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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母亲栽种的空心菜,稀疏,幼小。
其实母亲早在两个月前就下了空心菜籽。那是阳春三月,天气咋暖还寒,母亲为了让空心菜芽早点破土,故特地把淋了温水的菜籽用保鲜袋装之,然后塞入贴身裤袋。母亲用她特有的方式为菜籽催芽。过了两三天,等空心菜籽在母亲温暖的裤袋里捂出了星星白牙,母亲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撒入平整好的碎泥里。
下好籽后,母亲会用勺舀水,然后匀匀地泼之。母亲泼水的方式是既娴熟又均匀,只要她手臂微微地一伸,满满的一勺水就那么匀落干净地撒出去,甚至不留下一滴。母亲一勺勺地泼水,菜地就那么一点点地被淋湿。母亲这样泼水的好处是既可使菜地匀匀地湿透,又使泥土保持蓬松状,这对幼苗的生长极为有利。
刚下籽那会天还嫌冷,母亲就用废旧的涂层布遮之。如果天好,有朗朗的阳光洒照庭院,母亲则会掀掉涂层布而让那些刚露脸的空心菜苗饱受阳光普照的温暖。若久时不下雨,母亲则会拎井水而浇灌之。怕地瘦,母亲还会时不时地洒些化肥在菜地里。如今的乡村因全用上了卫生洁净的抽水马桶,粪肥已无处可觅,故母亲也只好频频地使用化肥种菜。
可过了很久,这些空心菜苗苗就是苗苗状,丝毫也不见长。母亲在失望之余又想出法子移栽它们,把它们移栽到刚垦松的边侧土壤里。母亲三三两两地移栽它们,故没移栽得很整齐,但移栽了一月之久的空心菜似仍不卖母亲的账,一付无动于衷的样子,始终不长个。
我每每回家,也总是失望叹息。我为那些不见长的空心菜而惋惜,更为母亲的辛劳而惋惜。记得前些年,母亲在栅栏外也栽种过一些空心菜,它们长得鲜嫩碧绿,郁郁葱葱,我们还吃过一整个夏天。当时我还拍了照,让城里的朋友识别辨认。怎么今年的空心菜就真的成了空心之菜,它们泯灭良知,薄情寡义,一点也不领母亲的殷殷顾念之情。
不知是由于母亲贪心,还是这片土地或这些空心菜缺少恩德。或许人生很多时,就会像母亲栽种空心菜那样,付出了许多而收获甚微。
当然我也希望,岁月可以创造奇迹,转眼这些空心菜就长得葳蕤葱绿,铺满菜地,我们依然可以吃过一整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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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母亲刚下籽不久的苋菜苗苗,但却已长得挨挨挤挤,一片嫩绿。
这里原本种着一片多头菜,也名娃娃菜。大个的娃娃菜在这块菜圃里耀武扬威了很久,直到春末母亲把最后一棵娃娃菜送进炒锅。娃娃菜的特点是酥软可口,很适合病重中的父亲吃。但我估摸娃娃菜属芥菜系列,性寒,建议母亲不要常炒给父亲吃,所以母亲便把吃不掉的娃娃菜送与邻居。
等娃娃菜吃完后,母亲便用鐝头把这块菜地垦转晾晒。母亲常说菜地一定要垦翻过来好好地晒一晒,这样种下去的菜才能“发”。所谓的“发”就是栽下的菜能蓬勃生长。经多日暴晒的土壤一定结实硬朗,捣碎后再种菜就会使菜地具有良好的通透性,菜根能自由呼吸,于是庄稼会长势良好。母亲虽说不出那些个道理,但却懂得如何使菜地休养生息。或许土地也需要有喘息的机会,让它们晒一晒歇一歇,它们才有余力去生长别的东西。
没几天,这长势甚好的苋菜就可成为母亲的盘中餐了。但炒苋菜很耗菜油,若油放少了,炒出来的苋菜会干涩难入口,所以别人才会说“要想苋菜少放油,必须先得揉三揉”。或许,揉碎了的苋菜即使少放些菜油炒也会很好上口,只是我家里一直以来并没形成这个习惯。
吃苋菜,一定要及时摘嫩的炒,最好苋菜梗也能炒酥,那样才好吃。苋菜不像小青菜,它们无需施农药也无虫豸,故吃起来可放心大胆,拔来除根,洗净即炒。叶梗齐全的一盘碧绿苋菜,吃起来温软鲜美,十分上口,是夏令极好的绿叶菜蔬。
赶不上嫩时,苋菜梗即老炒不酥,于是母亲往往就任其生长,中间三三两两再拔掉一些,然后就随其粗壮高大。待它们长到齐腰时,母亲就拔来除叶专门吃梗。母亲会细细地选掉叶子,把枝杈纷纭的梗全剪成一寸余长,粗的躯干部分再用刀切碎,然后用自家酿的酱炖着吃。如果炖得酥软,吃其肉,吐其渣,也很下饭。早些时,家里有臭卤灌,若把这些剪好切碎的苋菜梗放入那臭卤灌里浸上一夜,第二日捞出来再炖来吃,更是酥软、味浓、鲜美,其味丝毫不逊于现在街上卖的油煎臭豆腐。
吃臭卤苋菜梗的历史,在我家源远流长。酱炖臭卤菜梗也是我儿时的一道鲜美佳肴,记得那时我祖父就特爱吃。可惜这道菜已被时代的浪花渐渐淹没,臭卤灌也已退出农家灶屋,消失在日新月异的岁月尘烟里。
如今,我只有美美地回味,回味那往昔岁月里臭卤菜梗带给我的那份滋味浓厚的独特美好。
还好,岁月逝去,滋味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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