇帝闻奏大怒,深责蔡京等隐匿之罪。当被蔡京等巧言宛奏天子,不即加罪,起驾还宫。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听调,上书直言童贯、蔡攸丧师辱国之罪;并荐举宋江等才略过人,屡建奇功,征辽回来,又定河北,今已奏凯班师,目今王庆猖獗,乞陛下降敕,将宋江等先行褒赏,即着这支军马,征讨淮西,必成大功。
  徽宗皇帝准奏,随即降旨下省院,议封宋江等官爵。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议,回奏:“王庆打破宛州,昨有禹州、许州、叶县三处申文告急。那三处是东京所属州县,邻近神京,乞陛下敕陈璜、宋江等,不必班师回京,着他统领军马,星夜驰援禹州等处。臣等保举侯蒙为行军参谋。罗戬素有韬略,着他同侯到陈军前听用。
  宋江等正在征途,未便升受,待淮西奏凯,另行酌议封赏。”原来蔡京知王庆那里兵强将猛,与童贯、杨戬、高俅计议,故意将侯蒙、罗戬送到陈那里,只等宋江等败绩,侯蒙、罗戬,怕他走上天去?那时却不是一网打尽。话不絮繁。却说那四个贼臣的条议,道君皇帝一一准奏,降旨写敕,就着侯蒙、罗戬,奉诏敕,及领赏赐金银、缎疋、袍服、衣甲、马匹、御酒等物,即日起行,驰往河北,宣谕宋江等;又敕该部将河北新复各府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行推补,勒限星驰赴任。道君皇帝判断政事已毕,复被王黼、蔡攸二人,劝帝到艮岳娱乐去了不提。
  且说侯蒙领诏敕及赏赐将士等物,满满的装载三五十车,离了东京,望河北进发。于路无话,不则一日,过了壶关山,昭德府,来到威胜州,离城尚有二十余里,遇着宋兵押解贼首到来。
  却是宋江先接了班师诏敕,恰遇琼英葬母回来;宋江将琼英母子及叶清贞孝节义的事,擒元凶贼首的功,并乔道清,孙安等降顺天朝,有功员役,都备细写表,申奏朝廷,就差张清、琼英、叶清,领兵押解贼首先行。当下张清上前,与侯参谋、罗戬相见已毕。张清得了这个消息,差人驰往陈安抚,宋先锋处报闻。陈、宋率领诸将,出郭迎接,侯蒙等捧圣旨入城,摆列龙亭香案。陈安抚及宋江以下诸将,整整齐齐,朝北跪着,裴宣喝拜。拜罢,侯蒙面南,立于龙亭之左,将诏书宣读道: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缵绍洪基,惟赖杰宏股肱,赞大业。迩来边庭多儆,国祚少宁,尔先锋使宋江等,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先成平虏之功,次奏静寇之绩,朕实嘉赖。今特差参谋侯蒙,捧诏书,给赐安抚陈,及宋江、卢俊义等金银、袍缎、名马、衣甲、御酒等物,用彰尔功。兹者又因强贼王庆,作乱淮西,倾覆城池,芟夷人民,虔刘边陲,荡摇西京,仍敕陈为安抚,宋江为平西都先锋,卢俊义为平西副先锋,侯蒙为行军参谋。诏书到日,即统领军马,星驰先救宛州。尔等将士,协力尽忠,功奏荡平,定行封赏。其三军头目,如钦赏未敷,着陈就于河北州县内丰盈库藏中那撮给赏,造册奏闻。尔其钦哉!特谕。
  宣和五年四月日
  侯蒙读罢丹诏,陈及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侯蒙取过金银缎疋等项,依次照名给散:陈安抚及宋江,卢俊义,各黄金五百两,锦缎十表里,锦袍一套,名马一匹,御酒二瓶;吴用等三十四员,各赏白金二百两,彩缎四表里,御酒一瓶;朱武等七十二员,各白金一百两,御酒一瓶;余下金银,陈安抚设处凑足,俵散军兵已毕。宋江复令张清、琼英、叶清押解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师献俘去了。公孙胜来禀:乞兄长修五龙山龙神庙中五条龙像。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马灵往谕各路守城将士,一等新官到来,即行交接,勒兵前来征王庆。宋江又料理了数日,各处新官皆到,诸路守城将佐,统领军兵,陆续到来。宋江将钦赏银两,俵散已毕,宋江令萧让、金大坚镌勒碑石纪事。正值五月五日天中节,宋江教宋清大排筵席,庆贺太平,请陈安抚上坐,新任太守,及侯蒙,罗戬,并本州佐贰等官次之,宋江以下,除张清晋京外,其一百单七人,及河北降将乔道清,孙安,卞祥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排坐两边。
  当下席间,陈瓘、侯蒙、罗戬称赞宋江等功勋;宋江吴用等感激三位知己,或论朝事,或诉衷曲,觥筹交错,灯烛辉煌,直饮至夜半方散。次日,宋江与吴用计议,整点兵马,辞别州官,离了威胜,同陈等众,望南进发。所过地方,秋毫无犯。百姓香花灯烛,络绎道路。
  不说宋江等望南征进,再说“没羽箭”张清同琼英、叶清,将陷车囚解田虎等,已到东京,先将宋江书札,呈达宿太尉,并送金珠珍玩。宿太尉转达上皇,天子大嘉琼英母子贞孝,降敕特赠琼英母宋氏为“介休贞节县君”,着彼处有司,建造坊祠,表扬贞节,春秋享祀。封琼英为贞孝宜人,叶清为正排军,钦赏白银五十两,表扬其义;张清复还原职;仍着三人协助宋江,征讨淮西,功成升赏。
  道君皇帝敕下法司,将反贼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凌迟碎剐。当下琼英带得父母小像,禀过监斩官,将仇申宋氏小像,悬挂法场中,像前摆张桌子,等到午时三刻,田虎开刀碎剐后,琼英将田虎首级,摆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声大哭。此时琼英这段事,东京已传遍了,当日观者如垛:见琼英哭得悲恸,无不感泣。琼英祭奠已毕,同张清、叶清望阙谢恩。三人离了东京,迳望宛州进发,来助宋江,征讨王庆,不在话下。
  却说那王庆原来是东京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父亲王砉,是东京大富户,专一打点衙门,唆结诉讼,放刁把滥,排陷良善,因此人都让他些个。他听信了一个风水先生,看中了一块阴地,当出大贵之子。这块地,就是王砉亲戚人家葬过的,王砉与风水先生设计陷害。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纸谎状,官司累年,家产荡尽,那家敌王砉不过,离了东京,远方居住。
  后来王庆造反,三族皆夷,独此家在远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独得保全。王砉夺了那块坟地,葬过父母,妻子怀孕弥月。王砉梦虎入室,蹲踞堂西,忽被狮兽突入,将虎衔去。王砉觉来,老婆便产王庆。那王庆从小浮浪,到十六七岁,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斗瞈走马,使枪轮棒。那王砉夫妻两口儿,单单养得王庆一个,十分爱恤,自来护短,凭他惯了,到得长大,如何拘管得下。王庆赌的是钱儿,宿的是娼儿,喝的是酒儿。王砉夫妇,也有时训诲他。王庆逆性发作,将父母詈骂,王砉无可奈何,只索由他。过了六七年,把个家产费得罄尽,单靠着一身本事,在本府充做个副排军。一有钱钞在手,三兄四弟,终日大酒大肉价同吃;若是有些不如意时节,拽出拳头便打,所以众人又惧怕他,又喜欢他。
  一日,王庆五更入衙画卯,干办完了执事,闲步出城南,到玉津圃游玩。此时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气,游人如蚁,军马如云,正是:
  上苑花开堤柳眠,游人队里杂婵娟。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王庆独自闲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棵傍池的垂杨上,将肩胛斜倚着,欲等个相识到来,同去酒肆中吃三杯进城。无移时,只见池北边十来个干办、虞候、伴当、养娘人等,簇着一乘轿子,轿子里面,如花似朵的一个年少女子;那女子要看景致,不用竹帘。那王庆好的是女色,见了这般标致的女子,把个魂灵都吊下来。认得那伙干办虞候,是枢密童贯府中人。
  当下王庆远远地跟着轿子,随了那伙人,来到艮岳。那艮岳在京城东北隅,即道君皇帝行所,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馆,不可胜数。外面朱垣绯户,如禁门一般,有内相禁军看守,等闲人脚指头儿也不敢踅到门前。那簇人歇下轿,养娘扶女子出了轿,迳望艮岳门内,娉娉娜娜,妖妖娆娆走进去。那看门禁军内侍,都让开条路,让她走进去了。
  原来那女子是童贯之弟童贳之女,杨戡的外孙。童贯抚养为己女,许配蔡攸之子,却是蔡京的孙儿媳妇了,小名叫做娇秀,年方二八。她禀过童贯,乘天子两日在李师师家娱乐,欲到艮岳游玩。童贯预先吩咐了禁军人役,因此不敢拦阻。那娇秀进去了两个时辰,兀是不见出来。王庆那厮,呆呆地在外面守着,肚里饥饿,踅到东街酒店里,买些酒肉,忙忙地了饮六七杯,恐怕那女子去了,连帐也不算,向便袋里摸出一块二钱重的银子,丢与店小二。王庆再踅到艮岳前,又停了一回,只见那女子同了养娘,轻移莲步,走出艮岳来,且不上轿,看那艮岳外面的景致。王庆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时,真个标致,有《混江龙词》为证:
  风姿毓秀,那里个金屋堪收?点樱桃小口,横秋水双眸。若不是昨夜晴开新月皎,怎能得今朝肠断小梁州。芳芬绰约蕙兰俦,香飘雅丽芙蓉袖,两下里心猿都被月引花。
  王庆看到好处,不觉心头鹿撞,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霎时间酥了半边。那娇秀在人丛里,觑见王庆的相貌:
  凤眼浓眉如画,微须白面红颜。顶平额阔满天仓,七尺身材壮健。善会偷香窃玉,惯的卖俏行奸。凝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风流无限。
  那娇秀一眼觑着王庆风流,也看上了他。当有干办虞候,喝开众人,养娘扶娇秀上轿,众人簇拥着,转东过西,却到酸枣门外岳庙里来烧香。王庆又跟随到岳庙里,人山人海的,挨挤不开,众人见是童枢密处虞候干办,都让开条路。那娇秀下轿进香,王庆挨踅上前,却是不能近身,又恐随从人等叱苒,假意与庙祝熟,帮他点烛烧香,一双眼不住的溜那娇秀,娇秀也把眼来频觑。原来蔡攸的儿子,生来是憨呆的;那娇秀在家,听得几次媒婆传说是真,日夜叫屈怨恨;今日见了王庆风流俊俏,那小鬼头儿春心也动了。
  当下童府中一个董虞候,早已瞧科,认得排军王庆。董虞候把王庆劈脸一掌打去,喝道:“这个是甚么人家的宅眷!你是开封府一个军健,你好大胆,如何也在这里挨挨挤挤。待掩对相公说了,教你这颗颅头,安不牢在颈上!”王庆那敢则声,抱头鼠窜,奔出庙门来,一口唾,叫声道:“碎,我直恁这般呆!癞虾蟆怎想天鹅肉?”当晚忍气吞声,惭愧回家。谁知那娇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想,厚贿侍婢,反去问那董虞候,教他说王庆的详细。侍婢与一个薛婆子相熟,同他做了马泊六,悄地勾引王庆从后门进来,人不知,鬼不觉,与娇秀勾搭。王庆那厮,喜出望外,终日饮酒。
  光阴荏苒,过了三月,正是乐极生悲。王庆一日得烂醉如泥,在本府正排军张斌面前,露出马脚,遂将此事张扬开去,不免吹在童贯耳朵里。童贯大怒,思想要寻罪过摆拨他,不在话下。
  且说王庆因此事发觉,不敢再进童府去了。一日在家闲坐,此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炎热,王庆掇条板凳,放在天井中乘凉,方起身入屋里去拿扇子,只见那条板凳四脚搬动,从天井中走将入来。王庆喝声道:“奇怪!”飞起右脚,向板凳只一脚踢去。王庆叫声道:“阿也苦也!”不踢时,万事皆休,一踢时,迍邅立至。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毕竟王庆踢这板凳,为何叫苦起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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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回 王庆因奸吃官司 龚端被打师军犯

  话说王庆见板凳作怪,用脚去踢那板凳,却是用力太猛,闪肭了胁肋,蹲在地下,只叫“苦也苦也!”半晌价动弹不得。
  老婆听的声唤,走出来看时,只见板凳倒在一边,丈夫如此模样,便把王庆脸上打了一掌道:“郎当怪物,却终日在外面,不顾家里。今晚到家里,一回儿又做甚么来?”王庆道:“大嫂不要取笑,我闪肭了胁肋,了不的!”那妇人将王庆扶将起来,王庆勾着老婆的肩胛,摇头咬牙的叫道:“阿也,痛的慌!”那妇人骂道:“浪弟子,鸟歪货,你闲常时,只欢喜使腿牵拳,今日弄出来了。”那妇人自觉这句
  话说错,将纱袖儿掩着口笑。王庆听的“弄出来”三个字,恁般疼痛的时节,也忍不住笑,哈哈的笑起来。那妇人又将王庆打了个耳刮子道:“鸟怪物,你又想了那里去?”
  当下妇人扶王庆到床上睡了,敲了一碟核桃肉,旋了一壶热酒,递与王庆了。她自去拴门户扑蚊虫,下帐子,与丈夫歇息。王庆因腰胁十分疼痛,那桩儿动弹不得,是不必说。
  一宿无话,次早王庆疼痛兀是不止,肚里思想,如何去官府面前声喏答应?挨到午牌时分,被老婆催他出去赎膏药。
  王庆勉强摆到府衙前,与惯医跌打损伤、朝北开铺子卖膏药的钱老儿,买了两个膏药,贴在肋上。钱老儿说道:“都排若要好的快,须是两服疗伤行血的煎剂。”说罢,便撮了两服药,递与王庆。王庆向便袋里取出一块银子,约摸有钱二三分重,讨张纸儿,包了钱。老儿觑着他包银子,假把脸儿朝着东边。王庆将纸包递来道:“先生莫嫌轻亵,将来买凉瓜啖。”钱老儿道:“都排,朋友家如何计较?这却使不得!”一头还在那里说,那只右手儿,已是接了纸包,揭开药箱盖,把纸包丢下去了。
  王庆买了药,方欲起身,只见府西街上,走来一个卖卦先生。头带单纱抹眉头巾,身穿葛布直身,撑着一把遮阴凉伞,伞下挂一个纸招牌儿,大书“先天神数”四字,两旁有十六个小字,写道:
  荆南李助,十文一数,字字有准,术胜管辂。
  王庆见是个卖卦的,他已有娇秀这桩事在肚里,又遇着昨日的怪事,他便叫道:“李先生,这里请坐。”那先生道:“尊官有何见教?”口里说着,那双眼睛,骨渌渌的把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王庆道:“在下欲卜一数。”李助下了伞,走进膏药铺中,对钱老儿拱手道:“搅扰!”便向单葛布衣袖里摸出个紫檀课筒儿,开了筒盖,取出一个大定铜钱,递与王庆道:“尊官那边去对天默默地祷告。”王庆接了卦钱,对着炎炎的那轮红日,弯腰唱喏。却是疼痛,弯腰不下,好似那八九十岁老儿,硬着腰,半揖半拱的兜了一兜,仰面立着祷告。那边李助看了,悄地对钱老儿猜说道:“用了先生膏药,一定好的快,想是打伤的。”钱老道:“他见甚么板凳作怪,踢闪了腰肋。适才走来,说话也是气喘,贴了我两个膏药,如今腰也弯得下了。”李助道:“我说是个闪的模样。”王庆祷告已毕,将钱递与李助。那李助问了王庆姓名,将课筒摇着,口中念道:
  日吉辰良,天地开张。圣人作易,幽赞神明。包罗万象,道合乾坤。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今有东京开封府王姓君子,对天买卦。甲寅旬中,乙卯日,奉请周易文王先师,鬼谷先师,袁天纲先师,至神至圣,至福至灵,指示疑迷,明彰报应。
  李助将课筒发了两次,迭成一卦,道是水雷屯卦,看了六爻动静,便问:“尊官所占何事?”王庆道:“问家宅。”李助摇着头道:“尊官莫怪小子直言,屯者,难也,你的灾难方兴哩!有几句断词,尊官须记着。”李助摇着一把竹骨折叠油纸扇儿,念道:
  家宅乱纵横,百怪生灾家未宁。非古庙,即危桥。白虎冲凶官病遭。有头无尾何曾济,见贵凶惊讼狱交。人口不安遭跌蹼,四肢无力拐儿撬。从改换,是非消。逢着虎龙鸡犬日,许多烦恼祸星招。
  当下王庆对着李助坐地,当不的那油纸扇儿的柿漆臭,把皂罗衫袖儿掩着鼻听他。
  李助念罢,对王庆道:“小子据理直言,家中还有作怪的事哩!须改过迁居,方保无事。明日是丙辰日,要仔细哩!”王庆见他说得凶险,也没了主意,取钱酬谢了李助。李助出了药铺,撑着伞,望东去了。当有府中五六个公人衙役,见了王庆,便道:“如何在这里闲话?”王庆把见怪闪的事说了,众人都笑。王庆道:“列位,若府尹相公问时,须与做兄弟的周全则个!”众人都道:“这个理会得。”说罢,各自散去。
  王庆回到家中,教老婆煎药。王庆要病好,不止两个时辰,把两服药都吃了。又要药行,多饮了几杯酒。又要药行,多饮了几杯酒。不知哪去伤行血的药性都是热的,当晚歇息,被老婆在身边挨挨摸摸,动了火,只是碍着腰痛,动弹不得。怎禁那妇人因王庆勾搭了娇秀,日夜不回,把她寡旷的久了,欲心似火般炽焰起来,怎饶得过他,便去爬在王庆身上,做了个“掀翻细柳营。”
  两个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方起身。梳洗毕,王庆因腹中空虚,正在早饭,兀是未完,只听得外面叫道:“都排在家么?”妇人向板壁缝看了道:“是两个府中人。”王庆听了这句话,便呆了一呆,只得放下饭碗,抹抹嘴,走将出来,拱拱手问道:“二位光降,有何见教?”那两个公人道:“都排真个受用!清早儿脸上好春色!太爷今早点名,因都排不到,大怒起来。我每兄弟辈替你禀说见怪闪肭的事,他那里肯信?便起了一枝签,差我每两个来请你回话。”把签与王庆看了。王庆道:“如今红了脸,怎好去参见?略停一会儿好。”那两个公人道:“不干我每的事,太爷立等回话。去迟了,须带累我每打。快走!快走!”两个扶着王庆便走。王庆的老婆,慌忙走出来问时,丈夫已是出门去了。两个公人,扶着王庆进了开封府,府尹正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两个公人带王庆上前禀道:“奉老爷钧旨,王庆拿到。”王庆勉强朝上磕了四个头。府尹喝道:“王庆,你是个军健,如何怠玩,不来伺候?”王庆又把那见怪闪肭的事,细禀一边道:“实是腰肋疼痛,坐卧不宁,行走不动,非敢怠玩,望相公方便。”府尹听罢,又见王庆脸红,大怒喝道:“你这厮专一酗酒为非,干那不公不法的事,今日又捏妖言,欺诳上官!”喝教扯下去打。
  王庆那里分说得开?当下把王庆打得皮开肉绽,要他招认捏造妖书,煽惑愚民,谋为不轨的罪。王庆昨夜被老婆克剥,今日被官府拷打,真是双斧伐木,死去再醒。打不过,只得屈招。府尹录了王庆口词,叫禁子把王庆将刑具枷扭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要问他个捏造妖书,谋为不轨的死罪。禁子将王庆扛抬入牢去了。
  原来童贯密使人吩咐了府尹,正要寻罪过摆拨他,可可的撞出这节怪事来。那时府中上下人等,谁不知道娇秀这件勾当,都纷纷扬扬的说开去:“王庆为这节事得罪,如今一定不能个活了。”那时察京、察攸耳朵里颇觉不好听,父子商议,若将王庆结果,此事愈真,丑事一发播传,于是密挽心腹官员,与府尹相知的,教他速将王庆刺配远恶军州,以灭其迹。察京、察攸择日迎娶娇秀成亲,一来遮掩了童贯之羞,二来灭了众人的议论。
  且说开封府尹遵奉察太师处心腹密话,随即升厅。那日正是辛酉日,叫牢中提出王庆,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墨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西京管下陕州牢城。当厅打下一面十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叫孙琳、贺吉,监押前去。三人出开封来,只见王庆的丈人牛大户接着,同王庆、孙琳、贺吉到衙前南街酒店里坐定。牛大户叫酒保搬取酒肉,吃了三杯两盏,牛大户向身边取出一包散碎银两,递与王庆道:“白银三十两,把与你途中使用。”王庆用手接过道:“生受泰山!”牛大户推着王庆的手道:“这等容易!我等闲也不把银两与你,你如今配曲陕州,一千余里,路远山遥,知道你几时回来?你调戏了别人家女儿,却不耽误了自己的妻子!老婆谁人替你养?又无一男半女,田地家产,可以守你,你须立纸休书,自你去后,任从改嫁,日后并无争执。如此,方把银子给你。”王庆平日会花费,思想:“我囊中又无十两半斤银子,这陕西如何去得?”左思右算,要那银两使用,叹了口气道:“罢罢!只得写纸休书。”牛大户一手接纸,一手交银,自回去了。
  王庆同了两个公人,到家中来,收拾行囊包裹,老婆已被牛大户接到家中去了,把个门儿锁着。王庆向邻人家借了斧凿,打开门户,到里面看时,凡老婆身上穿的身上戴的,都将了去。王庆又恼怒又凄惨。央间壁一个周老婆子,到家备了酒食,把与公人吃了,将十两银子,送与孙琳、贺吉道:“小人枪棒疼痛,行走不动,将息几日,方好上路。”孙琳、贺吉得了钱,也是应允,怎奈察攸处挽心腹催促公人起身。王庆将家什胡乱变卖了,交还了胡员外家恁房。
  此时王庆的父亲王砉,已被儿子气瞎了双眼,另居一处,儿子上门,不打便骂。今日闻儿子遭官司刺配,不觉心痛,教个小厮扶着,走到王庆屋里,叫道:“儿子啊,你不听我的教诲,一直如此。”说罢,那双昏眼内,掉下泪来。王庆从小不曾叫王砉一声爷的,今值此家破人离的时节,心中也酸楚起来,叫声道:“爷,儿子今日遭恁般屈官司,叵耐牛老儿无礼,逼我写下休书的状儿,才把银子与我。”王砉道:“你平日是爱妻子、孝丈人的,今日他如何这等待你?”王庆听了这两句抢白的话,就气愤愤地不来睬爷,径通两个公人出城去了。王砉顿足捶胸道:“是我不该来看这逆种!”复扶了小厮自回,不题。
  却说王庆同了孙琳、贺吉离了东京,赁个僻静所在,调治了十余日,棒疮稍愈,公人催促上路,迤逦而行,望陕州投奔。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炎热,一日止行得四五十里,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床,喝不滚汤。三个人行了十五六日,过了嵩山。一日正在行走,孙琳用手向西指着远远的山峰说道:“这座山叫做北邙山,属西京管下。”三人说着话,趁早凉,行了二十余里。望见北邙山东,有个市镇,只见四面村农,纷纷的投市中去。那市东人家稀少处,丁字儿列着三株大柏树。树下阴阴,只见一簇人亚肩叠背的围着一个汉子,赤着上身,在那阴凉树下,吆吆喝喝地使棒。三人走到树下歇凉。
  王庆走得汗雨淋漓,满身蒸湿,带着护身枷,挨入人业中,掂起脚看那汉使棒。看了一歇儿,王庆不觉失口笑道;“那汉子使的是花棒。”那汉正使到热闹处,听了这句话,收了棒看时,却是个配军。那汉大怒,便骂:“贼配军,俺的棒,远近闻名,你敢开了那鸟口,轻慢我的棒,放出这个屁来!”丢下棒,提起拳头,劈脸就打。只见人丛中走出两个少年汉子来拦住道:“休要动手!”便问王庆道:“足下必是高手。”王庆道:“乱道这一句,惹了那汉子的怒,小人棒也略晓得些儿。”
  那边使棒的汉子怒骂道:“贼配军,你敢与我比试罢?”那两个人对王庆道:“你敢与那汉子使合棒,若赢了他,便将这掠下的两贯钱,都送与你。”王庆笑道:“这也使得。”分开众人,向贺吉取了棒,脱了汗衫,拽扎起裙子,掣棒在手。众人都道:“你项上带着个枷儿,却如何轮棒?”王庆道:“只这节儿稀罕。带着行枷赢了他,才算手段。”众人齐声道:“你若带枷赢了,这两贯钱一定与你。”便让开路,放王庆入去。
  那使棒的汉,也掣棒在手,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王庆道:“列位恩官,休要笑话。”那边汉子明欺王庆有枷碍着,吐个门户,唤做“蟒蛇吞象势。”王庆也吐个势,唤做“蜻蜓点水势。”那汉喝一声,便使棒盖将入来。王庆望后一退,那汉赶入一步,提起棒,向王庆顶门,又复一棒打下来。王庆将身向左一闪,那汉的棒打个空,收棒不迭。王庆就那一闪里,向那汉右手一棒劈去,正打着右手腕,把这条棒打落下来;幸得棒下留情,不然把个手腕打断。众人大笑。
  王庆上前执着那汉的手道:“冲撞休怪!”那汉右手疼痛,便将左手去取那两贯钱。众人一齐襄将起来道:“那本事低丑,适讲过,这钱应是赢棒的拿!”只见在先出尖上前的两个汉子,劈手夺了那汉两贯钱,把与王庆道:“足下到敝庄一叙。”那使棒的拗众人不过,只得收拾了行仗,望镇上去了。众人都散。
  两个汉子邀了王庆,同两个公人,都戴个凉笠子,望南抹过两三座林子,转到一个村坊。林子里有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树。庄外新蝉噪柳,庄内乳燕啼梁。两个汉子,邀王庆等三人进了庄院,入到草堂,叙礼罢,各人脱下汗衫麻鞋,分宾主坐下。
  庄主问道:“列位都像东京口气。”王庆道了姓名,并说被府尹陷害的事。说罢,请问二位高姓大名。二人大喜。那上面坐的说道:“小可姓龚,单名个端字,这个是舍弟,单名个正字。舍下祖居在此,因此,这里叫做龚家村。这里属西京新安县管下。”说罢,叫庄客替三位濯那湿透的汗衫,先汲凉水来解了暑渴,引三人到上房中洗了澡,草堂内摆上桌子,先吃了现成点心,然后杀鸡宰鸭,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
  庄客重新摆设,先搬出一碟剥光的蒜头,一碟切断的壮阺,然后搬出茶蔬,果品,鱼肉,鸡鸭之类。龚端请王庆上面坐了,两个公人一代儿坐下,龚端和兄弟在下面备席,庄客筛酒。王庆称谢道:“小人是犯罪囚人,感蒙二位错爱,无端相扰,却是不当。”龚端道:“说那里话!谁人保得没事?那个带着酒食走路的?”
  当下猜枚行令,酒至半酣,龚端开口道:“这个敝村,前后左右,也有二百余家,都推愚弟兄做主儿。小可弟兄两个,也好使些拳棒,压服众人。今春二月,东村赛神会,搭台演戏,小可弟兄到那边耍子,与彼村一个人,唤做黄达,因赌钱斗口,被那痛打一顿,俺弟兄两个,也赢不得他。黄达那厮,在人面前夸口称强,俺两个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气吞声。适见都排棒法十分整密,俺二人愿拜都排为师父,求师父点拨愚弟兄,必当重重酬谢。”王庆听罢,大喜,谦让了一回。龚端兄弟,随即拜王庆为师。当晚直饮至尽醉方休,乘凉歇息。
  次日天明,王庆乘着早凉,在打麦场上,点拨龚端拽拳使腿,只见外面一个人,背叉着手,踱将进来,喝道:“那里配军,敢到这里卖弄本事?”只因走进这个人来,有分教:王庆重种祸胎,龚端又结深仇。真是祸从浮浪起,辱因赌博招。毕竟走进龚端庄里这个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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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5 11:23: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零三回 张管营因妾弟丧身 范节级为表兄医脸

  话说王庆在龚家村龚端庄院内,乘着那杲日初升,清风徐来,在打麦场上柳阴下,点拨龚端兄弟,使拳拽腿,忽的有个大汉子,秃着头,不带巾帻,绾了个髻,穿一领雷州细葛布短敞衫,系一条单纱裙子,拖一双草凉鞋儿,捏着一把三角细蒲扇,仰昂着脸,背叉着手,摆进来,见是个配军在那里点拨。他昨日已知道邙东镇上有个配军,赢了使枪棒的,恐龚端兄弟学了手段,开口对王庆骂道:“你是罪人,如何在路上挨脱,在这里哄骗人家子弟?”王庆只道是龚氏亲戚,不敢回答。
  原来这个人正是东村黄达,他也乘早凉,欲到龚家村西尽头柳大郎处讨赌帐,听得龚端村里吆吆喝喝,他平日欺惯了龚家弟兄,因此迳自闯将进来。龚端见是黄达,心头一把无名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大骂道:“驴牛射出来的贼亡八!前日赖了我赌钱,今日又上门欺负人!”黄达大怒骂道:“捣你娘的肠子!”丢了蒲扇,提了拳头,抢上前,望龚端劈脸便打。王庆听他两个出言吐气,也猜着是黄达了,假意上前来劝,只一枷,望黄达膀上打去。黄达扑通的颠个脚梢天,挣扎不迭,被龚端、龚正,并两个庄客,一齐上前按住,拳头脚尖,将黄达脊背,胸脯,肩胛,胁肋,膀子,脸颊,头额,四肢,无处不着拳脚,只空得个吞尖儿。
  当下众人将黄达踢打一个没算数,把那葛敞衫,绊裙子,扯得粉碎。黄达口里只叫道:“打得好!打得好!”赤条条的一毫丝线儿也没有在身上,当有防送公人孙琳、贺吉,再三来劝,龚端等方住手。黄达被他每打坏了,只在地上喘气,那里挣扎得起?龚端叫三四个庄客,把黄达扛到东村半路上草地里撇下,赤日中晒了半日。黄达那边的邻舍庄家出来芸草,遇见了,扶他到家,卧床将息,央人写了状词,去新安县投递报官,不在话下。
  却说龚端等闹了一个早起,叫庄客搬出酒食,请王庆等早膳。王庆道:“那厮日后必来报仇闹。”龚端道:“这贼亡八穷出鸟来,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左右邻里,只碍他的膂力,今日见那贼亡八打坏了,必不肯替他出力气。若是死了,拚个庄客,偿他的命,便官司,也说不得;若是不死,只是个互相打的官司。今日全赖师父报了仇,师父且喝酒,放心在此,一发把枪棒教导了愚弟兄,必当补报。”龚端取出两锭银,各重五两,送与两个公人,求他再宽几日。孙琳、贺吉得了钱,只得应允。自此一连住了十余日,把棒节,尽传与龚端、龚正。
  因公人催促起身,又听得黄达央人到县里告准,龚端取出五十两白银,送与王庆,到陕州使用。起个半夜,收拾行囊包里,天未明时,离了了本庄。龚端叫兄弟带了若干银两,又来护送。于路无话,不则一日,来到陕州。孙琳、贺吉带了王庆到州衙,当厅投下了开封府文牒。州尹看验明白,收了王庆,押了回文,与两个公人回去,不在话下。州尹随即把王庆帖发本处牢城营来,公人收管回话,又不必说。
  当下龚正寻个相识,将此银两,替王庆到管营差拨处买上嘱下的使用了。那得管营姓张,双名世开,得了龚正贿赂,将王庆除了行枷,也不打甚么杀威棒,也不来差他做生活,发下单身房内,由他自在出入。
  不觉的过了两个月,时遂秋深天气。忽一日,王庆正在单身房里闲坐,只见一个军汉走来说道:“管营相公唤你。”王庆随了军汉,来到点视厅上磕了头。管营张世开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不曾差遣你做甚么。我要买一张陈州来的好角弓;那陈州是东京管下,你是东京人,必知价值真假。”说罢,便向袖中摸出一个纸包儿,亲手递与王庆道:“纹银二两,你去买了来回话。”王庆道:“小的理会得。”接了银子,来到单身房里,拆开纸包,看那银子,果是雪白,将等子称时,反重三四分。
  王庆出了本营,到府北街市上弓箭铺中,止用得一两七钱银子,买了一张真陈州角弓;将回来,张管营已不在厅上了。王庆将弓交与内宅亲随伴当送进去,喜得落了他三钱银子。
  明日张世开又唤王庆到点视厅上说道:“你却干得事来,昨日买的角弓甚好。”王庆道:“相公须教把火来放在弓厢里,不住的焙,方好。”张世开道:“这个晓得。”从此张世开日日差王庆买办食用供应,却是不比前日发出现银来,给了一本帐簿,教王庆将日逐买的,都登记在簿上。那行铺人家,那个肯赊半文?王庆只得取出己财,买了送进衙门内去。张世开嫌好道歉,非打即骂。及至过了十日,将簿呈递,禀支价银,那里有毫忽儿发出来。如是月余,被张管营或五棒,或十棒,或二十,或三十,前前后后,总计打了三百余棒,将两腿都打烂了;把龚端送的五十两银子,赔费得罄尽。
  一日,王庆到营西武功牌坊东侧首,一个修合丸散,卖饮片,兼内外科,撮熟药,又杖疮膏药的张医士里,买了几张膏药,贴疗杖疮。张医士一头与王庆贴膏药,一头口里说道:“张管营的舅爷,庞大郎,前日也在这里取膏药,贴治右手腕。他说在邙东镇上跌坏的,咱看他手腕,像个打坏的。”王庆听了这句话,忙问道:“小人在营中,如何从不曾见面?”张医士道:“他是张管营小夫人的同胞兄弟,单讳个元字儿。那庞夫人是张管营最得意的。那庞大郎好的是赌钱,又要使枪棒耍子。亏了这个姐姐,常照顾他。”
  王庆听了这一段话,九分猜是前日在柏树下被打的那厮,一定是庞元了;怪不得这张世开寻罪过摆布。王庆别了张医士,回到营中,密地与管营的一个亲随小厮,买酒买肉的请他,慢慢的密问庞元详细。那小的厮说话,与前面张医士一般,更有两句备细的话,说道:“那庞元前日在邙东镇上,被你打坏了,常在管营相公面前恨你。你的毒棒,只恐兀是不能免哩!”
  当下王庆问了小备细,回到单身里,叹口气道:“不怕官,只怕管。前日偶尔失口,说了那厮,赢了他棒,却不知道是管营心上人的兄弟。他若摆布得我要紧,只索逃走他处,再作道理。”便悄地到街坊,买了一把解手尖刀,藏在身边,以防不测。如此又过了十数日,幸得管营不来呼唤,棒疮也觉好了些。
  忽一日,张管营又叫他买两疋缎子;王庆有事在心,不敢怠惰,急急的买了回营。张管营正坐在点视厅上,王庆上前回话。张世开嫌那缎子颜色不好,尺头又短,花样又是旧的,当下把王庆大骂道:“大胆的奴才!你是个囚徒,本该差你挑水搬石,或锁禁在大链子上;今日差遣你奔走,是十分上抬举你。你这贼骨头,却是不知好歹!”骂得王庆顿口无言,插烛也似求方便。张世开喝道:“权且寄着这一顿棒,速将缎匹换上好的来,限你今晚回话,若稍迟缓,你须仔细你那条贼性命!”王庆只得脱出身上衣服,向解库中典了两贯钱,添钱买换了好的缎子,抱回营来。跋涉久了,已是上灯后了,只见营门闭着。当值军汉说:“黑夜里谁肯担这干系,放你进去?”王庆分说道:“蒙管营相公遣差的。”那当值军汉哪里肯听。王庆身边尚有剩下的钱,送与当值的,方才放他进去,却是又被他缠了壹回。捧了两匹缎子,来到内宅门外。那守内宅门的说道:“管营相公和大奶奶厮闹,在后面小奶奶房里去了。大奶奶却是厉害的紧,谁敢与你传话,惹是生非?”王庆思想道:“他限着今晚回话,如何又恁般阻拒我?却不是故意要害我,明日那顿恶棒怎脱得过?这条性命,一定送在那贼王八手里,俺被他打了三百余棒,报答那一棒的仇恨也够了。前又受了龚正许多银两,今日直恁般翻脸摆布俺!”
  王庆从小恶逆,生身父母也再不来触犯他的。当下逆性一起,道是“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挨到更余,营中人及众囚徒都睡着了,悄地蹩到内宅后边,爬过墙去,轻轻地拨了后边的门闩,藏过一边。那星光之下照见墙亘内东边有个马厩,西边小小一间屋,看时,乃是个坑厕。王庆掇那马厩里一扇木栅,竖在二重门的墙边,从木栅爬上墙去,从墙上抽起木栅,竖在里面,轻轻溜将下去。先拔了二重门栓,藏过大栅,里面又是墙亘。只听得里边笑语喧哗。王庆踅到墙边,伏着侧耳细听,认得张世开的声音,一个妇人声音,又是一个男子声音,却在那里喝茶闲话。王庆窃听多时,忽听得张世开说道:“舅子,那厮明日来回话,那条性命,只在棒下。”又听得那个男子说道:“我算那厮身边东西,也七八分了。姐夫须决意与我下手,出这口鸟气!”张世开答道:“只在明后日叫你快活罢了!”那妇人道:“也够了,你们只索罢休!”那男子道:“姐姐说哪里话?你莫管!”王庆在外边听他们三个一递一句,说得明白,心里大怒,把一把无名业火,高举三千丈,按耐不住,恨不得有金钢般神力,推倒那粉墙,抢进去杀了那厮们。
  只听得张世开叫道:“小厮,点灯照我后面去登东侧。”王庆听了这句,连忙擎出那把解腕尖刀,将身一堆儿蹲在那株梅树后,只听得呀的一声,那里面两扇门儿开了。王庆在黑地里观看,却是日逐透递消息的那个小厮,提个行灯,后面张世开摆将出来。不知暗地里有人,望着前,只顾走,到了那二重门边,骂道:“那些奴才们,一个也不小心,如何这早晚不将栓儿栓上?”那小厮开了门,照张世开方才出得二重门,王庆悄悄的挨将上来。张世开听得后面脚步响,回转头来,只见王庆右手擎刀,左手叉开五指,抢上前来。张世开把那心肝五脏,都提在九霄云外,叫声道:“有贼!”说时迟那时快,被王庆早落一刀,把张世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便倒。那小厮平日虽与王庆厮熟,今日见王庆拿了明晃晃的一把刀,在那里行凶,怎得不怕?却待要走,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叫时,口里又似哑了似的,喊不出来,端过的是惊得呆了。张世开正在挣命,王庆赶上,照后心又刺一刀,结果了性命。庞元正在姐姐房中酒,听得外面隐隐的声唤,点灯不迭,急跑出来看视。
  王庆见里面有人出来,把那提灯的小厮只一脚,那小厮连身带灯跌去,灯火也灭了。庞元只道张世开打小厮,他便叫道:“姐夫,如何打那小厮?”却待上前来劝,被王庆飞抢上前,暗地里望着庞元一刀刺去,正中胁肋;庞元杀猪也似喊了一声,颠翻在地。王庆揪住了头发,一刀割下头来。庞氏听得外面喊声凶险,急叫丫鬟点灯,一同出来照看。王庆看见庞氏出来,也要上前来杀。你道有恁般怪事!说也不信。王庆那时转眼间,便见庞氏背后有十数个亲随伴当,都执器械,赶喊出来。
  王庆慌了手脚,抢出外去,开了后门,越过营中后墙,脱下血污衣服,揩净解手刀,藏在身边。听得更鼓,已是三更,王庆乘那街坊人静,踅到城边。那陕州是座土城,城垣不甚高,濠堑不甚深,当夜被王庆越城去了。
  且不说王庆越城,再说张世开的妾庞氏,只同得两个丫鬟,点灯出来照看,原无甚么伴当同她出来。她先看见了兄弟庞元血渌渌的头在一边,体在一边,唬得庞氏与丫鬟都面面觑,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半晌价说不出话。当下庞氏三个,连跌带滚,战战兢兢的跑进去,声张起来,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值的军牢,打着火把,执着器械,都到后面照看。只见二重门外,又杀死张管营,那小厮跌倒在地,尚在挣命,口中吐血,眼见得不能够活了。众人见后门开了,都道是贼在后面来的,一拥到门外照看,火光下照见两疋彩缎,抛在地下,众人齐声道是王庆。连忙查点各囚徒,只有王庆不在。
  当下闹动了一营,及左右前后邻舍众人,在营后墙外,照着血污衣服,细细简认,件件都是王庆的。众人都商议,趁着未开城门,去报知州尹,急差人搜捉。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州尹闻报大惊,火速差县尉简验杀死人数,及行凶人出没去处;一面差人教将陕州四门闭紧,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凶人王庆。
  闭门闹了两日,家至户到,逐一挨查,并无影迹。州尹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方各处乡保都村,排家搜捉,缉捕凶首。写了王庆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一千贯信赏钱。如有人知得王庆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县,一同缉捕。
  且说王庆当夜越出陕州城,抓扎起衣服,从城濠浅处,去过对岸,心中思想道:“虽是逃脱了性命,却往那里去躲避好?”此时是仲冬将近,叶落草枯,星光下看得出路径。王庆当夜转过了三四条小路,方有条大路。急急忙忙的奔走,到红日东升,约行了六七十里,却是望着南方行走,望见前有人家稠密去处。王庆思想身边尚有一贯钱,且到那里买些酒食吃了,再算计投那里去。不多时,走到市里,天气尚早,酒肉店尚未开哩。只有朝东一家屋檐下,挂个安歇客商的破灯笼儿,是那家昨晚不曾收得,门儿兀是半开半掩。
  王庆上前,呀的一声推进门去,只见一个人兀自未梳洗,从里面走将出来。王庆看时,认得这个乃是母姨表兄院长范全。他从小随父亲在房州经纪得利,因此就充做本州两院押牢节级。今春三月中,到东京公干,也在家住过几日。当下王庆叫道:“哥哥别来无恙!”范全也道:“是像王庆兄弟。”见他这般模样,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正在疑虑,未及回答。
  那边王庆见左右无人,托地跪下道:“哥哥救兄弟则个!”范全慌忙扶起道:“你果是王庆兄弟么?”王庆摇手道:“禁声!”范全会意,一把挽住王庆袖子,扯他到客房中,却好范全昨晚拣赁的独宿房儿。范全悄地忙问:“兄弟何故如此模样?”王庆附耳低言的,将那官司刺配陕州的事,述了一遍。次后说张世开报仇忒狠毒,昨夜已是如此如此。范全听罢大惊,踌躇了一回,急急的梳洗吃饭,算还了房钱饭钱,商议教王庆只做军牢跟随的人,离了饭店,投奔房州来。
  王庆于路上问范全为何到此,范全说道:“蒙本处州尹,差往陕州州尹处投递书札,昨日方讨得回书,随即离了陕州,因天晚在此歇宿;却不知兄弟正在陕州,又做出恁般的事来。”范全同了王庆,夜止晓行,潜逃到房州。过得两日,陕州行文挨捕凶人王庆。范全捏了两把汗,回家与王庆说知:“城中必不可安身。城外定山堡东,我有几间草房,又有二十余亩田地,是前年买下的。如今发几个庄客在那里耕种,兄弟到那里躲避几日,却再算计。”范全到黑夜里,引王庆出城,到定山堡东,草房内藏匿;却把王庆改姓换名,叫做李德。
  范全思想王庆脸上金印不稳;幸得昔年到建康,闻得“神医”安道全的名,用厚币交结他,学得个疗金印的法儿,却将毒药与王庆点去了,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疤,再将金玉细末,涂搽调治,二月有余,那疤痕也消磨了。
  光阴荏苒,过了百余日,却是宣和元年的仲春了。官府挨捕的事,已是虎头蛇尾,前紧后慢。王庆脸上没了金印,也渐渐的闯将出来,衣服鞋袜,都是范全周济他。一日,王庆在草房内闷坐,忽听得远远地有喧哗声。王庆便来问庄客,何处恁般热闹。庄客道:“李大官,不知这里西去一里有余,乃是定山堡内段家庄。段氏兄弟,向本州接得个粉头,搭戏台,说唱诸般品调。那粉头是西京来新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赚得人山人海价看。大官人何不到那里觑一觑?”王庆听了这话,那里耐得脚住?一迳来到定山堡。只因王庆走到这个所在,有分教:配军村妇谐姻眷,地虎民殃毒一方。毕竟王庆到那里观看,真个有粉头说唱也不,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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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5 11:24: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零四回 段家庄重招新女婿 房山寨双并旧强人

  话说当下王庆闯到定山堡,那里有五六百人家,那戏台却在堡东麦地上。那时粉头还未上台,台下四面,有三四十只桌子,都有人围挤着在那里掷骰赌钱。那掷色的名儿,非止一端,乃是:
  六风儿,五么子,火燎毛,朱窝儿。
  又有那颠钱的,蹲踞在地上,共有二十余簇人。那颠钱的名儿,也不止一端,乃是:
  浑纯儿,三背间,八叉儿。
  那些掷色的,在那里呼么喝六,颠钱的在那里唤字叫背;或夹笑带骂,或认真打。那输了的,脱衣典裳,褫巾剥袜,也要去翻本,废事业,忘寝食,到底是个输字;那赢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南闯北踅的寻酒头儿再做,身边便袋里,搭膊里,衣袖里,都是银钱,到后捉本算帐,原来赢不多,赢的都被把梢的,放囊的拈了头儿去。不说赌博光景,更有村姑农妇,丢了锄麦,撇了灌菜,也是三三两两,成群作队,仰着黑泥般脸,露着黄金般齿,呆呆地立着,等那粉头出来。看他一般是爹娘养的,他便如何恁般标致,有若干人看他。当下不但邻近村坊人,城中人也赶出来□看,把那青青的麦地,踏光了十数亩。
  话休絮繁,当下王庆闲看了一回,看得技痒,见那戏台里边,人丛里,有个彪形大汉两手靠着桌子,在杌子上坐地。那汉生得圆眼大脸,阔肩细腰,桌上堆着五贯钱,一个色盆,六只骰子,却无主顾与他赌。王庆思想道:“俺自从官司到今日,有十数个月,不曾弄这个道儿了。前日范全哥哥把与我买柴薪的一锭银在此,将来做个梢儿,与那厮掷几掷,赢几贯钱回去买果儿。”
  当下王庆取出银子,望桌上一丢,对那汉道:“胡乱掷一回。”那汉一眼着王庆说道:“要掷便来。”说还未毕,早有一个人,向那前面桌子边人丛里挨出来,貌相长大,与那坐下的大汉,彷佛相似。对王庆说道:“秃秃他,这锭银怎好出主?将银来,我有钱在此。你赢了,每贯只要加利二十文。”王庆道:“最好!”与那人打了两贯钱,那人已是每贯先除去二十文。王庆道:“也罢!”随即与那汉讲过掷朱窝儿。方掷得两三盆,随有一人挨下来,出主等掷。
  那王庆是东京积赌惯家,他信得盆口真,又会躲闪打浪,又狡猾奸诈,下主作弊;那放囊的,乘闹里踅过那边桌上去了,那挨下来的,说王庆掷得凶,收了主,只替那汉拈头儿。
  王庆一口气掷赢了两贯钱,得了采,越掷得出,三红四聚,只管撒出来。那汉性急反本,掷下便是绝塌脚小四不脱手。王庆掷了九点,那汉偏调出倒八来;无一个时辰,把五贯钱输个罄尽。
  王庆赢了钱,用绳穿过两贯,放在一边,待寻那汉赎稍,又将那三贯穿缚停当,方欲将肩来负钱,那输的汉子喝道:“你待将钱往那里去?只怕是出炉的热的,熬炙了手。”王庆怒道:“你输与我的,却放那鸟屁?”那汉睁圆怪眼骂道:“狗弟子孩儿,你敢伤老爷!”王庆骂道:“村撮鸟,俺便怕你把拳打在俺肚里拔不出来,不将钱去?”那汉提起双拳,望王庆劈脸打来。王庆侧身一闪,就势接住那汉的手,将右肘向那汉胸脯只一搪,右脚应手,将那汉左脚一勾。
  那汉是蛮力,那里解得这跌法,扑通的望后颠翻,面孔朝天,背脊着地。那立拢来看的人,都笑起来。那汉却待挣扎,被王庆上前按住,照实落处只顾打。那在先放囊的走来,也不解劝,也不帮助,只将桌上的钱,都抢去了。王庆大怒,弃了地上汉子,大踏步赶去。只见人丛里闪出一个女子来,大喝道:“那不得无礼!有我在此!”
  那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他脱了外面衫子,卷做一团,丢在一个桌上,里面是箭小袖紧身,鹦哥绿短袄,下穿一条大裆紫夹袖裤儿,踏步上前,提起拳头,望王庆打来。王庆见他是女子,又见他起拳便有破绽,有意耍他,故意不用快跌,也拽双拳吐个门户,摆开解数,与那女子相扑。
  那时粉头已上台做笑乐院本,众人见这边男女相扑,一齐走拢来,把两人围在圈子中看。那女子见王庆只办得架隔遮拦,没本事钻进来,他便觑个空,使个“黑虎偷心势”,一拳望王庆劈心打来。王庆将身一侧,那女子打个空,收拳不迭。被王庆就势扭定,只一交,把女子颠翻;刚刚着地,顺手儿又抱起来:这个势,叫做“虎抱头”。王庆道:“莫污了衣服。休怪俺冲撞,你自来寻俺。”那女子毫无羞怒之色,倒把王庆赞道:“啧啧,好拳腿!果是节!”
  那边输钱打的,与那放囊抢钱的两个汉子,分开众人,一齐上前喝道:“驴牛射的狗弟子孩儿,恁般胆大!怎敢跌我妹子?”王庆喝骂道:“输败腌脏村乌龟子,抢了俺的钱,反出秽言!”抢上前,拽拳便打。只见一个人从人丛里抢出来,横身隔住了一双半人,六个拳头,口里高叫道:“李大郎,不得无礼!段二哥,段五哥,也休要动手!都是一块土上人,有话便好好地说!”王庆看时,却是范全。三人真个住了手。范全连忙向那女子道:“三娘拜揖。”那女子也道了万福,便问:“李大郎是院长亲戚么?”范全道:“是在下表弟。”那女子道:“出色的好拳脚!”
  王庆对范全道:“叵耐那厮自己输了钱,反教同伙儿抢去了。”范全笑道:“这个是二哥五哥的买卖,你如何来闹他?”那边段二,段五四只眼着看妹子。那女子说道:“看范院长面皮,不必和他争闹了。那锭银子来!”段五见妹子劝他,又见妹子奢遮,“是我也是输了”,只得取出那锭原银,递与妹子三娘。那三娘把与范全道:“原银在此,将了去!”说罢,便扯着段二段五,分开众人去了。范全也扯了王庆,一迳回到草庄内。
  范全埋怨王庆道:“俺为娘面上,担着血海般胆,留哥哥在此;倘遇恩赦,再与哥哥营谋。你却怎般没坐性!那段二、段五,最刁泼的;那妹子段三娘,更是渗濑,人起他个绰号儿,唤他做‘大虫窝’。良家子弟,不知被他诱扎了多少。他十五岁时,便嫁个老公;那老公果是坌蠢,不上一年,被他炙杀了。他恃了膂力,和段二、段五专一在外寻趁闹,赚那恶心钱儿。邻近村坊,那一处不怕他的?他每接这粉头,专为勾引人来赌博。那一张桌子,不是他圈套里?哥哥,你却到那里惹是招非!倘或露出马脚来,你这场祸害,却是不小。”王庆被范全说得顿口无言。范全起身对王庆道:“我要州里去当值,明日再来看你。”
  不说范全进房州城去,且说当晚自歇息,一宿无话。次日,梳洗方毕,只见庄客报道:“段太公来看大郎。”王庆只得到外面迎接,却是皱面银须一个老叟。叙礼罢,分宾主坐定。段太公将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口里说道:“果是魁伟!”便问王庆那里人氏?因何到此?范院长是足下甚么亲戚?曾娶妻也不?王庆听他问得跷蹊,便捏一派假话,支吾说道:“在下西京人氏,父母双亡,妻子也死过了,与范节级是中表兄弟。因旧年范节级有公干到西京,见在下独自一身,没人照顾,特接在下到此。在下颇知些拳棒,待后觑个方便,就在本州讨个出身。”
  段太公听罢大喜,便问了王庆的年庚八字,辞别去了。又过多样时,王庆正在疑虑,又有一个人推扉进来,问道:“范院长可在么?这位就是李大郎么?”二人都面面相觑,错愕相顾,都想道:“曾会过来。”叙礼罢,正欲动问,恰好范全也到。三人坐定;范全道:“李先生为何到此?”王庆听了这句,猛可的想着道:“他是卖卦的李助。”那李助也想起来道:“他是东京人,姓王,曾与我问卜。”李助对范全道:“院长,小子一向不曾来亲近得。敢问有个令亲李大郎么?”范全指王庆道:“只这个便是我兄弟李大郎。”
  王庆接过口来道:“在下本姓是李,那个王,是外公姓。”李助拍手笑道:“小子好记分。我说是姓王,曾在东京开封府前相会来。”王庆见他说出备细,低头不语。李助对王庆道:“自从别后,回到荆南,遇异人,授以剑术,及看子平的妙诀,因此叫小子做‘金剑先生’。近日在房州,闻此处热闹,特到此赶节做生理。段氏兄弟,知小子有剑术,要小子教导他击刺,所以留小子在家。适段太公回来,把贵造与小子推算,那里有这样好八字?日后贵不可言。目下红鸾照临,应有喜庆之事。段三娘与段太公大喜,欲招赘大郎为婿。小子乘着吉日,特到此为月老。三娘的八字,十分旺夫。适曾合过来;铜盆铁帚,正是一对儿夫妻。作成小子喜酒!”范全听了这一席话,沈吟了一回,心下思想道:“那段氏刁顽,如或不允这头亲事,设或有个破绽,为害不浅。只得将机就机罢!”便对李助道:“原来如此!承段太公,三娘美意。只是这个兄弟蠢,怎好做娇客?”
  李助道:“阿也!院长不必太谦了。那边三娘,不住口的称赞大郎哩!”范全道:“如此极妙的了!在下便可替他主婚。”身边取出五两重的一锭银,送与李助道:“村庄没甚东西相待,这些薄意,准个茶果,事成另当重谢。”李助道:“这怎么使得!”范全道:“惶恐,惶恐!只有一句话:先生不必说他有两姓,凡事都望周全。”李助是个星卜家,得了银子,千恩万谢的辞了范全,王庆,来到段家庄回覆,那里管甚么一姓两姓,好人歹人,一味撮合山,骗酒食,赚铜钱。更兼段三娘自己看中意了对头儿,平日一家都怕他的,虽是段太公,也不敢拗他,所以这件事一说就成。
  李助两边往来说合,指望多说些聘金,月老方旺相。范全恐怕行聘播扬惹事,讲过两家一概都省。那段太公是做家的,更是喜欢,一迳择日成亲。择了本月二十二日,宰羊杀猪,网鱼捕蛙,只办得大碗酒,大盘肉,请些男亲女戚喜酒,其笙箫鼓吹,洞房花烛,一概都省。范全替王庆做了一身新衣服,送到段家庄上。范全因官府有事,先辞别去了。
  王庆与段三娘交拜合卺等项,也是草草完事。段太公摆酒在草堂上,同二十余个亲戚,及自家儿子,新女婿,与媒人李助,在草堂了饮一日酒,至暮方散。众亲戚路近的,都辞谢去了;留下路远走不迭的,乃是姑丈方翰夫妇,表弟丘翔老小,段二的舅子施俊男女。三个男人在外边东厢歇息;那三个女眷,通是不老成的,搬些酒食与王庆,段三娘暖房,嘻嘻哈哈,又喝了一回酒,方收拾歇息。当有丫头老马,到新房中铺盖叠被,请新官人和姐姐安置,丫头从外面拽上了房门,自各知趣去了。
  段三娘从小出头露面,况是过来人,惯家儿,也不害甚么羞耻,一迳卸钗环,脱衫子。王庆是个浮浪子弟,他自从官司后,也寡了十数个月。段三娘虽粗眉大眼,不比娇秀牛氏妖娆窈窕,只见他在灯前,敞出胸膛,解下红主腰儿,露出白净净肉乳儿,不觉淫心荡漾,便来搂那妇人。段三娘把王庆一掌打个耳刮子道:“莫要歪缠,恁般要紧!”两个搂抱上床,钻入被窝里,共枕欢娱。
  当夜新房外,又有嘴也笑得歪的一桩事儿。那方翰,丘翔,施俊的老婆,通是少年,都喝得脸儿红红地,且不去睡,扯了段二段五的两个老婆,悄地到新房外,隔板侧耳窃听;房中声息,被他每件件都听得仔细。那王庆是个浮浪子,颇知房中术,他见老婆来得,竭力奉承。外面这伙妇人,听到浓深处,不觉罗裙儿也湿透了。
  众妇人正在那里嘲笑打诨,你绰我捏,只见段二抢进来大叫道:“怎么好!怎么好!你每也不知利害,兀是在此笑耍!”众妇人都捏了两把汗,却没理会处。段二又喊道:“妹子,三娘,快起来!你床上招了个祸胎也!”段三娘正在得意处,反嗔怪段二,便在床上答道:“夜晚间有甚事,恁般大惊小怪!”段二又喊道:“火燎鸟毛了!你每兀是不知死活!”王庆心中本是有事的人,教老婆穿衣服,一同出房来问,众妇人都跑散了。王庆方出房门,被段二一手扯住,来到前面草堂上,却是范全在那里叫苦叫屈,如热锅上蚂蚁,没走一头处。随后段太公,段五,段三娘都到。
  却是新安县龚家村东的黄达,调治好了打伤的病,被他访知王庆踪迹实落处,昨晚到房州报知州尹。州尹张顾行,押了公文,便差都头,领着士兵,来捉凶人王庆,及窝藏人犯范全并段氏人众。范全因与本州当案薛孔目交好,密地里先透了个消息。范全弃了老小,一溜烟走来这里,顷刻便有官兵来也!众人个个都要官司哩!众人跌脚捶胸,好似掀翻了抱瞈窠,弄出许多慌来,却去骂王庆,羞三娘。正在闹吵,只见草堂外东厢里走出算命的“金剑先生”李助,上前说道:“列位若要免祸,须听小子一言!”众人一齐上前拥着来问。
  李助道:“事已如此,三十六策,走为上策!”众人道:“走到那里去?”李助道:“只这里西去二十里外,有座房山。”众人道:“那里是强人出没去处。”李助笑道:“列位恁般呆!你每如今还想要做好人?”众人道:“却是怎么?”李助道:“房山寨主廖立,与小子颇是相识。他手下有五六百名喽罗,官兵不能收捕。事不宜迟,快收拾细软等物,都到那里入伙,方避得大祸。”方翰等六个男女,恐怕日后捉亲属连累,又被王庆,段三娘十分撺掇,众人无可如何,只得都上了这条路。
  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收拾,尽教打叠起了;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王庆、段三娘、段二、段五、方翰、丘翔、施俊、李助、范全九个人,都结束齐整,各人跨了腰刀,架上了朴刀,唤集庄客,愿去的共是四十余个,俱拽扎拴缚停当。王庆、李助、范全当头,方翰、丘翔、施俊保护女子在中。幸得那五个女子,都是锄头般的脚,却与男子一般的会走。段三娘、段二、段五在后,把庄上前后都放把火,发声喊,众人都执器械,一哄望西而走。邻舍及近村人家,平日畏段家人物如虎,今日见他每明火执仗,又不知他每备细,都闭着门,那里有一个敢来拦挡。
  王庆等方行得四五里,早遇着都头士兵,同了黄达,眼同来捉人。都头上前,早被王庆手起刀落,把一个斩为两段。李助,段三娘等,一拥上前,杀散士兵,黄达也被王庆杀了。
  王庆等一行人来到房山寨下,已是五更时分。李助计议,欲先自上山,诉求廖立,方好领众人上山入伙。寨内巡视的小喽罗,见山下火把乱明,即去报知寨主。那廖立疑是官兵,他平日欺惯了官兵没用,连忙起身,披褂绰,开了栅寨,点起小喽罗,下山拒敌。王庆见山上火起,又有许多人下来,先做准备。当下廖立直到山下,看见许多男女,料道不是官兵。廖立挺喝道:“你这伙鸟男女,如何来惊动我山寨,在太岁头上动土?”李助上前躬身道:“大王,是劣弟李助。”随即把王庆犯罪,及杀管营,杀官兵的事,略述一遍。
  廖立听李助说得王庆恁般了得,更有段家兄弟帮助,我只一身,恐日后受他晦气,翻着脸对李助道:“我这个小去处,却容不得你每。”王庆听了这句,心下思想:“山寨中只有这个主儿,先除了此人,小喽罗何足为虑?”便挺朴刀,直抢廖立。那廖立大怒,捻枪来迎。段三娘恐王庆有失,挺朴刀来相助。三个人斗了十数合,三个人里倒了一个。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强人必是镝前亡。毕竟三人中倒了那一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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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回 宋公明避暑疗军兵 乔道清回风烧贼寇


  话说王庆,段三娘与廖立斗不过六七合,廖立被王庆觑个破绽,一朴刀搠翻,段三娘赶上,复一刀结果了性命。廖立做了半世强人,到此一场春梦!王庆提朴刀喝道:“如有不愿顺者,廖立为样!”众喽罗见杀了廖立,谁敢抗拒?都投戈拜服。王庆领众上山,来到寨中,此时已是东方发白。那山四面,都是生成的石室,如房屋一般,因此叫做房山,属房州管下。当日王庆安顿了各人老小,计点喽罗,盘查寨中粮草,金银,珍宝,锦帛,布疋等项,杀牛宰马,大赏喽罗,置酒与众人贺庆。众人遂推王庆为寨主,一面打造军器,一面训练喽罗,准备迎敌官兵,不在话下。
  且说当夜房州差来擒捉王庆的一行都头土兵人役,被王庆等杀散,有逃奔得脱的,回州报知州尹张顾行说:“王庆等预先知觉,拒敌官兵,都头及报人黄达,都被杀害;那伙凶人,投奔西去。”张顾行大惊,次早计点士兵,杀死三十余名,伤者四十余人。张顾行即日与本州镇守军官计议,添差捕盗官军及营兵,前去追捕。因强人凶狠,官兵又损折了若干。房山寨喽罗日众,王庆等下山来打家劫舍。张顾行见贼势猖獗,一面行下文书,仰属县知会守御本境,拨兵前来,协力收捕;一面再与本州守御兵马都监胡有为计议捕。胡有为整点营中军兵,择日起兵前去捕。
  两营军忽然鼓噪起来,却是为两个月无钱米关给,今日扁着肚皮,如何去杀贼?张顾行闻变,只得先将一个月钱米给散。只因这番给散,越激怒了军士,却是为何?当事的,平日不将军士抚恤节制;直到鼓噪,方给发请受,已是骄纵了军心。更有一桩可笑处:今日有事,那扣头常例,又与平日一般猺剥。他每平日受的猺剥气多了,今日一总发出来。军情汹汹,一时发作,把那胡有为杀死。张顾行见势头不好,只护着印信,预先躲避。城中无主,又有本处无赖,附和了叛军,遂将良民焚劫。那强贼王庆,见城中变起,乘势领众多喽罗来打房州。那些叛军及乌合奸徒,反随顺了强人。因此王庆得志,遂被那厮占据了房州为巢穴。那张顾行到底躲避不脱,也被杀害。
  王庆劫掳房州仓库钱粮,遣李助、段二、段五、分头于房山寨及各处,立竖招军旗号,买马招军,积草屯粮,远近村镇,都被劫掠。那些游手无赖,及恶逆犯罪的人,纷纷归附。那时龚端、龚正,向被黄达讦告,家产荡尽,闻王庆招军,也来入了伙。邻近州县,只好保守城池,谁人敢将军马捕捉?被强人两月之内,便集聚了二万余人,打破邻近上津县,竹山县,郧乡县三个城池。邻近州县,申报朝廷,朝廷命就彼处发兵捕拿。宋朝官兵,多因粮饷不足,兵失操练,兵不畏将,将不知兵。一闻贼警,先是声张得十分凶猛,使士卒寒心,百姓丧胆;及至临阵对敌,将军怯懦,军士馁弱。怎禁得王庆等贼众,都是拚着性命杀来,官军无不披靡。因此,被王庆越弄得大了,又打破了南丰府。到后东京调来将士,非贿蔡京、童贯,即赂杨戬、高俅,他每得了贿赂,那管甚么庸懦。那将士费了本钱,弄得权柄上手,姿意猺剥军粮,杀良冒功,纵兵掳掠,骚扰地方,反将赤子迫逼从贼。自此贼势渐大,纵兵南下。
  李助献计,因他是荆南人,仍扮做星相入城,密纠恶少奸棍,里应外合,袭破荆南城池。遂拜李助为军师,自称“楚王”。遂有江洋大盗,山寨强人,都来附和。三四年间,占据了宋朝六座军州。王庆遂于南丰城中,建造宝殿,内苑,宫阙,僭号改元;也学宋室,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封李助为军师都丞相,方翰为枢密,段二为护国统军大将,段五为辅国统军都督,范全为殿帅,龚端为宣抚使,龚正为转运使,专管支纳出入,考算钱粮,丘翔为御营使;立段氏为妃。自宣和元年作乱以来,至宣和五年春,那时宋江等正在河北征讨田虎,于壶关相拒之日,那边淮西王庆又打破了云安军及宛州,一总被他占了八座军州。那八座乃是:
  南丰、荆南、山南、云安、安德、东川、宛州、西京。
  那八处所属州县,共八十六处。王庆又于云安建造行宫,令施俊为留守官,镇守云安军。
  初时,王庆令刘敏等侵夺宛州时,那宛州邻近东京,蔡京等瞒不过天子,奏过道君皇帝,敕蔡攸、童贯征讨王庆,来救宛州。蔡攸,童贯,兵无节制,暴虐士卒,军心离散,因此,被刘敏等杀得大败亏输,所以陷了宛州,东京震恐。蔡攸,童贯惧罪,只瞒着天子一个。贼将刘敏,鲁成等,胜了蔡攸,童贯,遂将鲁州,襄州围困。
  却说宋江等平定河北班师,复奉诏征讨淮西。真是席不暇暖,马不停蹄!统领大兵二十余万,向南进发。
  才渡黄河,省院又行文来催促陈安抚,宋江等兵马,星驰来救鲁州,襄州。宋江等冒着暑热,汗马驰驱,繇粟县、汜水一路行来,到阳翟州界。贼人闻宋江兵到来,鲁州,襄州二处,都解围去了。
  那时张清,琼英,叶清看剐了田虎,受了皇恩,奉诏协助宋江征讨王庆。张清等离了东京,已到颖昌州半月余了。闻宋先锋兵到,三人到军前迎接。参见毕,备述蒙恩褒封之事。宋江以下,称赞不已。宋江命张清等在军中听用。
  宋江请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等驻扎阳翟城中,自己大军,不便入城。宋江传令,教大军都屯扎于方城山树林深密阴荫处,以避暑热。又因军士跋涉千里,中暑疲困者甚多,教安道全置办药料,医疗军士;再教军士搭盖凉庑,安顿马匹,令皇甫端调治,刻剐鬣毛。吴用道:“大兵屯于丛林,恐敌人用火。”宋江道:“正要他用火。”宋江却教军士再去于本山高岗凉荫树下用竹篷茅草,盖一小小山棚。当有河北降将乔道清会意,来禀宋江道:“乔某感先锋厚恩,今日愿略效微劳。”宋江大喜,密授计于乔道清,往山棚中去了。宋江挑选军士强健者三万人:令张清,琼英管领一万兵马,往东山麓埋伏;令孙安,卞祥也管领一万人马,往西山麓埋伏;只听我中军轰天炮响,一齐杀出。将粮草都堆积于山南平麓,教李应、柴进领五千军士看守。
  分拨甫定,忽见公孙胜说道:“兄长筹画甚妙!但如此溽暑,军士往来疲病,倘贼人以精锐突至,我兵虽十倍于众,必不能取胜。待贫道略施小术,先除了众人烦燥,军马凉爽,自然强健。”说罢,便仗剑作法,脚踏魁罡三字,左手雷印,右手剑诀,凝神观想,向巽方取了生气一口,念咒一遍。须臾,凉风飒飒,阴云冉冉,从本山岭岫中喷薄出来,弥漫了方城山一座,二十余万人马,都在凉风爽气之中。除此山外,依旧是销金铄铁般烈日,蜩蝉乱鸣,鸟雀藏匿。宋江以下众人,十分欢喜,称谢公孙胜神功道德。如是六七日,又得安道全疗人,皇甫端调马,军兵马匹,渐渐强健,不在话下。
  且说宛州守将刘敏,乃贼中颇有谋略者,贼人称为“刘智伯”。他探知宋江兵马,屯扎山林丛密处避暑。他道:“宋江这伙终是水泊草寇,不知兵法,所以不能成大事。待俺略施小计,管教那二十万军马,焦烂一半!”随即传令,挑选轻捷军士五千人,各备火箭,火炮,火炬;再备战车二千辆,装载芦苇干柴,及硫磺焰硝引火之物;每车一辆,令四人推送。此时是七月中旬新秋天气,刘敏引了鲁成,郑捷,寇猛,顾岑四员副将,及铁骑一万,人披软战,马摘銮铃,在后接应。刘敏留下偏将韩蘩,班泽等,镇守城池。刘敏等众,薄暮离城,恰遇南风大作。
  刘敏大喜道:“宋江等这伙人合败!”贼兵行至三更时分,到方城山南二里外,忽然雾气弥漫山谷。刘敏道:“天助俺成功!”教军士在后擂鼓呐喊助威;令五千军士,只向山林深密处,只顾将火箭,火炮,火炬射打焚烧上去;教寇猛,毕胜,催趱推车军士,将火车点着,向山麓下屯粮处烧来。众人正奋勇上前,忽的都叫道:“苦也!苦也!”却有恁般奇事!南风正猛,一霎时,却怎么就转过北风!又听得山上霹雳般一声响亮,被乔道清使了回风返火的法,那些火箭,火炬,都向南边贼阵里飞将来,却似千万条金蛇火龙,烈焰腾腾的向贼兵飞扑将来。贼兵躲避不迭,都烧得焦头烂额。当下宋军中有口号四句,单笑那刘敏,道是:
  军机固难测,贼人妄擘划。放火自烧军,好个“刘智伯”。
  那时宋先锋教凌振将号炮施放,那炮直飞起半天里振响。东有张清、琼英,西有孙安、卞祥,各领兵冲杀过来。贼兵大败亏输:鲁成被孙安一剑,挥为两段;郑捷被琼英一石子,打下马来,张清再一枪,结果了性命;顾岑被卞祥搠死;寇猛被乱兵所杀;二万三千人马,被火烧兵杀,折了一大半,其余四散逃窜,二千辆车,烧个尽绝;只有刘敏同三四百败残军卒,向前逃奔,到宛州去了。宋军不曾烧毁半茎柴草,也未常损折一个军卒,夺获马匹,衣甲,金鼓甚多。张清,孙安等,得胜回到山寨献功。孙安献鲁成首级;张清,琼英献郑捷首级;卞祥献顾岑首级。宋江各各赏劳,标写乔道清头功,及张清,琼英,孙安,卞祥功次。
  吴用道:“兄长妙算,已丧贼胆,但宛州山水盘纡,丘原膏沃,地称陆海,若贼人浮拨兵将,以重兵守之,急切难克。目今金风却暑,玉露生凉,军马都已强健,当垂我军威大振,城中单弱,速往攻之,必克;然须别分兵南北屯扎,以防贼人救兵冲突。”宋江称善,依计传令,教关胜,秦明,杨志,黄信,孙立,宣赞,郝思文,陈达,杨春,周通,统领兵马三万,屯扎宛州之东,以防贼人南来救兵;林冲,呼延灼,董平,索超,韩滔,彭玘,单廷珪 ,魏定国,欧鹏,邓飞,领兵三万,屯扎宛州之西,以拒贼人北来兵马。众将遵令,整点军马去了。
  当下有河北降将孙安等一十七员,一齐来禀道:“某等蒙先锋收录,深感先锋优礼。今某等愿为前部,前去攻城,少报厚恩。”宋江依允,遂令张清、琼英统领孙安等十七员将佐,军马五万为前部。那十七员乃是:
  孙安、马灵、卞祥、山士奇、唐斌、文仲容、崔焚、金鼎、黄钺、梅玉、金祯、毕胜、潘迅、杨芳、冯升 胡迈、叶清。
  张清遵令,统领将佐军兵,望宛州征进去了。
  宋江同卢俊义,吴用等,管领其余将佐大兵,拔寨都起,离了方城山,望南进发,到宛州十里外扎寨。令李云,汤隆,陶宗旺监造攻城器具,推送张清等军前备用。张清等众将领兵马将宛州围得水不通。城中守将刘敏,是那夜中了宋江之计,只逃脱得性命。到宛州,即差人往南丰王庆处申报,并行文邻近州县,求取救兵。今日被宋兵围了城池,只令坚守城池,待救兵至,方可出击。宋江攻打城池,一连六七日,城垣坚固,急切不能得下。宛州城北临汝州,贼将张寿领救兵二万前来,被林冲等杀其主将张寿,其余偏牙将士及军卒,都溃散去了。
  同日,又有宛州之南,安昌,义阳等县救兵到来,被关胜等大败贼兵,擒其将柏仁、张怡,送到宋江大寨正刑讫。二处斩获甚多。此时李云等已造就攻城器具。孙安,马灵等同心协力,令军士囊土,四面拥堆,逼近城垣;又选勇敢轻捷之士,用飞桥转关辘,越沟堑,渡池濠,军士一齐奋勇登城,遂克宛州,活擒守将刘敏,其余偏牙将佐,杀死二十余名,杀死军士五千余人,降者万人。宋江等大兵入城,将刘敏正法枭示,出榜安民。标写关胜,林冲,张清,并孙安等众将功次。差人到阳翟州陈安抚处报捷,并请陈安抚等移镇宛州。陈安抚闻报大喜,随即同了侯参谋,罗武谕来到宛州。宋江等出郭迎接入城,陈安抚称赞宋江等功勋,是不必说。
  宋江在宛州料理军务,过了十余日,此时已是八月初旬,暑气渐退。宋江对吴用计议道:“如今当取那一处城池?”吴用道:“此处南去山南军,南极湖湘,北控关洛,乃是楚蜀咽喉之会。当先取此城,以分贼势。”宋江道:“军师所言,正合我意。”遂留花荣,林冲,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辅助陈安抚等,管领兵马五万,镇守宛州。陈安抚又留了“圣手书生”萧让,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八员,统驾水军船只,繇泌水至山南城北汉江会集。宋江将陆兵分作三队,辞别陈安抚,统领众多将佐,并军马一十五万,离了宛州,杀奔山南军来。真个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愁。毕竟宋兵如何攻取山南,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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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5 11:25: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零六回 书生谈笑却强敌 水军汨没破坚城

  话说宋江分拨人马,水陆并进,船骑同行。陆路分作三队:前队冲锋破敌骁将一十二员,管领兵马一万。那十二员:
  董平、秦明、徐宁、索超、张清、琼英、孙安、卞祥、马灵、唐斌、文仲容、崔野。
  后队彪将一十四员,管领兵马五万为合后。那十四员:
  黄信、孙立、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欧鹏、邓飞、燕顺、马麟、陈逵、杨春、周通、杨林。
  中队宋江、卢俊义,统领将佐九十余员,军马十万,杀奔山南军来。前队董平等兵马已到隆中山北五里外扎寨,探马报来说,王庆闻知我兵到了,特于这隆中山北麓,新添设雄兵二万,令勇将贺吉、縻貹、郭矸,陈贇统领兵马,在那里镇守。董平等闻报,随即计议,教孙安,卞祥,领兵五千伏于左,马灵,唐斌领兵五千伏于右,只听我军中炮响,一齐杀出。
  这里分拨定,那边贼众,已是摇旗擂鼓,呐喊筛锣,前来搦战。两军相对,旗鼓相望,南北列成阵势,各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贼阵里门旗开处,贼将縻出马当先。头顶钢盔,身穿铁铠,弓弯鹊画,箭插雕翎,脸横紫肉,眼睁铜铃。担一把长柄开山大斧,坐一匹高头卷毛黄马。高叫道:“你每这伙是水泊小寇,何故与宋朝无道昏君出力,来到这里送死!”宋军阵里鼍鼓喧天,“急先锋”索超骤马出阵,大喝道:“无端造反的强贼,敢出秽言!待俺劈你一百斧!”挥着金蘸斧,拍马直抢縻。那縻貹也轮斧来迎。两军迭声呐喊,二将抢到核心,两骑相交,双斧并举,斗经五十余合,胜败未分。
  那贼将縻貹,果是勇猛。宋阵里“霹雳火”秦明,见索超不能取胜,舞着狼牙棍,骤马抢出阵来助战,贼将陈舞戟来迎。四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正斗到热闹处,只听得一声炮响,孙安,卞祥领兵从左边杀来,贼将贺吉分兵接住杀;马灵,唐斌领兵从右边杀来,贼将郭矸分兵接住杀。宋阵里琼英骤马出阵,暗拈石子,觑定陈贇,只一石子飞来,正打着鼻凹,陈贇翻身落马。秦明赶上,照顶门一棍,连头带盔,打得粉碎。那左边孙安与贺吉斗到三十余合,被孙安挥剑,斩于马下;右边唐斌也刺杀了郭矸。縻貹见众人失利,架住了索超金蘸斧,拨马便走。索超,孙安,马灵等,驱兵追赶掩杀,贼兵大败。众将追赶縻貹,刚刚转过山嘴,被贼人暗藏一万兵马在山背后丛林里,贼将耿文,薛赞,领兵抢出林来,与縻貹合兵一处,回身冲杀过来,縻貹当先。宋阵里文仲容要干功勋,挺拍马,来斗縻貹。战斗到十合之上,被縻貹挥斧,将文仲容砍为两截。崔野见砍了文仲容,十分恼怒,跃马提刀,直抢縻贻。二将斗过六七合,唐斌拍马来助。縻貹看见有人来助战,大喝一声,只一斧,将崔野斩于马下,抢来接住唐斌杀。
  这边张清,琼英见折了二将,夫妇两个并马双出,张清拈取石子,望縻貹飞来。那縻貹眼明手快,将斧只一拨,一声响亮,正打在斧上,火光爆散,将石子拨下地去了。琼英见丈夫石子不中,忙取石子飞去。縻貹见第二个石子飞来,把头一低,铛的一声,正打在铜盔上。宋阵里徐宁、董平见二个石子都打不中,徐宁、,董平双马并出,一齐并力杀来。縻貹见众将都来,隔住唐斌,拨马便走。唐斌紧紧追赶,却被贼将耿文、薛赞双出接住,被縻貹那跑脱去了。众将只杀了耿文,薛赞,杀散贼兵,夺获马匹,金鼓,衣甲甚多。
  董平教军士收拾文仲容,崔野二人尸首埋葬。唐斌见折了二人,放声大哭,亲与军士殡殓二人。董平等九人已将兵马屯扎在隆中山的南麓了。
  次日,宋江等两队大兵都到,与董平等合兵一处。宋江见折了二将,十分凄惨,用礼祭奠毕,与吴用商议攻城之策。吴用,朱武上云梯,看了城池形势,下来对宋江道:“这座城坚固,攻打无益。且佯示攻打之意,再看机会。”宋江传令,教一面收拾攻城器械,一面差精细军卒,四面侦探消息。
  不说宋江等计议攻城,却说縻貹那厮,只领得二三百骑,逃到山南州城中。守城主将,却是王庆的舅子段二。王庆闻宋朝遣宋江等兵马到来。加封段二为平东大元帅,特教他到此镇守城池。当下縻貹来参见了,诉说宋江等兵勇将猛,折了五将,全军覆没,特来恳告元帅,借兵报仇。原来縻貹等是王庆差出来的,因此说借兵。段二听说大怒道:“你虽不属我管,你覆兵折将,我却杀得你!”喝叫军士绑出,斩讫来报。
  只见帐下闪出一人来禀道:“元帅息怒,且留着这个人。”段二看时,却是王庆拨来帐前参军左谋。段二道:“却如何饶他?”左谋道:“某闻縻貹十分骁勇,连斩宋军中二将。宋江等真个兵强勇,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段二道:“怎么叫做智取?”左谋道:“宋江等粮草辎重,都屯积宛州,从那边运来。闻宛州兵马单弱,元帅当密差的当人役,往均巩两州守城将佐处,约定时日,教他两路出兵,袭宛州之南,我这里再挑选精兵,就着縻貹将军统领,教他干功赎罪,驰往袭宛州之北。宋江等闻知,恐宛州有失,必退兵去救宛州。乘其退走,我这里再出精兵,两路击之,宋江可擒也。”段二本是个村卤汉,那晓得甚么兵机!今日听了左谋这段话,便依了他,连忙差人往均巩二州约会去了。随即整点军马二万,令縻貹,阙翥,翁飞三将统领,黑夜里悄地出西门,掩旗息鼓,一齐投奔宛州去了。
  却说宋江正在营中思算攻城之策,忽见水军头领李俊入寨来禀说:“水军船只,已都到城西北汉江襄水两处屯扎。小弟特来听令。”宋江留李俊在帐中,略饮几杯酒,有侦探军卒来报,说城中如此如此,将兵马去袭宛州了。宋江听罢大惊,急与吴用商议。吴用道:“陈安抚及花将军等,俱有胆略,宛州不必忧虑。只就这个机会,一定要破他这座城池。”便向宋江密语半晌。宋江大喜,即授密计与李俊及步军头领鲍旭等二十员,带领步兵二千,至夜密随李俊去了不提。
  再说贼将縻慑等引兵已到宛州,伏路小军报入宛州来。陈安抚教花荣,林冲,领兵马二万,出城迎敌。二将领兵,方出得城,又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縻貹等约会均州贼人,均州兵马三万,已到城北十里外了。”陈再教吕方,郭盛,领兵马二万,出北门迎敌去了。未及一个时辰,又有飞报说道:“巩州贼人季三思,倪等,统领兵马三万,杀奔到西门来。”众人都相顾错愕道:“城中只有宣赞,郝思文二将,兵马虽有一万,大半是老弱,如何守御?”当有“圣手书生”萧让道:“安抚大人,不必忧虑,萧某有一计。”便叠着两个指头,向众人道:“如此如此,贼众可破。”陈瓘以下众人,都点头称善。陈瓘传令,教宣赞,郝思文挑选强壮军士五千,伏于西门内,待贼退兵,方可出击。二将领计去了。陈再教那些老弱军士,不必守城,都要将旗掩倒,只听西门城楼上炮响,却将旗杠一齐举起来。只许城里走动,不得出城,分拨已定,陈安抚教军士扛抬酒馔,到西门城楼上摆设。陈瓘、侯蒙、罗戬,随即上城楼,笑谈剧饮,叫军士大开城门,等那贼兵到来,多样时,那贼将季三思、倪慴,领着十余员偏将,雄赳赳气昂昂的杀奔到城下来。望见城门大开,三个官员,以个秀才,于城楼上花堆锦簇,大吹大擂的在那里吃酒;四面城垣上,期幡影儿也不见一个。季三思疑讶,不敢上前。倪慴道:“城中必有准备,我们当速退兵勿中他诡计。”季三思急教退军时,只听得城楼上一声炮响,喊声震天,故声震地,旌旗无数的在城垣里来往。贼兵见了主将说话,已是惊疑,今见城中如此,不战自乱。城内宣赞、郝思文领兵杀出城来,贼兵大败,弃下金鼓、旗幡、兵戈、马匹、衣甲无数,斩首万余。季三思、倪慴被乱军所杀,其余军士四散乱窜逃命。宣赞、郝思文得胜,收兵回城,单单只走了縻貹,收兵凯还,方欲进城,听说又有两路贼兵到来,西路兵已赖萧让妙计杀退了,南路吕方、郭盛,尚不知胜负。花荣得了这个消息,传令将士疾驰到南路去。吕方、郭盛正在于贼将鏖战,林冲、花荣驱兵助战,杀得贼兵星落云散,七断八续,崭获甚多。当日三路贼兵死者三万余人,伤者无算。只见尸横郊野,血满田畴。林冲、花荣、吕方、郭盛都收兵入城,与宣赞、郝思文一同来到帅府献捷。陈瓘、侯蒙、罗戬,诸各大喜,称赞萧让之妙策、众将之英雄。众将诺诺连声道:“不敢。”陈安抚叫大排筵席,宴赏将士,犒劳三军,标写萧让、林冲等功劳,坚守城池、不在话下。
  再说段二差縻貹等领兵出城后,次夜,段二在城楼上眺望宋军。此时正是八月中旬望前天气。那轮几望的明月,照耀的如白昼一般。段二看见宋军中旗幡乱动,徐徐的向北退去。段二对左谋道:“想是宋江知道宛州危急,因此退兵。”左谋道:“一定是了。可急点铁骑出城掩击。”段二教钱傧、钱仪二将,整点兵马二万,出城追击宋兵。二将遵令去了。段二向西望时,只见城外襄水,一派月色,水光潺潺溶溶,相映上下。那宋军的三五百只粮船,也渐渐望北撑去。那段二平日掳掠惯了。今夜看见许多粮船,又没有什么水军在上。每船只有六七个水手,在那里撑驾。便叫放开西城水门,令水军总管诸能,统驾五百只战船,放出城来,抢劫粮船。宋军船上望见,连忙将船泊拢岸来。那船上水手,都跳上岸去。那边诸能撑驾战船上前。只听得宋军船帮里一棒锣声响,放出百十只小渔艇来,每船上二人划桨,三四人执着团牌标枪,朴刀短兵,飞也似杀将来。诸能叫水军把火炮火箭打射将来。那渔艇上人抵敌不住,发声喊,都跳下水里去了。贼兵得胜,夺了粮船。诸能叫水手撑驾进城。刚放得一只进城,城内传出将令来,须逐只搜看,方教撑进城来。诸能教军士先将那撑进来的那只船搜看。十数个军士一齐上船来揭那槅板,却似一块木板做就的,莫想揭动分毫。诸能大惊道:“必中了奸计。”忙教将斧凿撬打开来看。“那些城外的船,且莫撑进来。”说还未毕,只见城外后面三四只粮船,无人撑驾,却似顺着潮水的,又似使透顺风的,自荡进来。诸能情知中计,急要上岸时,水底下钻出十数个人来,都是口衔着一把蓼叶刀,正是李俊、二张、三阮、二童这八个英雄。贼兵急待要用兵器来搠时,那李俊一声胡哨,那四五只粮船内暗藏的步军头领,从板下拔去梢子,推开槅板,大喊一声,各执短兵抢出来。却是鲍旭、项充、李俊、李逵、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解珍、解宝、龚旺、丁得孙、邹渊、邹润、王定六、白胜、段景住、时迁、石勇、凌振等二十个头领,并千余步兵,一齐发作,奔抢上岸,砍杀贼人。贼兵不能拦当,乱窜奔逃。诸能被童威杀死。城里城外,战船上水军,被李俊等杀死大半,河水通红。李俊等夺了水门。当下鲍旭等那伙大虫,护卫凌振,施放轰天子母号炮,分头去放火杀人。城中一时鼎沸起来。呼兄唤弟,觅子寻爷,号哭振天。段二闻变,急引兵来策应。正撞着武松、刘唐、杨雄、石秀、王定六这一伙。段二被王定六向腿上一朴刀搠翻,活捉住了。鲁智深、李逵等十余个头领,抢至北门,杀散守门将士,开城门,放吊桥。那时宋江兵马,听得城中轰天子母炮响,勒转兵马杀来。正撞着钱傧、钱仪兵马,混杀一场。钱傧被卞祥杀死,钱仪被马灵打翻,被人马踏为肉泥。二万铁骑,杀死大半,孙安、卞祥、马灵等领兵在前,长驱直入,进了北门。众将杀散贼兵,夺了城池。请宋先锋大兵入城。此时已是五更时分。宋江传令,先教军士救灭火焰,不许杀害百姓。天明,出榜安民。众将都将首级前来献功。王定六将段二绑缚解来。宋江差军士押解到陈安抚处发落。左谋被乱兵所杀。其余偏牙将士,杀死的甚多。降服军士万余。宋江令杀牛宰马,赏劳三军将士。标写李俊等诸将功次。差马灵往陈安抚处报捷,并探问贼兵消息。马灵遵令去了。两三个时辰,便来回覆道:“陈安抚闻报,十分欢喜。随即写表差人赍奏朝廷去了。”马灵又说萧让却敌一事。宋江惊道:“倘被贼人识破,奈何!终是秀才见识。”宋江发本处仓廪中米粟,赈济被兵火的百姓。料理诸项军务已毕,宋江正与吴用计议攻打荆南郡之策,忽报陈安抚处奉枢密院赦文,转行文来说:“西京贼寇纵横,标掠东京属县。着宋江等先荡平西京,然后攻剿王庆巢穴。”陈安抚另有私书,说枢密院可笑处。宋江、吴用备悉来意。随即计议分兵,一面攻打荆南,一面去打西京。当有副先锋卢俊义及河北降将,俱愿领兵到西京攻取城池。宋江大喜,拨将佐二十四员,军马五万,与卢俊义统领前去。那二十四员将佐:
  副先锋卢俊义,
  副军师朱武,
  杨志,徐宁,索超,孙立,单廷珪,魏定国,陈达,杨春,燕青,解珍,解宝,邹渊,
  邹润,薛永,李忠,穆春,施恩。
  河北降将:
  乔道清,马灵,孙安,卞祥,山士奇,唐斌。
  卢俊义即日辞别了宋先锋,统领将佐军马,望西京进征去了。宋江令史进、穆弘、欧鹏、邓飞,统领兵马二万,镇守山南城池。宋江对史进等说道:“倘有贼兵至,只宜坚守城池。”宋江统领众多将佐,兵马八万,望荆南杀奔前来。但见那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正是: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毕竟荆南又是如何攻打?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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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4-25 11:26: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零七回 宋江大胜纪山军 朱武打破六花阵

  话说宋江统领将佐军马,杀奔荆南来,每日兵行六十里下寨,大军所过地方,百姓秋毫无犯。戎马已到纪山地方屯扎。那纪山在荆南之北,乃荆南重镇,上有贼将李怀,管领兵马三万,在山上镇守。那李怀是李助之侄,王庆封他做宣抚使,他闻知宋江等打破山南军,段二披擒,差人星夜到南丰,飞报王庆,李助,知会说:“宋兵势大,已被他破了两个大郡。目今来打荆南,又分调卢俊义兵将,往取西京。”李助闻报大惊,随即进宫,来报王庆。内侍传奏入内里去,传出旨意来说道:“教军师俟候着,大王即刻出殿了。”
  李助等候了两个时辰,内里不见动静。李助密问一个相好的近侍,说道:“大王与段娘娘正在打得热闹哩!”李助问道:“为何大王与娘娘闹?”近侍附李助的耳说道:“大王因段娘娘嘴脸那个,大王久不到段娘娘宫中了,段娘娘因此着恼。”李助又等了一回,有内侍出来说道:“大王有旨,问军师还在此么?”李助道:“在此鹄候!”内侍传奏进去,少顷,只见若干内侍宫娥,簇拥着那王庆出到前殿升坐。李助俯伏拜舞毕,奏道:“小臣侄儿李怀申报来说,宋江等将勇兵强,打破了宛州,山南两座城池。目今宋江分拨兵马:一路取西京,一路打荆南。伏乞大王发兵去援。”
  王庆听罢大怒道:“宋江这伙,是水泊草寇,如何恁般猖獗?”随即降旨,令都督杜管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到西京救援;又令统军大将谢宇,统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救援荆南。二将领了兵符令旨,挑选兵马,整顿器械。那伪枢密院分拨将佐,伪转运使龚正运粮草,接济二将,辞了王庆,各统领兵将,分路来援二处,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等兵马,到纪山北十里外扎寨屯兵,准备冲击。军人侦探贼人消息回报。宋江与吴用计议了,对众将说道:“俺闻李怀手下,都是勇猛的将士。纪山乃荆南之重镇。我这里将士兵马,虽倍于贼,贼人据险,我处山之阴下,为敌所囚。那李怀狡猾诡谲,众兄弟厮杀,须看个头势,不得寻常看视。”于是下令:“将军入营,即闭门清道,有敢行者诛,有敢高言者斩。”传令方毕,军中肃然。宋江教戴宗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将粮食船只,须谨慎提防,陆续运到军前接济。差人打战书去,与李怀约定次日决战。宋先锋传令,教秦明,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金鼎,黄钺,领兵马二万,前去厮杀;教焦挺,郁保四,段景住,石勇,率领步兵二千,斩伐林木,极广吾道,以便战所。分拨已定,宋江与其余众将,俱各守寨。
  次日五更造饭,军士饱餐,马食刍料,平明合战。李怀统领偏将马勥,马劲,袁朗,滕戣,滕戡,兵马二万,冲杀下来。这五个人,乃贼中最骁勇者,王庆封他做虎威将军。当下贼兵与秦明等两军相对。贼兵排列在北麓平阳处,山上又有许多兵马接应。当下两阵里旗号招展,两边列成阵势,各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鼍鼓喧天,彩旗迷目。贼阵里门旗开处,贼将袁朗骤马当先,头顶熟铜盔,身穿团花绣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卷毛乌锥,赤脸黄须,九尺长短身材。手执两个水磨炼钢挝,左手的重十五斤,右手的重十六斤,高叫道:“水泊草寇,那个敢上前来纳命!”
  宋阵中河北降将金鼎,黄钺,要干头功,两骑马一齐抢出阵来,喝骂道:“反国逆贼,何足为道!”金鼎舞着一把泼风大刀,黄钺捻浑铁点钢枪,骤马直抢袁朗,那袁朗使着两个钢挝来迎:三骑马丁字儿摆开杀。三将斗过三十合,袁朗将挝一隔,拨转马便走。金鼎,黄钺驰马赶去,袁朗霍地回马,金鼎的马稍前。金鼎正抡刀砍来,袁朗左手将挝望上一迎,铛的一声,把那刀口砍缺。金鼎收刀不迭,早被袁朗右手一钢挝,把金鼎连盔透顶,打得粉碎,撞下马来。黄钺马到,那根早刺到袁朗前心。袁朗眼明手快,将身一闪,黄钺那根刺空,从右软胁下过去。袁朗将左臂抱了那把挝,右手顺势将挟住,望后一扯,黄钺直跌入怀来。袁朗将手拦腰抱住,捉过马来,掷于地上。
  众兵发声喊,急抢出来,捉入阵去了。那匹马直跑回本阵来。宋阵里“霹雳火”秦明,见折了二将,心中大怒,跃马上前,舞起狼牙棍,直取袁朗,袁朗舞挝来迎。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宋阵中女将琼英,骤放银马,挺着方天画戟,头戴紫金点翠凤冠;身穿红罗挑绣战袍,袍上罩着白银嵌金细甲,出阵来助秦明。贼将滕戣,看见是女子,拍马出阵,大笑道:“宋江等真是草寇,怎么用那妇人上阵?”滕戣舞着一把三尖两刃刀,接住琼英杀。两个斗到十合之上,琼英将戟分开滕戣的那口刀,拨马望本阵便走。
  滕戣大喝一声,骤马赶来。
  琼英向鞍桥边绣囊中,暗取石子,扭转柳腰,觑定滕戣,只一石子飞来,正中面门,皮伤肉绽,鲜血迸流,翻身落马。琼英霍地回马赶上,复一画戟,把滕戣结果。滕戡看见女将杀了他的哥哥,心中大怒,拍马抢出阵来,舞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来打琼英。这里“双鞭将”呼延灼纵马舞鞭,接住杀。众将看他两个本事,都是半斤八两的,打扮也差不多。呼延灼是冲天角铁啐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踢雪乌骓;滕戡是交角铁啐头,大红罗抹额,百花点翠罗袍,乌油戗金甲,骑一匹黄马。
  呼延灼只多得一条水磨八节钢鞭。两个在阵前,左盘右旋,一来一往,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那边秦明,袁朗两个,已斗到一百五十余合,贼阵中主帅李怀,在高阜处看见女将飞石利害,折了滕戣,即令鸣金收兵。秦明,呼延灼见贼将骁勇,也不去追赶。袁朗,秦明,两家各自回阵,贼兵上山去了。
  秦明等收兵回到大寨,说贼将骁勇,折了金鼎,黄钺,若不是张将军夫人,却不是挫了我军锐气。宋江十分烦恼,与吴学究计议道:“似此怎么打得荆南?”吴用叠着两个指头,画出一条计策,说道:“只除如此如此。”宋江依允。当下唤鲁智深,武松,焦挺,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哀,郑天寿,宋万,杜迁,龚旺,丁得孙,石勇十四个头领,同了凌振,带领勇捷步兵五千,乘今夜月黑时分,各披软战,用短兵,团牌,标枪,飞刀,抄小路到山后行事。众将遵令去了。次早,李怀差军下战书,宋江与吴用商议。吴用道:“贼人必有狡计。鲁智深等已是深入重地,可速准备交战。”
  宋江批即日交战,军人持书上山去了。宋江仍命秦明,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为前部,统领兵马二万,弓弩为表,枪戟为里,战军在前,骑兵为辅,前去冲击。教黄信,孙立,王英,扈三娘整顿兵马一万,在营俟候;李应,柴进,韩滔,彭玘整顿兵马一万,也在营中俟候。“听吾前军号炮,你等从东西两路,抄到军前。”再教关胜,朱仝,雷横,孙新,顾大嫂,张清,孙二娘,统领马步军兵二万,屯扎大寨之后,防备贼人救兵到来。分拨已定,宋江同吴用,公孙胜亲自督战,其余将佐守寨。是日辰牌时分,吴用上云梯观看,山形险峻,急教传令军马,再退后二里列阵,好教两路奇兵做手脚。
  这里列阵完,纪山贼将李怀,统领袁朗,滕戡,马勥,马劲四个虎将,二万五千兵马。滕戡教军士用竹竿挑着黄钺首级,押着冲阵的五千铁骑。军士都顶深盔,披铁铠,只露着一双眼睛;马匹都带重甲,冒面具,只露得四蹄悬地。这是李怀昨日见女将飞石,打伤了一将,今日如此结束,虽有矢石,那里由护住了。那五千军马,两个弓手,夹辅一个长手,冲突下来。后面军士,分两路夹攻拢来。宋兵抵挡不住,望后急退。宋江忙教把号炮施放。早被他射伤了推车的数百军士,幸有战车挡住,因此铁骑不能上前。车后虽有骑兵,不能上前用武。
  正在危急,只听得山后连珠炮响,被鲁智深等这伙将士,爬山越岭,杀上山来。山寨里贼兵,只有五千老弱,一个偏将,被鲁智深等杀个磬尽,夺了山寨。李怀等见山后变起,急退兵时,又被黄信等四将,李应等四将,两路抄杀到来。宋江又教统炮手打击铁骑,贼兵大溃。鲁智深,李逵等十四个头领,引着步兵,于山上冲击下来,杀得贼兵雨零星散,乱窜逃生。可惜袁朗好个猛将,被火炮打死。李怀在后,被鲁智深打死。马劲,滕戡被乱兵所杀,只走了马勥一个。夺获盔甲,金鼓,马匹无算。三万军兵,杀死大半。山上山下,尸骸遍满。宋江收兵,计点兵士,也折了千余。因日暮,仍扎寨纪山北。
  次日,宋江率领兵将上山,收拾金银粮食,放火烧了营寨,大赏三军将士,标写鲁智深等十五人并琼英功次,督兵前进。过了纪山,大兵屯扎荆南十五里外,与军师吴用计议,调拨将士,攻打城池,不在话下。
  再说卢俊义这支兵马,望西京进发,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所过地方,宝丰等处贼将武顺等,香花灯烛,献纳城池,归顺天朝。卢俊义慰抚劝劳,就令武顺镇守城池,因此贼将皆感泣,倾心露胆,弃邪归正。自此,卢俊义等无南顾之忧,兵马长驱直入。不则一日,来到西京城南三十里外,地名伊阙山,屯扎。探听得城中主帅是伪宣抚使龚端与统军奚胜,及数员猛将,在那里镇守。那奚统军曾习阵法,深知玄妙。卢俊义随即与朱武计议,当用何策取城。朱武道:“闻奚胜那厮,颇知兵法,一定要来斗敌。我兵先布下阵势,待贼兵来,慢慢地挑战。”卢俊义道:“军师高论极明。”随即遣调军马,向山南平坦处排下“循环八卦阵势”。
  等候间,只见贼兵分作三队而来,中一队是红旗,左一队是青旗,右一队是红旗:三军齐到。奚胜见宋军排成阵势,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上云梯看了宋兵是“循环八卦阵”,奚胜道:“这个阵势,谁不省得?待俺排个阵势惊他。”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到阵前与卢俊义打话。
  奚胜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循环八卦阵’,待要瞒谁?你却识得俺的阵么?”卢俊义听得奚貹要斗阵法,同朱武上云梯观望。贼兵阵势,结三人为小队,合三小队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外方而内圆,大阵包小阵:相附联络。朱武对卢俊义道:“此是李药师‘六花阵法’。药师本武侯八阵,裁而为六花阵。贼将欺我这里不识他这个阵;不知就我这个八卦阵,变为八八六十四,即是武侯八阵图法,便可破他六花阵了。”
  卢俊义出到阵前喝道:“量你这个‘六花阵’,何足为奇!”奚胜道:“你敢来打么?”卢俊义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卢俊义入阵,朱武在将台上,将号旗左招右展,变成八阵图法。朱武教卢俊义传令,杨志,孙安,卞祥,领披甲马军一千去打阵。今日属金,将我阵王南离位上军,一齐冲杀过去。杨志等遵令,擂鼓三通。众将上前,荡开贼将西方门旗,杀将入去。这里卢俊义率马灵等将佐军兵,掩杀过去,贼兵大败。
  且说杨志等杀入军中,正撞着奚胜,领着数员猛将,保护望北逃奔。孙安,卞祥要干功绩,领兵追赶上去,却不知深入重地。只听得山坡后一棒锣声响,赶出一彪军来。杨志,孙安等急退不迭,正是:冲阵马亡青嶂下,戏波船陷绿蒲中。毕竟这支是那里兵马,孙安等如何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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