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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6 20: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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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我的外公外婆
从小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对于他们,记忆的闸门一打开,好像没有办法能堵住如洪水般流淌的记忆。外公是家里的独子,加上太爷爷一辈算是小地主之类的乡绅,颇有一些小资产。幼时就请了私塾先生,在家中前屋,教外公习字。外公能识文断字,在那个肚皮都填不饱的时代,外公能识字,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和外婆,听说是从小订下的婚约。到了风华正茂的年纪,自然就顺从了媒灼之言。和奶奶不一样,外婆家境也还算良好。父亲是个小有名气的木匠,外婆出嫁,是坐了三天的轿子来到外公家的。以至于外婆时常和我说,丫头,我还没坐够轿子呢。是啊,轿子里,有她的青春年少,有她的笑颜如花。
外公外婆一生共有六个孩子,五个女儿一个儿子,只可惜,最小的儿子在六岁时就发生意外身亡了。于是,我就是一个没有舅舅的孩子。五个姑娘分别取名:美珍,美侠,美英,美兰,美玲。美兰排行老四,也就是我的妈妈。因为没有儿子,在三个姐姐出嫁后,爸爸妈妈结婚后,一直就住在外婆家,这也是我一直生活在外婆家的原因。因为排行最小的美玲阿姨,从小精神不太好。这个任务,就落到我妈妈身上。
因为没有男孩,外公特别喜欢邻居家的男孩子,如我妈所说,家里有点好吃的话,外公都会拿给那些孩子吃。外婆在这方面,表现得比外公好一点。但是,你对人家好,不代表人家就会对你好。也正是因为家里没有男孩子撑家,外公外婆就一直被邻居欺负。本来外公家的祖上留下来的,有五间房屋的面积的宅基地,房前屋后还有很多树的古树,算起来可能也值不少银子。但,左边的邻居家有两个儿子,于是每年都要砍我们家几棵树,而我外公,又不是惹事的人,都忍着了,于是越来越少的树,甚至连宅基地也被侵占了两间。到我父母结婚时,就只有三间草房子的面积了。
有记忆里开始,外公就是五十出头的样子。个子很高,长得也应该算很帅。而且一年四季,不管天气多热,外公永远是一袭正装。永远的白的确良衬衫,有时长袖有时短袖,灰色的裤子,冬天时戴个土蓝色的帽子。那时他身体还算硬朗,在给我一家远房亲戚的工地上烧饭。骑个永久牌大自行车,一周才回家一趟。每次回来,都笑容满面地从黑色的手提包里拿出几颗糖,几粒花生,或者其他一些吃的,也有桔子糖之类的。后来我上小学时,外公开始在家做鹅司令。养了近一百只鹅,每天出去放风几次,然后后面就是我,悠然自得地扛着个小旗子,跟在外公后面,全然不顾田地里会有东西扎脚。
外公也好烟酒,从前是自己买烟叶卷。从市场上买来烟叶,晒干,切碎,然后裹在纸里,点火的时候,神情就开始得意起来。抽上两口,飘飘然了。感觉那滋味不比街上的大前门差;酒么,宿迁自产自销的洋河大曲了。和爷爷稍有不同,外公有点好酒。一瓶白酒,好像最多撑个两天。在那样只能顾肚皮的时代,这个也算不小的开支。
外公和外婆,好像是天生的一对。外公不善于赚钱,外婆又不会种田,一年四季,永远分不清地里该种什么。我妈妈形容外公就有四个字:好吃懒做。但,极实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会做木匠,也会做其他很多东西。乡下人家有事,需要帮忙的,各式各样的,他都搭得上手。比如,人家有酒席时,年轻时就帮忙做菜,后来老了,就是帮忙烧火;比如,乡下有老人去逝后,火化完回来的骨灰,还是要按照模样摆在棺材里的,这个,外公也一直在做。印象很深的一次,我跟着外公同去。朱红色的棺木,垫了纸,泥,被子,衣服,放好骨灰,下田。而尚年幼的我,看中了棺头的一朵铅丝镶着的小红花,哭着喊着叫外公拽下来给我。外公一不小心,把手撕破了,满手的血。小红花上面,还有点点斑斑的血迹。
外婆到现在不认识钱,也不会花钱,更不会去想生活中各种各样的问题。她是个物质欲望可以说为零的人。每天只要吃点菜粥之类的就行了。夏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冬天哪儿有太阳就在哪儿坐着。外婆别的喜好没有,只会十里八乡地看热闹。谁家娶新媳妇,谁家有唱戏的,她总是踮着一双小脚,跑得却又比谁都快。闲着没事在家,春天外婆就种瓜,家前屋后,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瓜。夏天来时,这些瓜硕果累累时,自己家吃不完,就送给别人家吃。外婆的皮肤又极其好,倒不是说细腻光洁之类的好,而是在农忙时节,她去收拾麦草,坐来身上不会长疙瘩。因此,家里柴草翻晒的任务,一直都是她的专利。
由于两个人都不善于持家理家。外公以前较好的家境,到后来全没落了。到我爸妈结婚时,就有几间草房,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是错的。就连放新嫁衣的森箱子,也是大姨家借了两百块钱买的。虽然越来越穷困,但外公始终没有忘记,该有个后。于是,我,家里的第一个孩子,虽是孙女,但外公坚持让我和他姓。底面的妹妹,弟弟就和爸爸姓。爸爸倒也大度,并没有在这个事情上为难外公。于是,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就好像不是亲生的四个孩子一样。加上大的妹妹从小户口报在别人家,于是四个孩子姓了三个姓。
两年前,外公病危时,我接到电话,买了最早的车票回家。没想到,车行一半,至高邮,妹妹发来信息,爷爷走了,早上十点半。那一刻,我坐在车里,全然不顾别人的眼光,拼命地大哭起来。在外公生命的最后几年,我一直在外地,而每次将要回来,站在病床前他告别,外公都说,丫头,下次你回来,就可能看不到我了。可能,外公对于我的感情,和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吧。因为只有我是跟他姓的。
外公葬礼的那几天,我黑衣黑裙,在家呆了一周。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烧纸的,但我还是跪在他棺材的前面,一张一张地烧了起来。看着他被推进焚化炉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静静地躺在那儿,衣着整齐,只是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回来时,就是一包骨灰了。那个往日身材修长的外公,现在只被裹在一块红布里面了。
外婆伺候了病重的外公近十年,外公突然不在了,她虽是清闲了,却好像六神无主的样子。话少了,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已经也很久不见我的外婆了,满头白发的外婆,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外婆。
弟弟前些天回老家时,我买了很多糕点之类的,让他带回去。他说外婆不一定吃的。我说不吃也没事,至少,外婆要知道,我在这儿,还是会想着她的。
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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