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窗

辛夷

北窗
      前言
   北窗是我臆想的一扇窗。  像是一个回溯到过去的通道。常常的，年少时的一些人，一些事都在北窗之北晃动，那些曾拥有过的纯真、清澈、以及忧虑和恐惧，忽如轻风柔拂，又忽如狂风突袭。
   从前，我毫不担心记忆会消失，但我知道，记忆总会慢慢变形、如同风絮一般破碎，然后无声的消失。我在北窗前良久踯躅，终于推开窗户，因为，我如此怀念。

   一、
   二十多年前，墨小荷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一起在靑宜镇唯一的一所小学里读书。
   青宜镇是一个普通的江南小镇。河东有一座宝塔，塔下是自东向西流向的一条镇河，镇河的水流清澈和缓，将小镇自然地划分为南北两区。镇上的集市、商铺、民宅大都傍河而建，小镇上踏实安宁的生活仿佛也和这条穿镇而过的河流一般，日复一日，静静流动。
   关于青宜镇镇东的这座塔，祖辈留下了许多典故，但居住在青宜镇上的人，并不真正关心那些湮没在历史尘烟中的故事。他们在塔下走来走去，早已习惯了塔的存在，如同习惯了门前的一棵树，河上的一座桥。
   偶尔在有风的日子，在塔下行走的人会听到一些悠扬的响声，那些声音从风中传来，路过的人会抬头望向宝塔，那是塔尖锈蚀的风铃发出的声响，那些声响在风中断断续续，塔下的人忽然就有了一些怀古的忧思。塔真老了呢！路过的人发出那一声叹息就把宝塔甩在声后走了。
   但若有外乡的亲戚或朋友来，靑宜镇上的人就会热情饱满地介绍那座宝塔，但也只是说，或者就在远处的桥上望着，并不真正地要带那些外乡人去看宝塔。因为宝塔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如果真走近了，站在暗灰陈旧的塔基前，只见青砖残碎衰草飘摇，所有历数过宝塔的神秘光环就会消失掉，这显然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
   青宜镇人对于拥有一座宝塔总是有些自豪的，因为一座宝塔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一个小镇上。这座宝塔之所以选择矗立在靑宜镇而不是别的什么镇，肯定是有意义非凡的原因。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似乎也没有人去探究过。
   但谁也不能否认，因为有了这座宝塔，普通的青宜镇就有些不那么普通了。  （待续）

小河水影

"我在北窗前良久踯躅，终于推开窗户，因为，我如此怀念。"在笔者文字里我读到了一份流动着的情感，期待下续。

辛夷

辛夷

二、
墨小荷，梳着童花头，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很好看，就像一朵娇柔的蔷薇开在五月的阳光下。
这样的一个墨小荷，是我愿意永远记住的墨小荷。
我们曾一起上学，一起玩乐，有时候好得就像一个人，有时候也会拌嘴赌气，不过，我们都毫不怀疑自己是对方最好的朋友。
好朋友的意义就是有许多许多的东西是可以分享的。
一支铅笔、半块橡皮、两粒花生牛扎糖或者一副晴纶的半指手套等等。但是，仅仅有这些是不够的。
最重要的是我们俩可以随时在一起分享对方的小秘密，然后又坚定无比地保证自己一定会保守好这些秘密。
比如那个常穿着黑色套头毛衣，浅色衬衣领子翻在外面的代课老师，是墨小荷和我共同的秘密。
那些小小的秘密，其实就像开在学校门口的那些淡雅的木香花，风一吹，就四处散去，只留了一丝丝香气。
但是，秘密有时候会带着荆棘，狠狠地扎伤人，痛了又痛，还是不够。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墨小荷也不知道。

辛夷

没人看吗，真有些

辛夷

三、
从青宜镇中心小学的校门出来，到墨小荷的家，只需要走十分钟的路。中间穿过两条小巷，再走过一座石桥，就到了，放学之后，去墨小荷家做作业或玩耍是惯常的事。
墨小荷的家在一幢老式的房子里。老房子有些年头了，灰黑色的围墙高高的，里面合住着好几户人家。老房子以前有个很气派的大门，这是墨小荷告诉我的，不过我现在能看到的只是两扇普通的木制门。走进大门，穿过天井，再沿着东边狭窄的木楼梯爬到二楼，墨小荷的家就到了。
二楼靠窗，有一张大书桌，光线很好。
我们一人一头地趴在桌上做作业。书桌台面上铺着一层浅灰绒布，绒布上头平铺着一张张照片，再上面是一块透明玻璃，压得那些照片平整妥帖。
有一次墨小荷把铅笔盒、练习本推到一边，让我看玻璃台面右下角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一个戴帽子的小婴孩。墨小荷用手里的铅笔点了点那个婴孩说，看到了吗？那是半岁时的我。墨小荷歪过脸恬然朝我笑着，我看到那个婴孩胖胖的模样，但看不仔细眉眼。
做完作业，我常常趴在墨小荷家二楼的窗栏上看风景。
镂花的木窗朝南敞开着，五月将近，阳光已是明媚而温暖了。
从窗口远眺，可以望见矗立于靑宜镇东檐角飞翘的宝塔，天空清澈澄明，衬着宝塔有几分辽远神秘。
但盯着宝塔看，宝塔就没有什么好看的了，好看的倒是天井里灰墙上盛开的蔷薇，蔷薇粉嫩的花苞挤满了枝头，累累垂下把青灰色的院墙装扮成了花墙。
快点呀，墨小荷，我们下楼采花去吧！我催促着正在收拾书包的墨小荷。

远望

震泽有塔

辛夷

四、
我握着一大丛蔷薇花回到家里的时候，妈妈已在厨房烧饭。
蔷薇花有淡淡香气。我在壁橱里找着了一个大口玻璃瓶，挪开厨房大水缸的木盖子，舀了水，灌进玻璃瓶，把花养起来，放在窗台上。
又去小荷家采花啦！妈妈一看见蔷薇就知道我放学去那里了。哎，是的。我知道妈妈也喜欢粉粉的蔷薇。
桌子上摆着两瓶“金银花露”，一看就知道镇医院发的福利，妈妈在医院上班。每年到了夏天将至的时候，青宜镇上有小孩的人家，家家都必备“金银花露”。这种产自于镇医院药剂房的药水，据说是按照一位老中医的祖传秘方调制出来的，小孩子喝了，祛暑消热，整个暑天都可以不长痱子或浓疮之类的东西。
“金银花露”兑了开水，颜色呈浅褐色，闻起来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我觉得真是相当的难喝。不过青宜镇的父母们觉得自家的孩子到了夏天，是非常有必要喝“金银花露”的，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喝着“金银花露”度过一个个夏天然后才长大成人的。
妈妈在镇医院的药剂科上班，穿着白大褂在医院上班的时候，妈妈挺气派的，至少我觉得比花老师气派多了。花老师是我的班主任，我不知道为何要把妈妈和花老师比，大概是因为我和墨小荷都不喜欢花楚翘，花楚翘是花老师的女儿，和我们同一个班。

辛夷

辛夷

五、
花楚翘安静不说话的时候，不让人觉得她有多讨厌。
她长着一张白净的小脸，鼻子小小巧巧，嘴巴也小小巧巧，眼睛倒不小，只是眼角微微有些上扬，但也不难看。
但只要花楚翘一开始叽叽喳喳，本来平静的空气就好像被搅出无数嘈杂漩涡，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就会随行而来。
假如那天中午，花楚翘没有和墨小荷吵架的话，我不可能知道墨小荷的秘密。
午间休息，教室里人不多。墨小荷的同桌不知为了什么事和花楚翘吵了起来，墨小荷看不过，帮着同桌说话，于是花楚翘的火势就掉转方向，烧着了墨小荷。我不和你说话，我不要和你这个捡来的野孩子说话！花楚翘的嘴巴里恶毒地飞快地吐出了这句话，她的表情不屑中夹杂着挑衅。我们都听到了这句话，当然墨小荷也听到了。
喧嚣的争执声突然中断，我望见墨小荷脸色发白，惊骇的表情让弯弯眉毛变了形。我相信这不过是个恶毒的玩笑，几秒钟之后，墨小荷就会击碎它。但墨小荷前倾的身子坐回到座位，抿紧了嘴唇忽然把脸转向了窗外。
教室窗外夹竹桃的枝条抽得老长，都撞到窗沿上了，一朵白色花朵被平挤在玻璃上，有一点无奈的可怜。这时候，上课的铃声尖锐地充斥了整个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