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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纪事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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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6: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



○俺答封贡世宗嘉靖八年冬十月,吉囊、俺答寇榆林、宁夏塞,总督王琼率兵御却之。初,小王子有三子:长阿尔伦,次阿著,次满官嗔。阿尔伦既
死,二子皆幼,阿著称小王子。未几死,众立阿尔伦子卜赤。而阿著子二:曰吉囊,曰俺答,强甚。小王子虽称君长,不相统摄也。吉囊分地河套,当关中,地肥饶。俺答分开原、上都,最贫,以故最喜为寇。其后渐强盛,有骑十余万,遂雄于诸部,满官嗔等八营皆服属之,时时入寇。琼乃请修沿边垣墉,起兰、洮,尽榆林,三千余里。
十月,俺答寇大同,掠井坪、应、朔。九年夏五月,俺答犯宁夏。时俺答与小王子、吉囊诸部,或合或分,时时犯塞。至是,入宁夏,六月,入宣府。
十年春三月,入大同塞。秋九月,犯陕西。冬十月,犯大同。旋出松潘,犯西川西境。自是无岁不入寇,前后杀略吏民剽人畜以亿万计。十九年七月,俺答诸部大举犯宣府。先是,大同归正人王九子
言:“北部哈刺嗔纠俺答、几禄、吉囊、青台吉、赤台吉等共十余部,祷旗晾马,负十日糗备入塞。”比报至,俺答已过圣顺川抵蔚州。所过尽破关隘,杀人盈野。总兵白爵御之,战于水儿亭,败绩。总兵云冒又败绩于连云堡。俺答留宣府境内两月始出塞。
八月,朵颜革兰台结吉囊、俺答分道入大同,大掠太原诸处。初,大同之变,诸叛卒多亡出塞,北走俺答诸部。俺答择其黠桀者,多与牛羊帐幕,令为僧道丐人侦诸边,或入京师,凡中国虚
实,尽走告俺答。其有材智者李天章、高怀智等皆署为长。至是,俺答率诸部入塞,大同镇卒阴遣人与约,“勿掠我人畜,我亦不阑汝”。俺答诸部喜,与折箭而去。乃竟越大同,由井坪、朔
州抵雁门,破灵武关,入岢岚、兴县、交城、汾州、文水、清源诸处,杀掠人畜万计。遇大同卒,以所掠辎重遗之,求假道焉。巡抚大同史道总兵王升若不闻。宣府总兵白爵调赴应援,亦观望不战。巡抚山西都御史陈讲告急,事下兵部,尚书张瓒曰:“寇且退矣,何事张皇?”俺答、吉囊纵掠既饱,乃旋出塞。
十二月,俺答、吉囊寇大同。二十年九月,吉囊入大同塞,大掠太原等处。又越而南,杀掠人畜数万,京师戒严。己而吉囊出关,未及塞,俺答复入,又越太
原而南至石州,杀掠甚众。上命宣大总督樊继祖发兵应援,继祖竟不应援,俺答纵掠而去。二十一年夏六月,俺答入大同,大掠太原而南。时吉囊掠忻、
代倡伎,纵淫乐不休,病髓竭死。诸子不相属,分居套中。而俺答日强盛,有子曰黄台吉,臂偏短,善用兵,其众畏之,用命过于父。俺答乃纠青台吉、■刺哈、哈刺汉及叛人高怀智、李天章等各拥众数万入大同塞。其精兵戴铁浮图,马具铠,刀矢利,望之若冰雪。然不轻与我战,即余骑足扼我矣。至是,经朔州破雁门关,掠太原而南,京师戒严。
秋七月,廷议悬赏格,斩俺答头与千金,官不次。其下偏礻卑三百金,官三级。无有应者。俺答乃拥众越太原,列营汾水东西。掠潞安、平阳诸州县。上命翟鹏提督宣、大、偏、保、山东、河南诸军务,未至,诸军连营处不相统摄,皆观望不战,纵寇深入。俺答大众驻平遥、介休间,散骑入山落中,杀掠人畜,辎重迤逦就大营,诸将竟无肯乘险邀击者。己而俺答大得利,整众且归。副总兵张世忠自侯城村起营,约誓诸将,蹑寇力战。诸将皆闭营不救。俺答见世忠军壮,战又力,呼集精骑三千,蹙世宗围之。世忠伤矢,裹创下马■战。俺答众亦窘。会矢及火药俱尽,俺答益众蹙之,世忠愤呼曰:“我军被围苦战,诸将竟不相援,国宪天刑宁汝逭耶!”复上马督短兵接战,自已至酉,兵死伤殆尽,诸军卒无援者。世忠力竭,脑中二矢,坠马死。部将张宣、张臣痛世忠死,亦力战死之。俺答既胜,复分掠定襄、五台、孟县。又自代州出繁峙、灵丘、广昌,杀掠人畜十余万。乃从广武出关,安行出大同左卫及阳和塞而去。俺答自六月丁酉入塞,至七月庚午始出。凡掠十卫、三十八州县,杀﹃男女二十余万,牛马羊豕二百万,衣幞金钱称是。焚公私庐舍八万区,蹂田禾数十万顷。诏赠世忠右都督,立祠祀之。
二十三年秋九月,俺答入大同塞,总督尚书翟鹏御却之。冬十月,俺答破宣府塞,入紫荆关。时以巡抚朱方请撤防秋兵太早,致俺答深入,翟鹏不能御,俱逮系下狱。鹏削籍,方杖死关
下。二十四年,加总兵咸宁侯仇鸾太子太保。鸾,宁夏人。祖钺,以袭钅番功封伯。已,平河北盗,进封侯。鸾粗悍敢大言,朝臣俱荐之,袭封守宁夏。先是,吉囊寇甘肃,鸾与总督侍郎张珩、巡抚
张锦御却之。遂上言:“督兵御寇,追至朵兰地及之。大战一日,凡五捷。斩首百余级,及斩吉囊子朗台吉。”而窜其昆季厮养卒姓名于籍中,称有功。疏上,兵科劾鸾奏捷,“辞多虚构,意涉夸张。往岁黑山墩之捷,谓馘吉囊子太不孩,竟成空言。今复以衣铠鲜华,谓为朗台吉。滥引勤王之语,妄觊封侯之勋,宜行勘核。”帝曰:“剿获既多,厥功可嘉。其加鸾宫保,任一子所镇抚。”
二十六年夏四月,总督宣大侍郎翁万达上言:“俺答请求入贡,乞参酌其可否。”巡按御史黄汝桂奏:“北边自火筛为梗,贡礼寝废,迄今四十余年。自嘉靖辛丑,北边诸部怀叵测之谋,石天爵倡入贡之请。去岁至今,又复踵行前诈,岂可轻信,堕其计中。盖诸寇自庚子以来,连年蹂大同,深入潞、泽、宣府,抵紫荆,西掠延绥,东寇辽阳,涂炭我疆宇,杀掠我人民。凡我臣工,皆思剪此以雪愤。但时未可乘,势当徐图耳。故贡亦寇,不贡亦寇者,外寇之故习也;贡亦备,不贡亦备者,边臣之本计也。事机贵乎先图,军令重于申命。乞严敕总督、镇、巡等官,加防御。”上曰:“逆寇连岁为患,诡言求贡,勿得听从。其各严边兵防御,如有执异,处以极典。”
二十七年春正月,俺答入河套。
三月,总督宣大翁万达上言:“俺答复投译书求贡。”帝命拒之。五月,俺答寇偏头关。七月,寇大同。
九月,俺答入宣府塞,寇居庸诸处。严嵩言于帝曰:“俺答诸部,以夏言、曾铣收河套,故报复至此。”帝于是益怒,言不可解,铣与言先后皆弃市。
二十八年春二月,俺答大举入寇,略大同,直抵怀来。指挥江瀚、董迎击之,斩获颇多,力竭无援,死之。总兵周尚文师兵万人,追至曹家庄。及俺答兵大战,总督翁万达亲率锐卒继之,俺答败走,斩首五十五,获其器铠无算。俺答兵伤痍甚众,乃驰出塞,议者谓数十年间无此战功。捷闻,诸臣升赏有差。
八月,俺答入宣府、大同塞,备御官张景福、百户成策、李松力战死之。二十九年秋八月,俺答越宣府走蓟州塞,入古北口,围顺义,长驱直入。戊寅,逼通州,大掠密云、三河、昌平诸处。辛巳,进
犯京师。壬午,俺答求入贡,命廷臣集议之。癸未,俺答犯诸陵,转掠西山、良乡以西,遂东去,京师解严。三十年春三月,与俺答通马市。初,咸宁侯仇鸾倡大举北伐之
议,内实畏怯,乃密遣时义结俺答义子脱脱,使俺答以贡马互市为请。俺答利中国货币,投译书宣大总督苏佑,求通市。佑以闻,帝命**臣集议,鸾力主之。**臣弗敢异,上从之。乃以兵部侍郎史道往大同,总理互市。兵部员外杨继盛上疏,力言不可,略曰:“互市市马者,和亲别名。俺答蹂躏我陵寝,虔刘我赤子,而先之曰和,忘天下之大雠,其不可一。北伐之诏下,天下晓然知圣意,日夜输兵食以助京师,而忽更之曰和,失天下之大信,其不可二。以堂堂天朝而下与边臣互市,冠履倒置,损国家之重威,其不可三。天下豪杰,日夜磨砺其长技以待试,而甘心于和款,谓国家厌兵,无所用之,隳豪杰效用之心,其不可四。庚戌之变,颇讲兵事,无故言和,使边镇美衣偷食而自肆,懈天下饬武之志,其不可五。往者,边臣私通外寇,吏犹得以法裁之,今导之使通,其不勾结而危社稷者几希,开边方交通之门,其不可六。伏莽之羌,在在有之。往者厌国威不敢肆,今谓县官慑而议和,启内地不靖之渐,其不可七。俺答深入时,我虽不敢逆一矢,然彼知我有备也。备之已半岁,而互市终之,彼谓我尚有人乎?长俺答轻中国之心,其不可八。俺答狡诈,出没叵测。我竭财力而辇之边,彼负约不至,未可知也;或因互市而伏兵,若吐番清水之盟,未可知也;或互市毕,即入寇。入寇矣,而驾诿他部,未可知也;或以下马索上价,或责我以他赏,或望我以苛礼,未可知也。堕俺答狡诈之谋,其不可九。大约岁帛数十万,得马数万匹。十年之后,彼马少而我帛亦不继,将何以善其后?不为国家深长之策,其不可十。凡为谬说者有五:不过曰:‘吾外假马市以羁縻之,而内宽吾以修武备。’夫俺答至无厌也,至无耻也,吾安能一一而应之,是终兆衅也。且吾果欲修武备,而何所藉于羁縻!此一谬也。曰:‘互市之马,吾藉此以资吾军。’则又非也。既和矣,无事战矣,得马将用之?且彼亦安肯捐其壮马而予我。此二谬也。曰:‘互市不已,彼且朝贡。’夫至于朝贡,而中国之损资以奉寇益大矣。此三谬也。曰:‘彼既利我,必不失信。’又非也。夫中国之所开市者,能尽给其众乎?不给,则不能无入掠。此四谬也。曰:‘兵,危道也。佳兵不祥。’夫敌加于己而应之,胡佳也?人身四肢皆痈疽,毒日内攻,而惮用药石,可乎?此五谬也。夫此十不可、五谬,匪唯公卿大臣知之,三尺童子皆知之,而敢有为陛下主其事者。盖其人内迫于国家之深恩,则图幸目前之安以见效;外慑俺答之重势,则务中彼之欲以求宽。然公卿大臣皆知,而莫为一言止之者,止则身任其责而危,开则人任其责而安。陛下宜振独断,发明诏,悉按言开市者,选将练兵,声罪致讨。不出十年,臣请得为陛下勒燕然之绩,悬俺答之首于藁街,以示天下后世。”疏奏,帝连阅,颇然之。下内阁及礼、兵部大臣集议,严嵩等唯唯莫敢以为是,鸾愤然曰:“竖子目不识兵,宜其易之!”乃密疏构之,而帝意遂中变,下锦衣狱拷讯,继盛持论不变。狱具,谪狄道典史。
夏四月,宣、大马市成。史道主市事,每一马偿币若干。俺答驱马至城下,计直取偿。事竣,俺答贡良马九,乞再为市。仇鸾请敕厚赉之,赐衣币甚渥。遣官宣谕朝廷恩威,仍敕严饬部落,勿得生事,开边衅。
秋七月,俺答献叛人萧芹等。初,华人萧芹、张攀隆、王得道、乔源、丘富等六十余人,潜出塞降俺答,俺答任用之。丘富每教以火食屋居,俺答竟不敢屋居也,为筑板升处之。至是,马市通,俺答颇利之。芹等弗肯,请仍谋入塞剽掠。俺答不悦,仇鸾遣时义啖俺答以利,讽令缚献芹等。俺答以为然,遂擒芹及攀隆、得道等三十余人,械至大同塞下,纳译书于总督史道所,道以闻。其丘富、乔源等三十五人俱走免。芹等伏诛。诏进仇鸾、史道官爵,余各升赏有差。
十二月,俺答寇大同。初,史道主宣、大市事,俺答以羸马多索价直。弗予,辄大哗入。大同市,寇宣府;宣府市,寇大同。甚者朝市暮寇,币未出境,而警报随至,并所得羸马掠之去。俺答众日往来大同城外,讯之,辄以贡市为言,将士不敢拒。各边垣及诸营堡俱坏,戍卒尽散,俺答游骑可长驱至城下矣。史道上言:“俺答无马者,许以牛羊入市,酬粟豆。”科、道交章阻之。俺答又请开市于辽东,巡抚辽东许宗鲁移书兵部,反复陈不可状,事得寝。俺答知市利不博,是月三寇大同。巡按御史李逢时上言:“数日之内,俺答三入寇,似与通市情实相左。乞敕边臣,多方备御。仍遣使俺答,宣示恩威,令其约束部落,勿启边衅。每岁六、九月通市外,不许频复求请。倘若服从,与通市如故;若面从心违,据实奏报,一意战守可也。”兵部尚书赵锦言:“自古御寇之道,战守为上,羁縻终非长策。乃开市甫毕,而旋三入寇,防微杜渐,诚宜审处。”上命督臣侦探备御,并严私通之禁。
三十一年春正月,俺答寇大同,巡按御史李逢时上言:“俺答敢于岁初拥众入犯,可见马市之羁縻难恃。今日之计,惟大集兵马,一意讨伐。宜行各边臣,合兵征剿。仍敕京营大将仇鸾,训练甲兵,专事征进。勿得隐忍顾忌,酿成大患。”帝曰:“俺答非时扰攘,边兵不能防御,皆因平日端恃马市,全不设备故尔。今后一意战守,如仍前观望,重惩不贷。”
二月,俺答复入大同塞。时仇鸾佩大将军印,偃蹇畏懦,不敢发兵征进,又恃通市,亦不严饬边将防御。而大同总兵徐仁复骄纵,声言马市既通,无庸戍守,恣意克。巡抚都御史何思亦以通市故,即有警,辄匿不以闻,有拒杀零骑者,抵死。以故俺答众出入关隘,无复顾忌,动以贡市为名,往来官寺。有司廪饩惟谨,稍拂意,辄大。甚至直入堡城,奸辱妇女,莫敢谁何。至是,俺答众万余入塞,直抵怀仁大掠。徐仁等各拥兵观望不击,游击刘潭阴遣人结俺答鬻路。独中军指挥王恭率所部御之,战于管家堡,力屈死之,俺答得利遁去。代府饶阳王上言其事,上命逮徐仁、刘潭等诣京,即讯议处。何思削籍。王恭赠都督佥事,任一子祠祀。
三月,罢马市。时边防久废,言官屡以为言。仇鸾亦虑祸及,密疏请止,乃罢市,召史道还。帝命复言开马市者论死,著为令。于是兵部上言:“往岁宣、大戍卒,自足战守,自简锐卒入卫京师,众分势散,致调各镇兵赴援,奔命罢劳,馈饣襄繁费,数年以来,费百余万,后将何继!不若以本镇土著壮夫,补足原额,庶供亿可省而战守足恃。”从之。初,总督翁万达修筑宣、大边垣千余里,烽堠三百六十三所,颇完固,后以通市故,大半为俺答众所毁。兵部请敕边臣修补,给事中李幼孜上言:“敌垒卑小,宜于垣上增筑高台,营建房庐,以栖火器。”俱从之。
夏四月,大将军仇鸾帅师出塞,袭俺答于威宁海,败绩而还。朵颜三卫导俺答众数万,由辽东前屯卫撤去边垣七十余里,掠至宁远。备御官王相力战死之,诏赠相都督同知。时俺答数寇辽、
蓟,皆朵颜导之,为患益剧。秋七月,俺答寇蓟州塞。先是,辽东报至,仇鸾请行边,己而中止。至是,蓟州报愈急,鸾当出御,适疽发背,不能出师。然顾
恋大将军印,不肯辞。又无有敢言易将者。兵部尚书赵锦曰:“事迫矣。”乃上言:“大将军病,不能御敌。而印在大将军所,诸偏礻卑令不行。请暂假大将军印,自将兵御之。”帝谓“本兵不可出师”。令收大将军印绶上之,别遣将将兵。锦乃夜驰至鸾第,收鸾印绶,以总兵陈时代鸾佩大将军印。鸾闻大恚,疾益剧,遂死。
时上已心知鸾奸逆未发,命都督陆炳密访之。炳素恶鸾,常伺察其动静,得其诸奸事,欲即发,尚恐无案验。会时义、侯荣、姚江皆冒功授锦衣卫指挥等官,知鸾死,事必败,遂以八月十一日出奔居庸关、巩华城诸处,欲叛出塞。炳知之,使关吏及逻者执之,以闻,诏下狱。炳乃尽发其前后交通纳贿诸乱政状。帝大怒,令诸司会鞫之。下制暴鸾罪恶,剖棺戮其尸。父母妻子及时义、侯荣等皆斩,籍其家,下诏布告天下。俺答闻之,引去。赵锦亦以初附鸾,谪戍。于是帝谕更戎政,悉改鸾措置约束。
冬十月,宣大总督苏佑与巡抚侯钺、总兵吴瑛奉诏出师北代。钺率数万人出塞,袭击俺答幕。俺答知之,会兵逆击,杀把总刘钦等七人,士卒死者无算。瑛等急敛众归塞内。巡按御史蔡朴上言其状,因劾佑、钺。诏不问,仍命恤刘钦等。
三十二年闰三月,俺答寇大同,副总兵郭都出战死之。诏逮巡抚侯钺为民,予都恤典。夏四月,巡抚宣府都御史刘玺上言:“修筑边垣,须用砖灰,以
图永久。山西一镇,须六十余万,请给发。”御史秦朴亦言:“土沙易圮,费当不赀。”俱下兵部议。尚书聂豹言:“奏乞之数六十余万,则经营必须十年。财力既不办,况旷日持久,无救目前。可姑为旦夕防御之计,日后别图永世之利。”从之。
冬十月,朵颜纠俺答率众二十万薄古北口,烽火达京师。帝惩庚戌事,忧日旰忘食,遣使侦诸军战守状。总督蓟辽侍郎杨博躬擐甲乘城,督将士防御甚力。俺答百道攻塞垣,博随方拒击,终不能入。使者以状闻,帝大悦,即军中赐博衣一袭,发帑金万两犒将士。博承命宣朝廷威德,诸将士人人喜,勇气益倍。与俺答守八日,俺答不得利,乃引退。犹徘徊数舍外,不即去。博募敢死士持火械,夜数入其营扰之,寇众仓皇宵遁去。
三十三年秋七月,俺答众数万入大同塞,官军败绩。逮总督尚书苏佑、巡抚齐宗道于狱。十二月,俺答寇大同,总督侍郎许论、巡抚都御史王忄予征兵击
走之。三十六年秋八月,俺答众二十万入雁门塞,破应州四十余堡。总督杨顺纵兵杀避难兵民,上首功以自解。己而辛爱妾桃松寨私部目,惧诛,来降。顺上其状以为功。辛爱,俺答子,士马雄诸部,
且入寇。顺惧,上言“俺答叵测”,欲胁朝廷归之。敌故薄顺等无能,且黠甚,诈言以叛人丘富来易,顺信其言,予之。辛爱戮桃松寨,丘富竟不可得。顺惧罪,赂巡按御史路楷隐其事。给事中吴时来闻之,上言:“桃松寨来降,不过寇中一亡妇耳。苟明于启衅之媒,拒之勿纳可也。始则张皇已功,既而轻堕敌计。乃行赂按臣,相为欺蔽。然则朝廷边饷之用,氐借顺等润家之资耳。”疏入,上怒,逮顺、楷下狱,削籍。以兵部尚书许论比顺、楷,亦罢之。
三十七年春正月,俺答围大同右卫,不克。四月,命兵部尚书杨博出督宣大军务。时右卫围久不解,议者以为非博往不可,遂有是命,仍虚部中位以待之。博乃征诸镇兵,
声言出塞北伐,羽檄日数十下。俺答闻博至,乃引去。守将尚表拒守四阅月,誓志励众,死守不屈。博上其功,优叙之。王德战死,奏立祠加■。参将周现潜通俺答,奏礻之。自是边人俱砥砺,思自奋。博因陈善后二十余事,筑牛心诸堡,为烽堠二千八百余所,浚濠千余里,五旬讫功。帝大悦,加博太子太保。
四十五年春正月,俺答寇宣府塞西阳河。先是,朵颜革兰台影克每岁引小王子诸部寇蓟、辽。四十二年,由墙子岭直犯通州,京师震动,而宣、大诸边颇安靖。至是,复入寇宣府,旋引去。
穆宗隆庆元年夏五月,俺答犯大同,参将刘国引兵御却之。九月,俺答子黄台吉拥众窥伺陵后南山。上命总督刘焘率兵防护陵寝。俺达陷山西石州,陷之,杀知州王亮。留壁石州,剽掠交、
汾等处,山西骚动。会有蓟镇之警,京师戒严。上命**臣议防御策,大学士徐阶条十三事。时俺答入边已二十余日,势甚横。已,雨潦连旬,马多死,皆杖马棰徒■归。所剽获不能尽载,往往遗于道甚众,十余日始尽出边,而官军无一人邀击者。大同总兵申维岳、孙吴等觇俺答既去汾、石,始约兵进战。及俺答出岢岚东北,孙吴以非己信地,引还大同。维岳等终不敢战而还。十四日,俺答始悉去,诸将乃稍稍出,获奸细明海等及他老幼疲弱,掩袭得之以为功。诸将独方振一与俺答遇,尤月逐俺答于岚县,稍称敢战而已。事闻,诏夺督、抚、镇诸臣官,听勘。而逮诸将至京鞫之,议功罪赏罚有差。时边臣巽忄耍怠玩,掩罪冒功,积弊已久,故恣寇出入,动得利去。至是议罚,将士始知畏法焉。
二年夏五月,兵部言:“山西一镇,旧以大同为藩篱,警备差少。自嘉靖壬寅失事之后,大同弃墙不守,遂与俺答为邻。三关边隘,皆俺答必犯之地矣。然镇臣尚在内地,俺答必纠合诸部,乃敢深入。故在关内,则忧大举。偏、老一带,逼近寇巢,居常则有游骑出入之苦,遇冬则有套骑履冰之备。故在关外,则虑零寇。今宁武在忻、代、偏、岢之中,既以总兵驻师,便于东西策应。而关外一带,宜增设防御,请发太仆金,益募军买马以备之。”上令施行。
四年冬十月癸卯,俺答孙把汉那吉率其属阿力哥等十人来降。把汉那吉者,俺答第三子铁皆台吉之子也。幼孤,育于俺答妻一刻哈屯所,命仆阿力哥之妻乳焉。及长,那吉多智,有口辩,俺答娶胥比吉女为之妇;不相能,复聘兔■金的之女。适俺答长女哑不害有所生三娘子者,貌甚艳丽,已受袄儿都司聘。俺答夺取之,袄儿恚甚,将攻俺答。俺答无以解,即以那吉所聘兔■金的女偿之。那吉怒,谓阿力哥曰:“我祖妻外孙,又夺孙妇与人。吾不能为若孙,吾行矣。”遂与阿力哥同妻比吉女等十人南走,叩关请降。总督王崇古留之,边吏哗曰:“此孤竖无足重轻,宜勿留。”崇古曰:“此奇货可居。俺答即急,因而为市。谕以执送叛人赵全等还我,乃优遣以慰其舐犊之爱,而制其命。若其弗急,则我因而抚纳,如汉质子法,使招其故部居近塞。俺答老且死,其子黄台吉势不能尽有其众,然后以居耆、谷蠡失置塞外。其与黄台吉构,则两利而俱存之;弗构,则以师助之,外以博兴灭扶危之名而实收其力。”廷臣哗然以为不可,御史叶梦熊争尤力。上曰:“寇慕义来降,宜加优抚。其以把汉那吉为指挥,使阿力哥为正千户,各赏大红丝衣一袭。”俺答妇恐中国戕其孙,日夜尤俺答。俺答寻亦悔,遂拥十万众压境。崇古命百户鲍崇德谕以存恤恩,而要其缚叛示信。俺答颇衔之,乃留崇德,随遣骑觇之,则那吉方蟒衣貂帽,驰马从容。归报俺答与妇,感且愧曰:“汉乃肯全吾孙,吾且咬臂盟,世服属无贰,奚有于叛人!”遂定盟,通贡市马。而诸部亦贪中国财物,咸从臾无间言。
十二月,俺答执叛人赵全等九人求献,索那吉,许之。先是,山西妖人吕明镇以白莲妖术谋不轨,全与丘富等从之。事觉,明镇伏诛,富与全率党李自馨、刘四、赵龙、吕老十、猛谷王之属,叛归俺答,驻边外古丰州地,名曰拜升。己而我百户张彦文、游击家丁刘天祺、边民马西川等二十八人悉往从之,众至数万,因尊俺答为帝。富犯边死。全等治第如王者,署其门曰开化府。至是,诱执之,至云石堡待命。总督王崇古受其献,悉送阙下诛之。遣使送归那吉,那吉犹恋恋不欲行。崇古谕以朝廷恩意,许奉表通贡不绝。那吉感泣,誓不敢贰中国,携其妻以归。崇古以款俺答功,加少保、尚书,巡抚方逢年、兵部尚书郭干、侍郎谷中虚、王遴各升赏有差,又加恩辅臣李春芳、高拱、张居正、殷士儋及原任大学士赵贞吉等五人。
五年三月己丑,封俺答为顺义王,及其子弟部落为都督等官。俺答得孙后,遣使来谢,且乞表式请封。王崇古疑吉囊、大把都未与盟,恐有诈,未许。盖吉囊者,俺答兄,老把都儿昆都力哈,俺答亲弟也。吉囊死,子四,长曰吉能,皆为俺答侄。而兀慎、摆腰、永邵卜、哆、土蛮等部,又多其支属。俺答于诸部为尊行,力能合之。必同心内附,始可假以王封,得比三卫例。崇古以此胁俺答,俺答以土蛮故主,力不能致为辞。而崇古独自计老把都与土蛮善,且内亲黄台吉。会黄台吉使来,乃令其约老把都,以招土蛮,与俺答会同请封,因可以破三卫交构之私。至是,俺答始与老把都、吉能、永邵卜诸部各遣使十八人,请通贡开市,以息边氓。诏下**臣廷议,定国公文璧、吏部侍郎张罗等二十二人为可,英国公溶、户部尚书张守直等十七人为不可,工部尚书朱衡等五人以为封贡便,互市不便。独都御史李崇极言宜许状。上卒如崇古议,封俺答王号。贡期听于三四月后一行,互市之数,先定马数。其贡使不得至京,铁锅诸物不得阑出。赏大红五彩丝蟒衣一袭,彩缎八表里。
五月,总督王崇古为俺答陈乞四事:一、请给王印,如先朝忠顺王例。二、请许贡入京,比于三卫各贡使,贡马三十匹。三、请给铁锅。议广锅十斤,炼铁五斤,尚未可为兵器,洛锅生粗每十斤,炼铁三斤,宜可给与,以敝易新。四、请抚赏部中亲属布段米豆,散所部穷丁,塞上仍许不时小市。
六月,顺义王俺答使恰台吉、打儿汉执赵全余党赵崇山、穆教清、张永保、孙大臣及妖人李梦阳等来献。上嘉其诚顺,赏白金三十两,彩币四表里;恰台吉等各十两,一表里。御史刘良弼以封贡事毕,上疏陈六渐:一曰封疆弛守之渐,二曰属部疑叛之渐,三曰将领推诿之渐,四曰塞下虚耗之渐,五曰勇士散逸之渐,六曰市地增加之渐。又言:“黄台吉向化不醇,他日必为边患。”大学士高拱言:“嘉靖十九年北寇求贡,当事惮于主计,斩使绝之。三十余年,边民肝脑涂地,此往岁之明失。今其感恩慕义,直受而封锡之,犹非要领之图,本意之所在也。及此闲暇,积我金,修我险,练我士,整我械,开我屯田,理我盐法,皆得次第行之。彼若背约,遂兴问罪之师,进退各有余地。苟见一时,遂尔偷怠,良时不再得,边备寝弛难振矣。”上嘉纳施行。
六年九月,俺答贡马二百五十匹。时穆宗已崩,神宗即位。十月,授俺答兄子永邵卜大成都督同知。十二月,遣俺答旧使火力赤奴谋赤北还。嘉靖间,奉使六人,
以俺答内犯下狱,二十年余俱物故,至是释之。神宗万历元年三月,颁顺义王俺答番经,并给镀金银印。二年十二月,顺义王俺答子宾兔求河西互市,邀索刀仗,朝议
绝之。兵部言:“以一部启各镇拒绝之心,非计也。宜谕俺答,令其子改图。”遂令督、抚臣谕之。三年夏四月,宾兔驻牧西海,役属儿革、白利等番,屡扰边境。
诏陕西总督谕俺答,严戢宾兔。俺答言:“宾兔因甘肃不许开市,苦宁远途远。”巡抚甘肃都御史侯东莱上言:“宾兔屡侵诸番,以报其掠马,因图请市。河西雕敝,开市为难,苟可安边,何惜甘肃一垣,而不以縻之也。”上从之,遂立大市于甘州,小市于庄浪。
十月,俺答乞佛像蟒段。且城市成,求赐名。赐城名福化,量给其请。是年,黄台吉改贡市于新平堡。四年十二月,银定台吉所属尝盗边,绝其贡。俺答闻之,从彼
法罚羊千、马二百、驼二。诏宥之,已服罪,马驼等不必进。五年二月,顺义王俺答执叛盟献鹤等四人,上赐俺答币,论叛者如法。
三月,俺答请开市茶马,又求都督金印。朝议以请属部,并无金印,宜谕遣。上从之。九月,俺答上书甘肃巡抚复求茶市。初,西番善■请纳马保塞,
廷议勿受。巡茶御史李时成上言:“善■生西番中,族极远,未尝通贡市。一朝率众来降,彼实畏我威灵。第以洮西极边地,更得此族,不益厚固藩篱耶?矧今急须马,何为拒之?”上从之。俺答以番人入汉,久且慢我,遣大都巴石虎启幕府,请得比番开茶市。廷议且许之,李时成得奏言:“俺答今求茶市,意不在茶,在得番人耳。夫洮西一带,抵嘉峪、金城,绵亘数千里,番族星罗。西寇之不敢长驱而南,以番为之蔽也。顾番人须茶最急,一日无茶则病且死,是番人之命悬于中国,俾世受约束,藩我西土。脱以茶市假之,俺答逐利,而专意于番。番求生,而制命于俺答,彼此合一,其遗患可胜道哉!”上是之。兵部谓茶市不可许,但俺答称迎佛,僧寺必须用茶,量给数十篦示恩。报可。俺答复求开洮州茶市,进马五百匹。谕止之。
七年秋,俺答请寺额,诏名其寺曰弘慈。八年秋八月,加顺义王俺答次子不他失骠骑将军,常汉我、不艮台吉等百户。九年秋八月,顺义王俺答上表贡马。
十二月,顺义王俺答死,赐祭七坛,采币十二双,布百匹。其妻三娘子率其子黄台吉上谢表,贡马。黄台吉者,俺答长子也。嘉靖时,有精骑万余,庶弟曰青台吉,精骑半之。俺答老矣,娶二妾,弃其妻,黄台吉怨之。妾各子一人,俺答予万骑自备,以故中自疑,不敢深入。黄台吉日夜扼腕曰:“老婢子有此兵,而老死沙漠,可笑也。”及俺答归款,益老而厌兵,且佞佛,听番僧言,戒杀掠,而朝廷威信亦足以服之,以故十余年终保塞不敢南犯。先,是王崇古入为大司马,继崇古者方逢时、吴兑代为总督,各部俱贡市无失期。而三娘子切切慕华,不时款塞。常诘兑,兑儿女畜之,情甚昵。或三娘子致手书索金珠翠钿,兑随市给与,以敦和好。部落中间有梗化者,三娘子时时报闻,督府得预为备。
十年,总督郑洛遣通事马应时佯为趣贡事,阴以讠之。三娘子遣土骨赤请宽假,辞以无嗣王,表文空其印。十一年闰二月,黄台吉袭封顺义王,更名乞庆哈黄台吉。先配
五兰比妓,后受西僧绐,纳妇一百八人,以象数珠。俺答死,黄台吉将收三娘子。三娘子嫌其老病,将别属。督臣郑洛计曰:“若三娘子别属,我封此黄台吉何用?”乃命人说三娘子曰:“汝归王,天朝以夫人封汝;不归,一妇耳。”于是三娘子逼于利害,乃归之。黄台吉袭封仅四年,三娘子佐之,贡市推谨。
十四年二月,顺义王黄台吉死,子扯力克袭位。初,把汉那吉归,俺答命主板升,号曰大成台吉,妻曰大成比妓,兵马雄诸部。癸未年死,三娘子欲令己子不他失礼妻比妓。而
俺答用事臣恰台吉勿从,阴主扯力克,以兵收比妓为妻。三娘子名哈屯,别筑城居,朝廷赐名归化。至是,黄台吉死,扯力克当嗣。督臣郑洛复谕扯力克曰:“娘子
三世归顺,汝能与娘子聚,则封;不亟聚,封别有属也。”扯力克尽逐诸妾,乃以十月入三娘子帐中合婚。其部落牙答汉盗掠助马堡,洪卖盗掠偏头关,三娘子俱罚治如法。
十五年秋七月,封扯力克为顺义王,三娘子为忠顺夫人。十八年,大学士王锡爵上言:“古谋国之臣,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自封款十九年,顺义王扯力克以助火落赤,故罢市赏,两
年未与。忠顺夫人三娘子捕叛人史二致塞上,请复市赏。诏复二年,以三娘子儿不他失礼为都督。史二,即扯力克兄、安兔胥也。仍宽假其罪,分列于龙门滴水崖,史二亦款服。二十年来,吏恬卒玩,一旦封豕生心,举朝惶怖,止办呶呶,追尤首事,此一反也。武官爨下求安,专藉款关之利;文吏隙中观斗,争谈出塞之功。此二反也。诸边以彼此支吾为熟套,以日月玩忄曷为良谋。一遇缓急重难之事,则隔垣内外,便分尔我,逃责于己而嫁祸于人。此三反也。臣谬为三反之论,而约以经营镇定之一言。盖欲少省议论,使当事可以措手;暂宽文法,使文武贵于同心。”上是之。
四十一年春二月,扯力克既没,卜失兔以长孙嗣封。而索囊阻之,越冬,讲乃成。于是总督涂宗浚以爵礼请诏卜失兔袭封顺义王,把汉比妓封忠义夫人,西僧哀乞盖授都纲。遣官赍封敕至边,各散去不受。御史李若星疏论卜失兔抗旨回巢。俞年,告款塞上,乃始受封,其部落多散失,遂不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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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6:02: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一



○江陵柄政
世宗嘉靖四十三年秋七月,以谕德张居正充裕王讲官。穆宗隆庆元年二月,加恩侍从藩邸诸臣,以礼部右侍郎张居正为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直内阁。四月,进礼部尚书、武英殿
大学士。二年春正月,进大学士张居正少保。八月,居正上疏陈大本急务六事:“一曰省议论。凡事不贵无用之虚词,务求躬行之实效。欲为一事,须审之于初。及计虑已审,
即断而行之,如唐宪宗之讨淮、蔡,虽百方沮之而不为摇。欲用一人,须慎之于始。既得其人,则信而任之,如魏文侯之用乐羊,虽谤书盈箧而终不为之动。一日振纪纲。近年以来,纲纪不肃,猥以模棱两可谓之调停,以委曲迁就谓之善处。伏望刑赏予夺,一归公道,而不曲徇乎私情。政教号令,一断宸衷,而勿纷更于浮议。一曰重诏令。近日以来,朝廷诏旨,多格废不行,至十余年未竟者。文卷委积,多致沈埋。年月既远,事多失真。遂使漏网终逃,国有不中之法;覆盆自苦,人怀不白之冤。是非何由而明,赏罚何由而当?伏乞敕下各司,严立限期,责令奏报,违者查参。一曰核名实。器必试而后知其利钝,马必驾而后知其驽良,今用人则不然。官不久任,事不责成,更调太繁,迁转太骤,资格太拘,毁誉失实。臣愿皇上慎重名器,爱惜爵赏。用人必考其终,授人必求其当。仍敕吏部严考课之法,审名实之归。一曰固邦本。今风俗侈靡,官民服舍俱无定制。外之豪强兼并,赋役不均,花分诡寄,偏累小民。乞敕内外诸司,悉心清理。一曰饬武备。今议者皆曰:兵不多,食不足,将帅不得其人。臣以为此三者皆不足患也。夫兵不患少而患弱。今军从虽缺,而粮具存。若能按籍征求,清查冒占,随宜募补,从实训练,何患无兵!捐无用不急之费,以抚养战斗之士,何患无财!悬重赏以劝有功,宽文法以伸将权,则忠勇之夫孰不思奋,又何患于无将!至于目前自守之策,莫要于选择边吏,团练乡兵,并守墩堡。臣考前代及吾祖宗,俱有大阅之礼,以习武事而戒不虞。今京师内外,守备单弱,伏乞敕戎政大臣,申严军政,设法训练。每岁农隙之时,恭请大阅,以试将帅之能否,军士之勇怯。注意武备,整饬戎事,亦足以伐外寇之谋,销未萌之患。”疏入,上曰:“览卿奏,皆深切时务,具见谋国忠悃,所司详议以闻。”于是都御史王廷等覆“振纪纲、重诏令”二事,析为八则。疏上,上允行之。兵部覆饬武备事宜:“一议兵,一议将,一议团练乡兵,一议守城堡,一议整饬京营。”又奏:“大阅之礼,宣宗、英宗尝行之。恭请亲临较阅,如阁臣所奏。”上曰:“大阅既有祖宗成宪,允宜修举。其先期整饬,俟明年八月举行。余悉如议。”户部议固邦本,言“财用之当经理者有十,宜严法整饬”。上一一允行之。
十二月,废辽王。大学士张居正故隶辽王尺籍,至宪■,颇骄酗,多所凌轹,居正衔之,而又羡其府第壮丽。会告王谋反,刑部讯治。侍郎洪朝选案验无谋反状,仅坐以淫酗,宪■锢高墙,废其府,居正攘以为第。后复恚朝选不附反律,谋杀朝选。三年九月,上大阅于京营教场,敕谕戎政官及诸吏卒。先是,给事中骆问礼言:“大阅非今时所急,不必仰烦圣驾。”居正力持其说,上遂行之。
四年十二月,大学士张居正秩满,进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进少傅,兼建极殿大学士。六年春正月,进大学士张居正少师。五月,上不豫。己酉,大渐,召阁臣高拱、张居正、高仪至干
清宫受顾命。上倚坐御榻,皇后及皇贵妃咸侍,东宫立于左。上困甚,太监冯保宣顾命曰:“朕嗣统方六年,今疾甚,殆不起,有负先帝付托。东宫幼冲,以属卿等。宜协辅,遵守祖制,则社稷功也。”拱等泣拜而出。翼日上崩。
六年甲子,皇太子即位,年始十岁,时太监冯保方居中用事,矫传大行遗诏云:“阁臣与司礼监同受顾命。”廷臣闻之俱骇。一日,内使传旨至阁。拱曰:“旨出何人?上冲年,皆若曹所为,吾且逐若曹矣。”内臣还报,保失色,谋逐拱。拱与居正俱负气不相下,居正乃结保自固。时台谏交劾保,必欲斥之。而高拱自以与居正及高仪同与凭几,每慷慨收宫府权曰:“老臣谬膺托孤,不敢不竭股肱。凡内降命敕,府部章奏,自合公听并观。有传奉中旨,所司按法覆奏,白老臣折衷之,以复百官总已之义。”拱内虑冯保专恣,与居正、仪谋去之。居正阴泄之保,乃与保谋去拱。六月既望,庚午昧爽,拱在直,居正引疾。召诸大臣于会极门,促居正至,拱以为且逐保也。保传皇后、皇贵妃皇帝旨曰:“告尔内阁、五府、六部诸臣。大行皇帝宾天,先一日,召内阁三臣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受遗属曰:‘东宫年少,莱尔辅导。’大学士拱,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便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自今宜洗涤忠报,有蹈往辙,典刑处之!”拱即日出朝门,得一牛车,立而附载,缇骑兵番踉跄追逐,丧厥资斧,大臣去国,以为异闻。拱去,居正为乞驰驿,乃传归。而高仪未几亦卒以病死,居正裒然首辅矣。
辛酉,上御平台,召张居正慰劳之曰:“皇考屡称先生忠臣。”居正倾首泣谢曰:“今国家要务,惟在遵守旧制,不必纷更。至于讲学亲贤,爱民节用,又君道所先,乞圣明留意。”上曰:“善。”随赐酒馔银币。居正既柄政,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中外想望丰采,一意尊主权,课吏实。尝言:“高皇帝得圣之威者也。世宗能识其意,是以高卧法宫之中,朝委裘而不乱。今上,世宗孙也,奈何不法祖!”具诏草请于上,召**臣廷饬之,百寮惕然。
八月,张居正请开经筵,复请更定常朝日期,御门听政。俱从之。上遂御文华殿,日讲以为常。十一月,太监崔敏请买金珠宝石。居正上言:“前六月间,奉命
停止,今忽有此举,是前诏不信也。乞暂停之,以苏民力。”因封还敏疏,遂报罢。十二月,张居正进《帝鉴图说》。上见捧册进,喜动颜色,遽起
立,命左右展册。居正从旁指陈大义,上应如响。因即宣付史馆,赐居正银币。一日,上御文华殿讲毕,览至汉文帝劳军细柳事。居正因言:“皇上当留意武备。祖宗以武功定天下,承平日久,武备日弛,不可不及早讲求也。”上称善。
甲戌,张居正奏请明年正月上旬,即御殿日讲。但先帝丧未期,勿设宴,并免元夕灯火。上曰:“已早停止。每侍圣母膳,甚简素。或逢节日,具果宴,不设乐。”居正称善。寻谕光禄卿免节间供应七百余金。
戊寅,张居正上言:“制敕宜尚简严,近来过为侈。臣谀其君,犹谓之佞,况以上谀下乎!乞戒代言诸臣,复古从实,毋坏制体。”从之。神宗万历元年春正月辛卯,命成国公朱希忠、大学士张居正知
经筵事。上甚敬礼居正,每日御经筵,居正以诗书入,在文华殿后,张小幄,造膝密语。一日,居正在直庐感病,上御暖阁,亲调椒汤赐之。盛暑御讲,上就居正立处,令内使摇扇。隆冬进讲,以毡片铺地。
庚子,早朝。上出干清宫,见一无须男子,伪作宦者状,袖有佩刀,趋走惶遽。左右执之,冯保立鞫之。曰:“南兵王大臣。”“奚自?”曰:“自总兵戚继光来。”保使密报居正。而居正令附保耳曰:“戚公方握南北军,禁无妄指,可借以除高氏。”保故甘心陈内监洪,已逮洪,锢禁狱,令大臣供之矣。先是,大臣为戚帅三屯营南兵,不遂,流落都下。为人巧捷便佞,一中贵昵之。至是,令称拱使,改籍武进县。即令厕卒辛儒,衣大臣蟒,予二剑,剑首饰猫精异宝,送系厂中。入以闻,请究主使人。居正亦上疏如保意。上即付保鞫。保令辛儒屏语大臣曰:“第言高相君怨望,使汝来刺。愿先首免罪,即官汝锦衣,赏千金。不然,重掠死矣。”因使儒畀大臣金,美饮食之。儒日与大臣狎款,即令诬拱家人为同谋。狱具,保飞发五校械拱仆。而居正前疏传中外,口语籍籍,谓且逮拱。居正乃密谋于吏部尚书杨博。博曰:“迫之恐起大狱。抑上神圣英锐,持公平察。高公虽粗暴,天日在上,安得有此!”居正面赤不怿。会大理少卿李幼孜者,居正乡人,亦舆疾告居正曰:“公奈何为此?恶名污青史矣。”居正强应曰:“吾为此事,忧不如死,何谓我为?”居正禁科、道官不得有言。而御史锺继英上疏不敢明言,暗指之。居正怒,拟旨诘问。左都御史葛守礼语杨博:“过张公,必诤之。”博曰:“向已告矣。”守礼曰:“舆望属公,谓公能不杀人媚人耳。大狱将起,公奈何以己告为解?”即共过居正。居正曰:“东厂狱具矣。同谋人至,即疏处之耳。”守礼曰:“守礼敢附乱臣党耶!愿以百口保高公。”居正默不应。博曰:“愿相公持公议,扶元气,厂中宁有良心?倘株连者众,事更有不可知者。”居正坚不承。博与守礼因历数先朝政府,同心辅政,及贵溪、分宜、华亭、新郑■相倾轧,相名坐损,可为殷鉴。居正愤曰:“二公意我甘心高公耶?”奋入内,取厂中揭帖投博曰:“是何与我?”揭帖有居正窜改四字,曰“历历有据”,而居正忘之。守礼识居正手迹,笑而纳诸袖。居正觉曰:“彼法理不谙,我为易数字耳。”守礼曰:“机密重情,不即上闻,先政府耶?吾两人非谓相公甘心高公,以回天非相公不能。”居正揖谢曰:“苟可效,敢不任,第何以善后?”博曰:“相公患不任耳,任则何难善后!须得一有力世家,与国休戚者,乃可委治。”居正悟,始言上前度处之。上即命冯保与左都御史葛守礼、都督朱希孝会审。而希孝惧,与其兄成国公希忠相对泣曰:“谁画此策也,以覆吾宗。”急诣居正请命。居正曰:“第见冢宰大中丞。”希孝泣谒博,博曰:“欲借公全朝廷宰相体耳,何忍以身家陷公。顾亦何难,公第使善讠校尉入狱,讯刀剑口语所从来,杂高家仆稠众中,令别识。且问见高公何所?今在何地?立辨矣。”希孝如博言,使善讠校尉密询大臣何自来?则来自保所,语尽出保口。校尉即告大臣:“入宫谋逆者,法族。奈何甘此?若吐实,或免罪。”大臣茫然哭曰:“始绐我主使者罪大辟,自首无恙,官且赏。岂知当实言。”适高家仆逮至,希孝杂诸校中,令扬色,大臣不辨也。及会审,风霾大晦,寻雨雹不止。东厂理刑白一清者,谓保初问官二千户曰:“天意若此,可不畏乎?高相国顾命大臣,本无影响,强我诬之。我辈皆有身家,异日宁免诛﹃耶?”皆曰:“冯公已为且词,固有阴持之者,奈何?”一清曰:“东厂机密重情,安得送阁改乎?”顷之,天稍明,出大臣会问。故事,先杂治。大臣呼曰:“故许我富贵,何杂治也?”冯保即问曰:“谁主使者?”大臣瞪目仰面曰:“尔使我,乃问也?”保气夺,强再问:“尔言高相国,何也?”曰:“汝教我,我则岂识高相国?”希孝复诘其蟒刀剑,曰:“冯家仆辛儒所予。”保益惧。希孝曰:“尔欲污狱使耶!”遂罢。保密饮大臣生漆酒,之,而内以拱行刺事上闻。有殷内监者,年七十余,奏上曰:“高拱故忠臣,何为有此?”随顾保曰:“高胡子是正直人。张居正故怀忮刻,必杀之。我辈内官,何须助彼!”保大沮。而内监张宏亦力言不可。于是上下刑部拟罪,竟论大臣斩。拱被居正,杜门屏居。仕宦中州者,不敢过新郑,率枉道他去。
六月,张居正上言:“稽劾章奏,随事考成,有迁延隐蔽者,即举劾。”上从之。冬十月,上御文华殿,张居正进讲,言及宋仁宗不喜珠饰。上
曰:“贤臣为宝,珠玉何益!”居正曰:“明君贵五谷而贱珠玉,五谷养人,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上曰:“然。宫人好冶妆,朕岁赐未尝不节省。”居正曰:“皇上言及此,社稷生灵之福也。”上又曰:“秦始皇销兵,梃可伤人,何销兵为?”居正曰:“人君布德修政,以结民心为本。天下之患,每出所防之外。秦亡于戍卒,故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上曰:“然,人定真能胜天也。”
二年春正月,大学士张居正请上引见廉能官,仿祖宗午朝之仪。从之。甲午,上御皇极门,引见朝觐清廉卓异浙江布政使谢鹏举等二十五人,特加奖励。各赐金币,并宴。
张居正进《讲章疏》,略曰:“义理必时习而后能悦,学问必温故而知新。臣今将今岁所进讲章,重复删定《大学》一册,《虞书》一册,《通鉴》四册,进呈睿览。虽浅近之言,然亦行远登高之一助。”
四川西南都蛮平。初,隆庆时,都蛮作乱,张居正荐曾省吾往讨之。省吾有伟略。而四川总兵刘显以在闽事被弹,居正曰:“临敌易将,兵家所忌。倘蜀事不效,当并闽事逮治之。”于是显奋不顾身,受省吾方略,以平蛮自效。凡六阅月,诸寨悉平,俘蛮长三十六人,拓地四百里。
上御文华殿讲毕,问建文果出亡否?张居正曰:“国史不载。但故老相传,披缁云游,题诗于田州,有‘流落江湖四十秋’之句。”上太息,命录诗进。居正曰:“此亡国之事,不足观也。”请录《皇陵碑》及高皇《御制集》以上,见创业之艰,圣谟之盛。明日,辅臣进《皇陵碑》。上览毕,谓居正曰:“朕览碑,读之数过,不觉感伤欲泣。”居正曰:“祖宗当日艰难,盖以天心为心,故能创制显庸。皇上以圣祖之心为心,乃能永保洪业。”因述圣祖微时事及即位勤俭。上怆然曰:“朕敢不黾勉法祖,然尚赖先生辅导也。”
秋九月辛巳,刑部请录囚,慈圣太后欲停之。上问张居正,对曰:“春生秋杀,天道之常。皇帝即位以来,停刑者再矣。稂莠不除,反害嘉禾,凶恶不去,反害良民。”上为请,太后从之。
十二月壬子,张居正率大臣上御屏。屏绘天下疆域及职官姓名,用浮帖以便更换。上命设于文华殿后,时加省览。闰十二月丁亥,上御书“弼予一人,永保天命”,赐张居正。明
日,居正侍,进谏曰:“帝王之学,当务其大。自尧、舜至唐、宋贤主,皆修德行政,治世安民,不以一艺。汉成帝知音律,能吹箫度曲;梁武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皆能文,善书画,无救于乱亡。则君德之大,岂沾沾一艺哉!”他日,上日讲毕,问居正:“元夕烟火鳌山,祖制乎?”曰:“非也。成化间,以奉母后,时多谏阻。今新政宜裁。”上曰:“然。”居正曰:“明年虽礻覃,继此当大婚,又皇弟潞王出阁,诸公主厘降,所费甚烦,宜预节省。”上曰:“朕极知民穷。”居正请减元日赐赉,上大然之。上又尝语辅臣曰:“昨日禁中花盛开,侍母后赏宴甚欢。”盖指慈宁也。居正奏曰:“仁圣太后处多时寂寞,惟皇上念之。”起还宫,白慈圣,即自驾往迎仁圣过大内,赏花传觞,欢宴而罢。
三年夏五月,大学士张居正上言:“近郡县入学大滥,宜敕学臣量加裁省。并敕吏部,凡所在督学臣,非方正勿遣。”辽东告警,上深以为忧。张居正对曰:“暑月非北骑狂逞之时,
必无虑。”既而蓟辽总兵戚继光报称:“诸部解散无警。”居正因上疏论边事曰:“昨辽东抚臣张学颜报称:‘寇众二十余万谋犯辽东,前锋已抵大宁。’皇上面谕臣,臣已面奏,料其无事。今据总兵戚继光报称:‘寇久解散。’臣又使人于宣府密侦西人青把都动静,则把都在巢驻牧,未尝东行。辽东所报,皆属虚声。臣等因此,反切忧虑。夫兵家之要,必知彼已,审虚实,而后可以待敌取胜。今无端听一讹言,仓皇失措,则是彼己虚实茫然不知,其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者何异。敌情狡诈,万一彼常以虚声恐我,使我惊惶疲于奔命,久之懈弛不备,然后卒然而至,措手不及。是在彼反得先声后实,多方以误之之策。而在我顾犯不知彼己,百战百败之道。他日边臣失事,必由于此。故臣等不以寇之不来为喜,而深以边臣不知敌情为虑也。兵部以居中调度为职,犹贵审察机宜,沈谋果断,乃能折冲樽俎,坐而制胜。今一闻奏报,便尔张皇,事已之后,又寂无语。徒使君父焦劳于上,以忧四方。岂仅以题覆公牍,谓已毕本兵之事耶!乞传谕兵部,诘以寇情虚实之由,使之知警。并请赈各边饥卒。”俱从之。
八月,张居正请增阁臣,许之。即日进吏部左侍郎张四维为礼部尚书,入东阁。故事,入阁者,止曰“同某人办事”。至是,上手注:“随元辅入阁办事。”四维恂恂若属吏矣。
十一月,张居正上《郊祀图考》,为书三册。首叙分合沿革之由,次具坛陈设,次列仪注乐章。大意遵高皇定制,岁一合祀,奉二祖并配。上褒答之。
四年春正月,御史刘台劾大学士张居正专擅威福,如逐大学士高拱,私赠成国公朱希忠王爵,引用张四维、张瀚为党,斥逐言官余懋学、傅应桢,罔上行私,横黩无厌。居正怒甚。见上辞政,曰:“臣之所处者,危地也。言者以为擅作威福,而臣之所行,正威福也。将巽顺以悦下耶?则负国。竭公以事上耶?无以逃端擅之讥。”伏地不肯起。上下御座,手掖之曰:“先生起,朕当责台以谢先生。”诏下台狱,杖之百,远戍之。时议藉藉,居正不自安,复具疏为解,免杖,夺职为民。然心终恨之,后竟置之死。
三月戊戌,上御文华殿,言及唐玄宗于勤政楼宴安禄山。上曰:“楼名勤政,而佚乐何也?”张四维曰:“玄宗开元之治有三代风,至天宝荒佚,乃致播迁。”居正曰:“无论往代,我世宗皇帝初年,西苑建无逸殿,省耕劝农。末年崇尚玄修,不复临幸,治平之业亦寝。故《大宝箴》云:‘民怀其始,未保其终。’”上嘉纳之。
五月辛酉,上视朝,张居正等请览奏章时,阅圣祖所亲批疏稿为法。上曰:“然。”居正因简内阁所藏圣祖手谕六十三道、御制四十四道、圣旨并帖共七十道上之。
秋七月丁酉,张居正上言:“致治之道,莫要于安民。安民之法,莫重于守令。守土牧民者,削下奉上以希声誉,奔走趋承以求荐,举征发期会以完簿书,苟且草率以逭罪责,其实心爱民者,未尝概见。明春外计考察,举错乃向背所系,惟以安静宜民为最。虚文矫饰,虽浮誉素隆,当列下考。”居正又请行考成法,有司以征解为殿最。于是奉行者,督责小民,不胜朴楚,相率为怨言,然赋以时起。居正上言:“近者仰赖皇上爱人节用,京、通储粟,足支八年,太仓银库,所积尚少。宜将明年漕粮量折十三,足国裕民,一举兼得。”上从之。时府库充溢,太仆寺亦积金四百余万。
冬十月丙子,进张居正左柱国太傅,仍加伯爵。敕曰:“先生亲受先朝顾命,辅朕冲年。今四海升平,实赖匡弼。精忠大勋,言不能殚。惟我祖宗列圣,佑尔子孙,与国咸休。钦哉!”居正固辞伯爵,许之。
山东抚按劾昌邑知县孙鸣凤贪贿。上怒甚,欲遣逮。张居正曰:“贪人固当尽治,但故事俱下台讯。”上曰:“然。鸣凤之婪,乃出进士乎?”居正曰:“此人惟恃进士,故尔恣肆。若乙科明经,尚有畏忌。今后用人,但问功能,不可拘资格。”上深然之。
十二月,上御文华殿,举袍示辅臣曰:“此何色也?”居正以为青。上曰:“紫也,久而色渝。”居正曰:“紫易渝。昔皇祖不尚服,御衣敝甚始易,享国长久,未必不由此。愿皇上以皇祖为法,节一衣,民间有数十人得其暖者;轻一衣,民间有数十人受其寒者,不可不念也。”时左右亦言民穷,至鬻妻子应上供。上深然之。
五年春正月庚午,上御文华殿。大学士张居正言:“殿之东堂,祀伏羲以下数圣君,皇上所当法也。法古圣,惟在省览章奏。日阅一二,讲明国事,则他年躬揽万几无难矣。”上嘉纳之。
五月戊申,谕修慈庆、慈宁南宫。张居正言:“两宫于万历二年落成,今壮丽如故,足以娱圣母。乃欲坏其已成,更加藻饰,非所急也。请辍工。”从之。
岭西罗旁平。罗旁据山海间,惊江急峡,岩壑险绝,诸瑶窟穴其中,前代不入版籍。国初,甫一定之。世宗朝,诸瑶转相寇掠,不可扑灭。督抚殷正茂既讨平惠、潮寇,上疏言罗旁当诛。廷议不能决。居正毅然言当诛,举兵部尚书凌云翼,请赐玺书,属之讨贼。云翼濒行,居正谓之曰:“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即今两广诸瑶,虽所在都有,然乘间窃发,要当审所缓急耳。”云翼既至,部诸路兵号三十万,八道并进。克木衣山,破诸峒五百六十有四,俘斩四万二千有奇,拓地数百里,置郡县。捷闻,赐赉有差。
先是,四方多草窃,有司秘不以闻。张居正特严其禁。匿盗者,虽循吏必黜。得盗即报决。有司凛凛,盗亦衰止。闰八月丁亥,上视朝。张居正因言:“近因阴雨,朝讲暂辍。恐
中外不知,谓皇上勤学渐不如初。愿日慎一日,非有他事及风雨不得辍。”上深然之。九月,上谕停刑,盖慈圣太后以大婚期近也。居正上言:“春生
秋杀,天道所以运行;雨露霜雪,万物因之发育。明王奉若天道,刑赏予夺,皆奉天意以行事。若弃有德而不用,释有罪而不诛,则刑赏失中,惨舒异用矣。且臣近详阅所开诸犯,皆逆天悖理,其所戕害,含冤蓄愤。圣主明王不为一泄,彼以其怨恨冤苦之气郁而不散,或上蒸为妖氛之变,下或致凶荒疫疠之疾,则其为害又不止一人一家也。请俟明年吉典告成,然后概免一年。”从之。
己卯,张居正父丧讣至,上以手谕宣慰,视粥止哭,络绎道路,又与三宫赙赠甚厚,然亦无意留之。所善同年李幼孜等倡夺情之说,于是居正惑之,乃外乞守制,示意冯保,使勉留焉。冬十月,居正再上疏乞终制,不允。乃请在官守制,不造朝,许之。居正既父丧夺情,吉服视事。编修吴中行、检讨赵用贤因星变陈言。刑部员外艾穆、主事沈思孝合疏言“居正忘亲贪位”,居正大怒。时大宗伯马自强曲为营解,居正跪而以一手捻须曰:“公饶我,公饶我!”掌院学士王锡爵径造丧次,为之解。居正曰:“圣怒不可测。”锡爵曰:“即圣怒,亦为公。”语未讫,居正屈膝于地,举手索刃作刎颈状曰:“尔杀我,尔杀我。”锡爵大惊,趋出。十月二十二日,中行等四人同时受杖。中行、用贤即日驱出国门,人不敢候视。许文穆方以庶子充日讲,镌玉杯一,曰:“斑斑者何?卞生泪。英英者何?蔺生气。追追琢琢永成器。”以赠中行。镌犀杯一,曰:“文羊一角,其理沈黝。不惜剖心,宁辞碎首。黄流在中,为君子寿。”以赠用贤。穆、思孝复加镣锁,且禁狱。越三日,始佥解发戍,为更惨毒。时邹元标观政刑部,愤甚,视四人杖毕而疏上。越三日,受杖,谪戍贵州都匀卫。
罢吏部尚书张瀚。先是,瀚为南京工部尚书,廷推吏部,瀚名第三。以居正言,上越次用之。居正以为德,希瀚报。夺情议起,遂邀中旨,属瀚留居正。居正亦自牍,风之使留已。瀚若不喻其意者,谓:“政府奔丧,当以殊典■之,宗伯事也,何关吏部?”居正乃令所善客说瀚。瀚不听,又不欲显居其名,乃偕三尚书密晤居正,动以微言。居正大不悦,于是有诏切责瀚,谓瀚奉谕不复,无人臣礼。是时,廷臣争惴栗,各倡保留之议。瀚拊膺太息曰:“三纲沦矣!”居正益怒,嗾台省劾之,以为耄,勒令致仕。
丙午,上戒谕**臣曰:“奸臣小人,藐朕冲年,忌惮元辅。乃借纲常之说,肆为诬论。欲使朕孤立于上,得以任意自恣。兹已薄处,如或党奸怀邪,必罪不宥。”时言夺情者得罪,都人士皆愤怒。作谤书悬长安门,谓居正且反。上闻之,故宣谕于朝,谤议稍息。己而召居正于平台,慰谕甚至,即日入直。初,居正丧次,凡阁中事,令吏赍奏就拟处分。手诏称元辅,称太师,称先生,皆尽古师臣之礼。
十一月癸丑朔,以星变考察**臣。始张居正自矫饰,虽或任情,而英敏善断,中外**誉之,居正亦自负不世出。迨刘台论居正得罪,志意渐恣。至是,益知天下不见与,思威权劫之矣。
令天下度田。国初,天下土田八百五十万顷。至后渐减,岁久滋伪。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民穷逃亡,故额顿减。张居正请料田,凡庄田、民田、职田,荡地、牧地,皆就疆理无有隐。其挠法者,下诏切责之。
六年春正月,将举大婚,首辅张居正充纳采问名副使。给事中李涞疏言:“居正有服制,不宜与执事,乞改命。”上不允。以圣母谕谕居正,遂从吉。
三月甲寅,张居正乞归治葬,许之。辞朝,上召见于平台,劳谕之曰:“朕不能舍先生,恐重伤先生怀,是以忍而允所请。虽然,国事至重,朕将焉依!”居正奏言:“皇上大婚之后,宜撙节爱养,留心万几。”因伏地而哭。上亦为之哽咽堕泪,曰:“先生虽行,国事尚宜留心。”乃赐银印,曰“帝赉忠良”,令得密封言事。进辞两宫,各赐赆金,慰谕有加。
庚辰,辽东再奏大捷,上归功张居正,使使驰谕,俾定爵赏以闻。召趣还朝,居正以母老,俟秋上道。命锦衣归驰趣之。六月乙未,张居正还朝,上召见于文华西室。问沿途所见,稼
穑何如?民生何如?边事何如?居正对甚悉。上大悦,赐休沐十日。十二月,命纂《宗藩要例书》,颁示诸王。先是,世宗朝公族繁盛,国用困竭,以故颇知损抑。至是,居正等念诸藩裁削,非天子
亲亲意,乃略举事例未当者十一条,请敕礼官集议,著为令。诸藩于是感激亲上,而厚薄亲疏有体矣。七年二月,上患疹,慈圣太后命僧于戒坛设法度众。张居正上
言:“戒坛奉皇祖之命,禁止至今。以当时僧众数万,恐生变败俗也。今岂宜又开此端?圣躬违豫,惟告谢郊庙社稷,斯名正言顺,神人胥悦,何必开戒坛而后为福哉!”事遂寝。
二月,河工成。先是,淮安有水患,河决入淮。淮势不敌,淮扬咸为巨浸,直逼泗洲,患近陵寝。上以问张居正,因上言:“故河道都御史潘季驯可使。”乃降玺书,即其家拜都御史,使持节治河。一切假以便宜久任,帑藏不问出入。诸奉行不及事者,下诏狱鞫治之。于是当事者日夜焦劳,盖俞年而堤成,转漕无患。
三月,上疹愈,征光禄寺十万金。张居正上言:“财赋有限,费用无穷。使积贮空虚,不幸有四方水旱之灾,疆场意外之变,可为寒心。此后望力加撙节,若再征金,臣等不敢奉诏矣。”时上渐备六宫,太仓所储,屡有宣进。居正上户部所进御览钱粮数目,请置之坐隅,时赐省览,量入为出。因言:“万历初年,所入四百三十五万有奇。六年,所入仅三百五十五万有奇,则已少八十余万矣。五年,岁出四百四十九万有奇,则已多四十余万矣。夫岁出则浮于前,岁入则损于前,此不可不留心也。《王制》量入为出,计三年之出,必有一年之余而后可。况财用止有此数,设法巧取,不能增多。惟加意撙节,则用自足。”上嘉纳之。
夏四月,上以内库缺钱,赏赉不足,命部铸大钱以进。张居正上言:“先朝铸钱呈式,非供上用也。万历二年,进钱一千万,其后岁半之,己非本意。若阙钱铸进,是以外府之储取供内府,大失旧制矣。”上从之,乃罢铸钱。
癸卯,张居正上《肃殿箴》,命书于御屏。
五月,封辽东总兵李成梁为宁远伯。张居正言:“成梁屡立战功,忠勇为一时冠,加以显秩,此鼓励将士之法也。”己而成梁使使馈以金,居正曰:“而主以百战得功勋,我受其金,是得罪高皇帝也。”却不受。
七月甲子,给事顾九思、王道成等以江南水灾,请罢浙、直织造内臣。上以示张居正,居正奏民重困,宜召还孙隆。上曰:“彼织币且完,当俟来春耳。”居正曰:“地方多一事,则有一事之扰;宽一分,则受一分之惠。灾地疲民,不堪催督,暂去之,俟稍稔可复也。”上从之。时给事中李涞请■江南水灾,并言四事。上怒其讥讪。居正曰:“水灾请■,亦言官之常。虽或触忤,恐伤圣度。”上意乃解。
冬十月,蓟辽总督梁梦龙报土蛮大举入寇。张居正奏言:“臣谕边臣,如敌骑入,勿轻战,坚壁清野。野无所掠,彼将自阻。请令梦龙驻永平,戚继光驻一片石。伺间邀击。”上善之。既而土蛮以四万骑犯前屯,梁梦龙、李成梁率兵御却之。
十二月,张居正服阕,召见于平台。八年春正月己未,先是,永丰梁汝元聚徒讲学,吉水罗巽亦与
之游。汝元扬言:“张居正专政,当入都颂言逐之。”居正微闻其语,授指有司捕治之。己,湖广、贵州界获妖人曾光,窜入汝元、巽姓名,云谋不轨。汝元、巽俱先死,湖广守臣具爰书下法司讯之,并曾光亦非真也,第据律论罪。
三月,大学士张居正具疏乞休。再上,上慰留恳切。最后,手书传慈圣口谕:“张先生受先帝付托,岂忍言去!俟辅尔至三十,却再审处,让后人非晚也。”居正因复就职。
甲子,赐进士张懋修等三百人及第、出身有差。懋修兄敬修,亦成进士,得礼部主事。俱居正子。八月戊子,刑部侍郎刘一儒移书张居正曰:“窃闻论治功者贵精
明,论治体者尚浑厚。自明公辅政,立省成之典,复久任之规,申考宪之条,严迟限之罚。大小臣工,鳃鳃奉职,治功既精明矣。愚所过虑者:政严则苛,法密则扰。今综覆既详,弊端剔尽。而督责复急,人情不堪,非所以培元气而养敦浑之体也。昔皋陶以宽简赞帝舜,姬公以大告成王,沦洽当代,矩后世,愿明公法之。”居正得书不怿。
十一月戊寅,上以夜宴,惑于内侍孙海客等,挞二内使几毙。慈圣太后闻之,切责上,令取《霍光传》入览。上悔悟,降孙海客等。明日,上谕阁臣:“朕在冲年,自多过愆,惟藉诸先生力谏,使朕为尧、舜之君。”张居正因奏:“诸内臣老成廉慎者存之,谄佞放恣者汰之。皇上亦宜痛改,戒宴饮以重起居,专精神以广继嗣,节赏赉以省浮费,却玩好以定心志,亲万几以明庶政,勤讲学以资治理,端趋向以肃士风,则圣德愈光矣。”上深嘉纳之。
十二月甲辰,张居正请属儒臣,以累朝《宝训》、《实录》,分四十余则:曰创业艰难,曰励精图治,曰勤学,曰敬天,曰法祖,曰保民,曰谨祭祀,曰崇孝敬,曰端好尚,曰慎起居,曰戒游佚,曰正宫闱,曰教储贰,曰睦宗藩,曰亲贤臣,曰去好邪,曰纳谏,曰守法,曰敬戒,曰务实,曰正纪纲,曰审官,曰久任,曰重守令,曰驭近习,曰待外戚,曰重农,曰兴教化,曰明赏罚,曰信诏令,曰谨名分,曰却贡献,曰慎赏赉,曰甘节俭,曰慎刑狱,曰功德,曰屏异端,曰饬武备,曰御寇盗。仍敕次第进呈,俟明年开讲。其诸司章奏切要者,即讲毕面裁。时上留意翰墨,居正以为笔札小技,非君德治道所系,故有是请。上嘉纳之。
九年春正月,大学士张居正请令翰林分番入直,应和文章。或令侍上清燕,质问经义,陈说治理,如唐、宋故事。夏四月辛亥,上御文华殿,张居正以给事中傅作舟疏进览云:
“今江北淮、凤及江南苏、松连被灾伤,民多乏食,至以树皮充饥。或相聚为盗,大有可忧。”上曰:“淮、凤频年告灾,何也?”居正对曰:“此地从来多荒少熟,元末之乱,皆起于此,今当破格赈之。”上曰:“然。”居正极言:“今有司负职,如积谷一事,屡旨申饬,竟成虚文。”上作色曰:“有司忽民,宜重处之。”居正曰:“以后犯者当如圣谕。”又曰:“江南、北旱,河南风灾,畿内不雨,势将蠲赈。惟皇上量入为出,加意撙节。如宫费及服御,可减者减之,赏赉可裁者裁之。至若施舍缁黄,不如予吾赤子也。”上曰:“然。今宫费俱节,赏赉不溢。”居正曰:“皇上谓从旧,亦近例耳。如今年暂行,明年即为例,非祖制也。臣不敢远引,如皇祖用度最繁,然内帑尚有余积。隆庆初库贮尚有余万,今岁入百二十万,犹称乏。惟皇上省察。”上是之。
十一月,张居正一品考满,赐金币及酒{艹果}甚厚。手敕谕,有“精忠大勋,言不能尽,官不能酬”之语。加上柱国、太师,支伯爵俸。居正固辞,允之。
十年二月丁酉,大学士张居正上言:“安民之道,在察其疾苦。今尚有一事为民害者,带征税粮也。夫百姓财力有限,一岁之入,仅足供一岁。不幸岁歉,目前尚不能辨,岂复有余力更完累岁积逋乎!有司避责,往往将今年所征抵完旧逋。即今岁所欠,又为将来带征矣。况征输额绪繁多,年分淆杂,小民竭脂膏,胥吏饱溪壑。甚者,不肖有司因而渔猎。夫与其民以实奸贪之橐,孰若尽蠲以施旷荡之恩。乞谕户部,核万历七年以前积负,悉行蠲免。将见年正额,责令尽完。在百姓易办,在有司易征,是官民两利也。”上从之。诏下,中外大悦。
三月丁卯,张居正有疾,求私宅票拟。从之。六月甲午,居正以疾再乞休,不允。上以细务委张四维,大事即居正家平章。以辽左大捷,斩速把孩功,进张居正太师。
甲辰,上遣司礼太监赉手敕谕张居正曰:“闻先生糜饮不进,朕心忧虑。国家大事,当一一为朕言之。”居正力疾疏谢,并上密奏,荐礼部尚书潘晟、吏部左侍郎余有丁。明日,上即命二人入阁。丙午,大学士张居正卒。上震悼辍朝,遣司礼太监张诚监护丧事,赐赙甚厚。两宫太后及中宫,俱赐金币。赐祭十六坛,赠上柱国,谥文忠。
居正性深沈机警,多智数。为史官时,尝潜求国家典故,及时务之切要者者剖晰之,遇人多所咨询。及揽大政,登首辅,慨然有任天下之志。劝上力行祖宗法度,上亦悉心听纳。十年来海内肃清。用李成梁、戚继光,委以北边,壤地千里,荒外警南。蛮累世负固者,次第遣将削平之。力筹富国,太仓粟可支十年,ぁ寺积金,至四百余万。成君德,抑近幸,严考成,核名实,清邮传,核地亩,一时治绩炳然。惜其褊衷多忌,刚愎自用。初入政府,即以私憾废辽王。久直信任,奸佞好谀成风。六曹之长,咸唯唯听命。至章疏不敢斥名,第称元辅。始誉以伊、周,渐进以五臣,且谀之舜、禹,居正亦恬然居之。而中允高启愚至以“舜亦以命禹”题试士,当时目为劝进。居正卒,余威尚在,言官奏事,尚称先太师。方夺情时,威权震主。上虽虚己以听,而内顾不堪。身死未几,遂遭削夺,并籍其家,子孙皆不保云。初,上在讲筵,读《论语》“色勃如也”,误读作“背”字。居正忽从旁厉声曰:“当作‘勃‘字。”上悚然而惊,同列皆失色。上由此惮之。及居正卒后蒙祸,时比之霍氏之骖乘。
御史郭维贤疏荐吴中行等降调,然上意已渐移。御史杨寅秋劾王国光。罢之。发冯保南京闲住。吴中行、赵用贤、艾穆、沈思孝、王用汲、余懋学、朱鸿谟、赵应元、傅应祯、赵世卿、邹元标俱复官。会潞王昏礼,所需朱宝未备,太后间以为言。上曰:“办此不难,年来廷臣无耻,尽献张、冯二家耳。”太后曰:“已抄没矣,必可得。”上曰:“保黠猾,尽窃而逃。”自此内中“张先生”、“张太岳”称谓,绝以为讳。而籍没之举,亦胎于此。
十二年,上从辽府次妃王氏奏请,籍没张居正家,其产不及严嵩二十分之一。株连颇多,荆、川骚动。上曰:“辽府废革,既奉先帝宸断,又无应继之人,著推举亲枝,以本爵奉祀,仍准王归葬。原封抱养子述玺,准依亲居住,给兴庶粮二百石,本折中半支。王氏从厚,援徽府例赡养。张居正诬蔑亲藩,箝制言官,蔽塞朕聪。私占废辽地亩,假以丈量遮饰,骚动海内。专权乱政,罔上负恩,谋国不忠。本当斫棺戮尸,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伊属张居易、张嗣修、张顺、张书,俱令烟瘴地面充军。”
谷应泰曰:闻之《虞书》良弼,义取协恭;《秦誓》介臣,都无他技。盖下吏奉职,乃在才具,而端揆裁物,则在度量;卿贰奔奏,不越章程,而宰相坐论,必资道术也。矧承平之相,与创制异;冲人之相,与长君异。周公以大告成王,韩琦以才偏贬公著。凡以养蒙作圣,不专在于宣之综核,明之察察耳。世称张居正相业,誉者或许其干略,毁者仅恶其专恣。然予以皆非事实,真知居正者也。考居正大节,特倾危肖刻,忘生背死之徒耳。而其他缘饰以儒术,炫耀以智数,譬之杨子艾墙高基下,阳处父华而不实。求其论思密勿之地,表帅百寮之间,此实难矣。
方夫穆宗凭几,显帝冲龄,居正、拱、仪同受顾命,而内臣冯保窃丛于侧。斯时逐刁之议未行,吊让之谋潜固。卖交附,漏言市重。彼商鞅之因景监,相如之藉缪贤。揆之结主,固如是乎?卒之会极传宣,新郑被斥。而冯保以快已之怨者,即以酬次辅之恩。居正以去保之疾者,还以固纶扉之宠。鬻权夸毗,若互市然。及乎九龄远引,颐浩外徙,始乃宫府交通,更唱迭和。冯倚执政则言路无忧,张恃中涓即主恩罔替。以故扇殿清暑,铺毡御寒,居正所蒙,壹皆媚之力也。至于犯跸具狱,词连拱奴,谋发宰臣,风生内侍,苟非天变见于上,公议格于下,则上官黠诈,立碎奉车,易之飞文,赤诛魏氏。居正之包藏祸心,倾危同列,真狗彘不食其余矣。若夫父丧夺情,太阿不释,李幼孜倡之于外,冯保应之于内。而居正貌乞持服,心冀慰留,无鲁伯禽之东郊不启,蹈翟方进之脱衰视事。语云:“求忠于孝。”又云:“移孝作忠。”居正其无人心者乎?何相倍之戾也!矧乃三月归葬,六月还朝。宰我之意,惟在短丧;曹瞒之心,恐失兵柄。而且吴中行、赵用贤俱以星变陈言,艾穆、沈思孝、邹元标各以忘亲入告,乃复横被锁镣,咸加杖戍。又且论死刘台,瘦毙士期。锡爵以刎颈惊奔,张瀚以拊膺被斥。虽王巨君之芟除忤恨,梁将军之收拷太史,淫刑以逞,不是过也。又况懋修、敬修,非列巍科,则跻清秩。是岂向、歆之学冠于汉廷,抑亦京、绦之派相援宋室乎?盖至身死俞年,辽妃诉阙。而东园秘器,甫赐泉门;缇骑金吾,旋围府第。匪汉元亏师傅之恩,亦田贻灭族之衅也。
乃论者以居正之为相也,进《四书经解》而圣学修明,进《皇陵碑》、《帝鉴图》而治具克举,请词林入直而清燕无荒,请宫费裁省而国用以裕,任曾省吾、刘显而都蛮悉平,用李成梁、戚继光而边陲坐拓,厥罪虽彰,功亦不冫民焉然。予以居正救时似姚崇,褊敫则似赵普,专政似霍光,刚鸷则类安石。假令天假之年,长辔获骋,则吏道杂而多端,治术疵而不醇。斯岂贞观之房、杜,而元佑之司马乎?更可异者,自居正以钱谷为考成,而神宗中叶大启矿税。居正以名法为科条,而神宗末造丛脞万几。呜呼!手实之祸,萌自催科,申、商之后,流为清静,则犹居正之贻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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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6:0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二



○援朝鲜神宗万历二十年五月,倭酋平秀吉寇朝鲜。平秀吉者,萨摩州人仆也。始以鱼贩卧树下,有山城州倭渠名信长,居关白职位。出猎遇吉,欲杀之。吉善辨,信长收令养马,名曰木下人。信长赐与
田地,于是为信长画策,遂夺二十余州。会信长为其参谋阿奇支刺杀,吉乃统信长兵,诛阿奇支,遂居关白之位。因号关白,以诱劫降六十六州。朝鲜釜山与日本对马岛相望,时有倭户往来互市,通婚姻。时朝鲜王李公湎于酒,弛备,吉乃分遣其渠行长、清正等,率舟师数百艘,逼釜山镇。五月,潜渡临津,分陷丰、德诸郡。时朝鲜承平久,怯不谙战,皆望风溃。朝鲜王仓卒弃王京,令次子珲摄国事,奔平壤。已,复走义州,愿内属。倭遂渡大同江,绕出平壤界。是时,倭已入王京,毁坟墓,劫王子、陪臣,剽府库,荡然一空,八道几尽没,旦暮且渡鸭绿。请援之使,络绎于路,廷议以朝鲜属国,为我藩篱,必争之地,遣行人薛潘谕其王以匡复大义,扬言大兵十万,已擐甲至。贼抵平壤,朝鲜君臣势益急,出避爱州。
七月,游击史儒等师至平壤,不谙地利,且霖雨,马奔逸不止,儒战死。副总兵祖承训统兵三千余,渡鸭绿江援之,仅以身免。报至,朝议震动,以宋应昌为经略,员外刘黄裳、主事袁黄赞画军前。
八月,倭入丰、德等郡,我兵稍集。而行长等颇习兵,诈谓不敢与中国抗,以缓我师。兵部尚书石星亦谓诸将未得利,计无所出。议遣人探之。嘉兴人沈惟敬应募。惟敬者,市中无赖也。是时,平秀吉次对马岛,据王京,分其将行长等各发兵守要害,为声援。惟敬至平壤,行长令牙将以肩舆迎之。时平秀吉废山城君,自号大阁王。惟敬至,执礼甚卑。行长跪曰:“天朝幸按兵不动,我亦不久当还。当以大同江为界,平壤以西,尽归朝鲜耳。”惟敬既还奏,廷议以倭多变诈,未可信。我师利速战,乃趣应昌等统兵进击。而石星颇惑之,以惟敬缓急可任,题假游击赴军前,且请金行间。
八月,布衣程鹏举请发暹罗兵,自海道捣其巢穴,时以为奇策。又朝议调播州杨应龙援朝鲜。十二月,以李如松为东征提督。上悯东征将士寒苦,特发ぁ金
十万犒慰,且重悬赏格。先是,宋应昌抵山海关,士马刍粮,征调未集,而大将军李如松甫平西夏,亦未至军,因谬借惟敬縻倭西向。前所羽檄征兵七万余,至者半,乃置三军:以副将李如柏将左,张世爵将右,杨元将中军,趋辽阳。至是,如松始至军。而惟敬归自倭,称行长愿退平壤迤西,以大同江为界。如松大会将吏,叱惟敬忄佥邪当斩。参军李应试请间曰:“籍惟敬绐倭封而阴袭之,奇计也。”应昌、如松以为然,乃置惟敬标营。二十五日,誓师东渡。如松将诸镇士马四万余,东由石门度凤凰山,马皆汗血。临鸭绿江,天水一色,望朝鲜万峰,出没云海。监军刘黄裳慷慨誓曰:“此汝曹封侯地也。”
二十一年正月,平壤大捷。初,沈惟敬三入平壤,约以正月七日,李提督赍封典,过肃宁馆。至是,初四日,我师抵肃宁。行长遣牙将二十人来迎,如松檄游击李宁生缚之。倭猝起格斗,仅获三人,余走还,告行长。行长问惟敬曰:“此必通事两忄吴耳。”行长令亲信小西飞、禅守藤随惟敬谒如松,如松加抚遣归。六日,抵平壤,行长伫风月楼候瞻龙节,倭俱花衣,夹道迎候。如松分布将士,整营入城。诸将逡巡未入,形已露,倭悉登陴拒守。如松度地形,东南并临江,西枕山陡立,惟迤北牡丹台高耸,最要。三倭列拒马地炮以待。遣南兵试其锋,佯退。是夜,倭袭李如柏营,击却之。如松因部勒诸将,谕无割级,攻围止缺东面。属游击吴惟忠攻牡丹峰阴取西南。以倭易丽兵,令祖承训等诡丽装,潜伏。八日黎明,鼓行抵城下,攻其东南。倭炮矢如雨,军稍却。如松手斩先退者以徇,募死士援梯钩而上,杀数人不退,倭悉力拒守。倭方轻南面为丽兵,承训等乃卸装露明甲。倭急分兵拒堵,如松已督杨元等从小西门先登,李如柏等亦从大西门入。火药并发,毒烟蔽空。方战时,吴惟忠中铅洞胸,犹奋呼督战。而如松坐骑毙于炮,易马驰,堕堑,鼻出火,麾兵愈进。我师无不一当百。前队贸首,后劲已踵,突舞于堞,倭退保风月楼。夜半,行长堤兵渡大同江,遁还龙山。是役凡得级千二百八十五,余死于火,及从城东跳溺无算。裨将李宁、查大受等率精兵三千,潜伏江东僻路,获级三百六十二,生擒三倭,乘胜追袭。十九日,李如柏进复开城,得倭级百六十五。朝鲜郡县,如黄海、平安、京畿、江源四道并复平,归平壤。惟咸镜道为清正拒守,闻开城破,亦奔王京。王京为朝鲜都会,咸镜、忠清为之犄角,颇据天险。而援师既连胜,有轻敌心。二十七日,去王京七十里,朝鲜人以倭弃王京遁告。如松信之,将轻骑趋碧蹄馆,去王京三十里,驰至大石桥,马蹶伤额,几毙。倭猝至,围之数里。将士殊死战,自己至午,中矢且尽。金甲酋前搏李将军甚急,裨将李有升以身蔽如松,刃数倭,竟中钩堕,为倭支解。李如柏、李宁乃益遮夹击,李如梅箭中金甲倭坠马。会杨元援兵至,砍重围入,遂溃。而我精锐亦多丧失,过桥者尽死。天且雨,近王京平地俱稻畦,冰解泥深,骑不得骋。倭背山面水,连珠布营,城中广树飞楼,鸟铳自穴中出,应时毙。我师乃退驻开城。
三月,经略宋应昌檄刘纟延、陈水陆济师,上益发帑金二十万住军兴。时谍者言:“王京倭二十万,且声言关白扬帆入犯。”李如松分留李宁等驻开城,杨元等军平壤,扼大同江接饷道。李如柏等军宝山诸处,为声援。查大受等军临津,而将锐卒东西策应。闻倭将平秀嘉据龙山仓粟数十万,从间道纵火尽焚之,倭乏食。
东师议款。初,我师捷平壤,锋甚锐。转战开城,势如破竹。及碧蹄之败,久顿师绝域,气益索。经略宋应昌急图成功,于是惟敬之款始用。而倭刍粮并烬,行长亦惩平壤之败,有归志。因而封贡之议起。经略既得请于朝,赦不穷追。且得倭报惟敬书,乃益令游击周弘谟同惟敬往谕倭,献王京,返王子,如约纵归。倭果于四月十八日弃王京遁。如松及应昌整众入城。所余米四万余,刍豆称是。如松以兵临汉江尾倭后,欲乘惰归击之。而倭步步为营,用分番迭休法以退。别将刘纟廷帅兵五千,趋尚州鸟岭。鸟岭广亘七十余里,悬崖削,中通一道如线,灌木丛杂,骑不得成列。倭尚拒险,而别将查大受、祖承训等由间道俞槐山,出鸟岭后。倭大惊,前移■山浦筑居屯种,为久戍计。如松乃张疑兵,分遣刘纟廷、祖承训等屯大丘、忠州;檄调全罗水兵龟船,分布■山海口。时倭已弃王京汉江以南千有余里,朝鲜故土奄然还定。兵科给事中侯庆远谓:“我与倭何雠,为属国勤数道之师,力争平壤,收王京,挈两都授之,存亡兴灭,义声振海外矣。全师而归,所获实多。”上乃谕:“朝鲜王还都王京,整兵自守。我各镇兵久疲海外,以次撤归。”应昌复疏称:“釜山虽濒南海,犹朝鲜境。有如倭觇我罢兵,突入再犯,朝鲜不支,前功尽弃。考舆图,朝鲜幅员东西二千里,南北四千里。从西北长白山发脉,南跨全罗界,向西南,止日本对马岛,偏在东南,与釜山对。倭船止抵釜山镇,不能越全罗至西海。盖全罗地界,直吐正南迤西,与中国对峙。而东保蓟、辽,与日本隔绝,不通海道者,以有朝鲜也。关白之图朝鲜,意实在中国;我救朝鲜,非止为属国也。朝鲜固,则东保蓟、辽,京师巩于泰山矣。今日拨兵协守,为第一策。即议撤,宜少需时日,俟倭尽归,量留防戍。”部覆:“南兵暂留,分布朝鲜。量简精兵三千善后。余尽撤,如前议。”
六月,沈惟敬归自釜山,同倭使小西飞、禅守藤来请款。而倭随犯咸安、晋州,逼全罗,声复江、汉以南,以王京汉江为界。李如松计全罗沃饶,南原府尤其咽喉,乃命李平胡、查大受镇南原,祖承训、李宁移南阳,刘纟廷移陕州。已,倭果分犯,我师并有斩获。兵科给事中张辅之谓:“倭聚釜山,原佯退,诱我撤兵,图渐逞。无故请贡,非人情。今猝犯晋州,情形已露,宜节制征剿。”辽东都御史赵耀亦报款贡不可轻受。
七月,倭从釜山移西生浦,送回王子陪臣。时我师久暴露,闻撤,势难久羁。宋应昌乃请戍全罗、庆尚。议留刘纟廷川兵五千,吴惟忠、骆尚志南兵二千六百,合蓟、辽共万六千人,听刘纟廷分布庆尚之大丘。而兵部尚书石星一意主款,谓留兵转饷非策。应昌师老无成功,亦愿弛责。然策倭多诈,恐兵撤变生。己而命沈惟敬复入倭营,促谢表。急图竣役,乃并撤吴惟忠等兵,止留纟廷兵防守。
谕朝鲜世子临海君珲居全庆督师,以顾养谦督辽左。九月,兵部主事曾伟芳言:“倭款亦去,不款亦去。款亦来,不款亦来。盖关白大众已还,行长留待。知我兵未撤,不能以一矢相
加遗也。欲归报关白,卷土重来,则风帆不利,正苦冬寒。故曰:款亦去,不款亦去。沈惟敬前倭营讲购,咸安、晋州随陷,而欲恃款,冀来年不攻,则速之款者,速之来耳。故曰:款亦来,不款亦来。为今日计,宜令朝鲜自为守,吊死问孤,练兵积粟,以图自强。”章下部。
十月,总督顾养谦力主撤兵,许之。因疏请封贡,上命九卿、科、道会议。时御史杨绍程奏:“臣考之太祖时,屡却倭贡,虑至深远。永乐间,或一朝贡,渐不如约。自是稔窥内地,频入寇掠。至嘉靖晚年,而东土受祸更烈。岂非封贡为厉阶耶?今关白谬为恭谨,奉表请封之后,我能闭关拒绝乎?中国之衅,必自此始矣。且关白弑主篡国,正天讨之所必加。彼国之人,方欲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特劫于威,而未敢动耳。我中国以礼义统御百蛮,而顾令此篡逆之辈叨天朝之名号耶!宜急止封议,敕朝鲜练兵以守之,我兵撤还境上以待之,关白可计日而败也。”是时,廷臣礼部郎中何乔远、科道赵完璧、王德完、逯中立、徐观澜、顾龙、陈维芝、唐一鹏等,交章止封。而蓟辽都御史韩取善亦疏:“倭情未定,请罢封贡。”兵部尚书石星恐不能羁縻关白,甚张皇,终主封贡不已。
二十二年八月,总督顾养谦奏讲贡之说。贡道宜定宁波,关白宜封为日本王。请择才力武臣为使,谕行长部倭尽归,与封贡如约。九月,朝鲜国王李公疏请许贡保国。上乃切责**臣阻挠封贡,
追褫御史郭实等,诏小西飞入朝。时改总督侍郎孙矿新受事,倭使抵京,石星优遇如王公。小西飞等殊扬扬,过阙不下。既集多官面译,要以三事:一、勒倭尽归巢;一、既封不与贡;一、誓无犯朝鲜。倭俱听从,以闻。上复谕于左阙,语加周复,大略如枢部意。
十二月,封议定,命临淮侯李宗城充正使,以都指挥杨方亨副之,同沈惟敬往日本。时礼部议:“日本旧有王,未知存亡。关白或另拟二字,或即以所居岛封之。行长以下,量授指挥衔。”上竟准日本王号,给金印。行长授都督佥事。适谍报熊川岛倭船三十六号,业起行归,石星遂谓封事必可成矣。
二十三年春正月,辽东都御史李化龙疏倭六可疑、五可虑,谓:“倭不识汉字,恐中间两相欺绐,请从礼部量封秀吉顺化王。罢遣沈惟敬,增募水兵。而清正素不服关白,与行长不相能,可用鲁连谕燕将计间之。”时封使已发,竟不从。
二十四年春正月,先是,东封之使,久怀观望。至是,始抵釜山。而沈惟敬诡云演礼,同行长先渡海,私奉秀吉蟒玉、翼善冠及地图、《武经》。又驱壮马三百南戈崖,骑从阴献秀吉,取阿里马女,与倭合。李宗城纨绔子,经行之营,所在索货无厌。次对马岛,太守仪智夜饰美女二三人,更番纳行帷中,宗城安之。倭酋数请渡海,不允。仪智妻,行长女也。宗城闻其美,并欲淫之。智怒,不许。适谢周梓侄隆与宗城争道,宗城欲杀之。隆诛其左右,以倭将行刺,宗城惧,弃玺书夜遁。比明失路,自缢于树,追者解之,遂奔庆州。副使杨方亨闻于朝。上震怒,逮问宗城,议战守。会方亨复揭倭情无变,正使自为奸人误耳。上以方亨充使,加惟敬神机营衔副之。廷臣交章请罢封。上切责,下御史曹学程于理,立限渡海。于是惟敬益舞智揣摩,玩大司马股掌矣。
三月,工部郎中岳元声参石星,力主封事有三辱、四耻、五恨、五难。疏入,谪为民。九月,杨方亨、沈惟敬奉册如日本。平秀吉斋沐三日,郊迎节
使,受封,行五拜、三叩头、山呼礼。礼毕,款使者备至。朝鲜王议遣光海君致贺。己而听嬖臣李德馨言,使州判奉白土纟由为贺。秀吉怒,语惟敬曰:“若不思二子、三大臣、三都、八道,悉遵天朝约付还。今以卑官微物来贺,辱小邦耶?辱天朝耶?”惟敬慰谕之。秀吉曰:“今留石曼子兵于彼,候天子处分,然后撤还。”翼日,具货物数百种,奉贡遣使,赍表文二通,随册使渡海。至朝鲜,廷议遣使于朝鲜取表文进验。其一谢恩,其一乞天子处分朝鲜。廷议以为饰说云。
二十五年春正月,石星请自往朝鲜谕两国就盟罢兵。不许。二月,再议东征。时封事已坏,而杨方亨诡报“去年从釜山渡
海,倭于大版受封,即回和泉州”。然倭责朝鲜三子不往,谢礼又微,仍留釜山如故。谢表后时不发,方亨徒手归。至是,沈惟敬始投表文,案验潦草,前折用丰臣图书,不奉正朔,无人臣礼。而宽奠副总兵马楝报“清正等拥二百艘,屯机张营”,方亨始直吐本末,委罪惟敬,并石星前后手书,进呈御览。上大怒,命逮石星、惟敬按问。以兵部尚书邢总督蓟辽。改麻贵为备倭大将军,经理朝鲜。佥都御史杨镐驻天津,申警备。杨汝南、丁应泰赞画军前。
五月,邢至辽。行长建楼,清正布种,岛倭窖水,索朝鲜地图,遂决意用兵。麻贵望鸭绿东发,所统兵仅万七千人,请济师。以朝鲜兵惟闲水战,乃疏请募兵川、浙,并调蓟、辽、宣、大、山,陕兵及福建、吴淞水兵,刘纟廷督川、汉兵六千七百听剿。贵密报候宣、大兵到,乘倭未备,竟掩釜山,则行长擒,清正走。以为奇计,乃檄杨元屯南原,吴惟忠屯忠州。
大学士张位请屯田开城、平壤,以资军兴。朝鲜恐中国吞并,以角为辞,议遂寝。六月,倭数千艘先后渡海,分泊釜山、加德、安骨、安窟,放
丸如雨,歼朝鲜郡守安弘国。已复往来竹岛,渐逼梁山、熊川。沈惟敬率营兵二百,出入釜山。经略邢阳为慰藉,檄杨元袭执之,缚至贵营。惟敬执而倭向导始绝。
七月,倭夺梁山、三浪,遂入庆州,侵闲山。夜袭恭山岛,统制元均风靡,遂失闲山要害。闲山岛在朝鲜西海口,右障南原,为全罗外藩。一失守则沿海无备,天津、登莱皆可扬帆而至。而我水兵三千,甫抵旅顺。闲山破,经略檄守王京西之汉江、大同江,扼倭西下,兼防运道。
八月,清正围南原,乘夜猝攻。守将杨元闻倭至,惊起帐中,乘城跣足而遁。辽人卫杨元西奔,时全州有陈愚衷,忠州有吴惟忠各扼要。而全州去南原仅百里,相犄角。南原告急,愚衷懦不发兵。闻已破,州民争弃城走。麻贵急遣游击牛伯英赴援,与愚衷合兵屯公州。倭遂犯全罗,逼王京。王京为朝鲜八道之中,东隘为鸟岭、忠州,西隘为南原、全州,道相通。自二城失,东西皆倭,我兵单弱,因退守王京,依险汉江。麻贵请于,欲弃王京,退守鸭绿江。海防使萧应宫以为不可,自平壤兼程趋王京止之。麻贵发兵守稷山,朝鲜亦调都体察使李元翼由鸟岭出忠清道,遮贼锋。既身赴王京,人心始定。召参军李应试问计,应试请问朝廷主画云何?曰:“阳战阴和,阳剿阴抚。政府八字密画,无泄也。”应试曰:“然则易耳。倭叛,以处分绝望,其不敢杀杨元,犹望处分也。直使人谕之曰‘沈惟敬不死’,则退矣。”因请使李大谏于行长、冯仲缨于清正,从之。
下石星于法司,并沈惟敬俱坐大辟。九月,倭至汉江,杨镐遣张贞明持惟敬手书,往责其动兵,有乖静俟处分之实。行长、正成亦尤清正轻举,乃退屯井邑,离王京
六百里。清正亦屯退庆尚,离王京四百里。贞明反至中途,为人所刺死。麻贵遂报青山、稷山大捷。萧应宫具揭上曰:“倭以惟敬手书而退,青山、稷山并未接战,何得言功!”、镐怒,遂劾应宫忄匡怯,不亲解惟敬。并逮。
十一月,总督邢征兵大集。上发帑金犒军,并赐尚方剑,而以御史陈效监其军。大会诸将,分三协,左李如梅,右李芳春,中高策,并以副总兵分将。经理杨镐同麻贵率左右协,自忠州鸟岭向东安趋庆州,专攻清正。使李大谏通行长,约勿往援。复遣中协屯宜城,东援庆州,西扼全罗。以余兵会朝鲜,合营由天安、全州、南原而下,大张旗帜,诈攻顺天等处,以牵制行长东援。
十二月,会庆州。麻贵遣黄应贿清正约和,而率大兵奄至其营。时倭屯尉山,尉山之南岛山俱不甚高,而城皆依山险,中一江通釜寨,其陆路由彦阳通釜山。贵欲专攻尉山,恐釜倭由彦阳来援,令中协高重、吴惟忠等扼梁山,左协董正谊等赴南原,张疑兵,又遣右协卢继忠兵二千,屯西江口防水路援。二十三日,乃进攻尉山,游击摆寨以轻骑诱倭入伏,获级四百余。倭尽奔岛山,于前连筑三寨。翼日,游击茅国器统浙兵先登,连破之,获级六百六十一。倭坚壁不出。方力攻山寨时,礻卑将陈寅身先士卒,冒弹矢勇呼而上,砍栅两重。清正白袍跃马,督倭拒守。至其第三栅垂拔,杨镐遽令国器窃割倭级,战稍解。国器复以李如梅未至,不便首功,遂鸣金收军。诘朝如梅至,攻之不拔。岛山视尉山高,石城新筑,坚甚,我师仰攻多损伤。诸将乃议曰:“倭艰水道,饷难继。第坐困之,清正可不战缚也。”镐等以为然,分兵围十日夜。倭用炮者,从隙发,多命中,弹皆碎铁为之,中多叠伤。然倭亦饥甚,瞰我师稍怠,伪约降缓攻,而冀行长来援。行长亦虑我袭釜营,不敢轻进。乃选锐卒三千,虚张帜蔽江上。朝鲜将李德馨讹报海上倭船扬帆而来,镐不及下令,策马西奔。诸军无统御,皆溃。清正纵兵逐北,军士死者万余,游击卢继忠三千人歼焉。镐、贵奔星州,撤兵还王京,会同邢露布,言尉山大捷。诸营上簿书,士卒亡者二万。镐大怒,驳正,止称百余人。赞画丁应太闻尉山之败,惭惋诣镐问后计。镐示以内阁张位、沈一贯手书,并所票未下旨,扬扬功伐,应泰怒,验进退情实,首论位、一贯交结边臣,扶同欺蔽,镐附势煽祸,饰罪张功,及麻贵、李如梅按律悉当斩。并镐驳改阵亡兵马卷册封进。上览之,震怒,欲付法。辅臣赵志皋力救,乃罢镐听勘。因遣给事中徐观澜查勘东征军务。上怒,张位以其密揭荐镐,削籍为民。以天津巡抚万世德代杨镐经理辽左。
二十六年春正月,总督邢以前役乏水兵无功,乃益募江南水兵,精讲海运,为持久计。二月,都督陈以广兵,刘纟廷以川兵,邓子龙以浙、直兵先后
至。邢分兵三协为水陆四路,路置大将。中路李如梅,东路麻贵,西路刘纟廷,水路陈,各守信地,相机行剿。时倭盘据朝鲜七年,没海千余里,亦分三窟。东路则清正据尉山,自去冬攻围,益增筑西生、机张,在在屯兵,而恃釜山为根本。西路则行长据粟林、曳桥,建砦数重,凭顺天城,与南海营相望,负山襟水,最据扼塞。中路则石曼子据泗洲,北恃晋江,南通大海,为东西声援。萨摩州兵剽悍称劲敌,而行长水师番休济饷,往来如驶,尤倭系重。惩岛山之失,特于三路外,置水兵一路,约日并进。寻报辽阳警,李如松败没,诏李如梅还赴之。中路以董一元代。
九月,东征将士分道进兵。刘纟廷进逼行长营,使吴宗道约行长为好会,行长许以五十人往。纟廷喜,分布诸将,四面设伏。令部将诈为纟廷,而纟廷诈为卒,执壶觞侍。令军中曰:“视吾出帐,即放炮围倭,尽歼之。”翼日,行长果率五十骑来。伪纟廷罄折,迎于帐外。及席,行长顾执壶觞者曰:“此人殊有福。”纟廷惊愕,置壶觞出。司旗鼓者遽传炮。行长腾跃上马,从骑一字雁列,风剪电掣,旋转格杀。游击王之翰急率黔、苗兵来援,倭已夺路而去。明日,行长遣人谢宴,纟廷亦遣官谢,谓昨登席放炮,敬客礼也,忄吴生疑心。行长唯唯,遣使遗纟廷以巾帼。纟廷进攻城,夺其桥,斩首九十二。陈舟师协堵,击毁倭船百余。行长潜山千余骑扼之,纟廷不利退,亦弃舟走。麻贵至尉山,据险割其粮稻,颇有斩获。倭伪退诱之,贵入其空垒,伏兵起,旗帜蔽空,遂败。董一元进取晋州,乘胜渡江南,连毁永春、昆阳二寨。倭退保泗州老营,鏖战下之,游击卢得功殁于阵。前逼新寨,寨三面临江,一面通陆,引海为濠,海艘泊寨下千计,筑金海、固城为左右翼,中通东阳仓。十月,董一元遣步兵游击茅国器、彭信古、叶邦荣前攻城,骑兵游击郝三聘、马呈文、师道立、柴登科继之。游击蓝方威攻其东北水门,自辰至未,彭信古用火横击寨门,碎城垛数处,步兵竞前拔栅。忽营中横破,火药发,烟涨天。倭乘势冲杀,固城援倭亦至,郝三聘,马呈文率骑兵先走,遂大溃,奔还晋州。勘科徐观澜奏四路丧败,旨下部,斩马呈文、郝三聘以徇,一元等各带罪立功。初,上见丁应泰疏,谓:“御极二十六年,未见忠直如此人者。”书其名于御屏。沈一贯惧。会玉熙宫宦侍演东征剧,荧惑圣听。上为之霁颜,复召一贯入阁。
福建都御史金学曾报平秀吉七月九日死,各倭俱有归意。十一月十七夜,清正发舟先走,麻贵遂入岛山、酉浦,刘纟廷攻夺曳桥,获级百六十。石曼子引舟师救行长,陈统苍唬船邀击之,得级二百二十四。副将邓子龙、朝鲜统制使李舜臣冲锋,没于阵。子龙,骁将也。诸倭扬帆尽归。经略万世德自六月受命,不敢前。比闻倭退,兼程驰至,会同邢奏捷。督学御史李尧民知之,因告庙献俘,上言诸臣欺误状。上艴然抵疏于几而罢。丁应泰亦再疏赂倭卖国。上念将士久劳苦,仍发ぁ金十万两犒师,特谕优叙。勘科徐观澜抗疏论沈一贯、萧大亨、邢、万世德党和卖国。疏至京,户部侍郎张养蒙尼之,不得上。时观澜方驻辽造册,身历釜山、尉山、忠州、星州、南原、稷山,查获各处败状,据实入册。大亨危之。一贯简观澜前疏有抱病语,票准回籍调理,改命给事中杨应文代完勘事。
二十七年四月,征倭告捷,上御门受俘。枭磔平秀政、平正成,传首九边。总督邢劾赞画主事丁应泰,落职。七月,给事中杨应文勘报东征功次,四路擒斩,首陈,次刘
纟廷,又次麻贵。而董一元始破三寨,终扫诸巢,功亦难冫民。晋邢太子太保,阴一子锦衣世袭。万世德升右副都御史,荫一子入监。陈、刘纟廷各加都督同知,麻贵右都督,董一元复职。再叙稷、尉功,赐茅国器、陈寅、彭友德等金。杨镐以原官叙用。御史陈效病死,荫一子锦衣。弃师杨元、通倭沈惟敬先后弃市。
谷应泰曰:关白本萨摩州人,倭部之稍黠者耳,非有奇才异能,武勇绝艺。特以李公纵酒,朝鲜备弛,遂狡焉启疆,思有吞噬之举。方其陷王京,劫世子,剽府库,毁坟墓,八道尽没,进窥鸭绿,势岌岌矣。而请援之使,络绎于路。救邢救卫,《春秋》之义也。况乎势拱神京,地牵关海,蓟、辽之外藩,东江之咽噎,一或失守,重险撤焉。非如应龙之反播州,倮猡之陷西川,荒徼弄兵,有伤国体而已。然予以援之之法有三:命武健之将,选精锐之师,出其不意,急击勿失,如陈汤、甘延寿之于康居,策之上也。其或因粮于敌,分兵断道,坐而困之,穷蹙自毙,如赵充国之于金城,策之次也。又或始则震以兵威,继则结以恩义,开诚布信,坚明约束,如诸葛武侯之于孟获,策之又次也。乃剿既不足以树威,而抚又不能以著信,临事周张,首尾衡决,不可谓非行间之乏谋,而中枢之失算矣。
方李如松平壤大捷,李如柏进拓开城,四道复平,三倭生絷,廓清之功,可旦夕。而乃碧蹄轻进,兵气破伤,功亏一篑,良足悼也。又若麻贵尉山之捷,三协度师,势相犄角,砍栅拔寨,锋锐莫当。而割级之令,解散军威,佥都之肉,岂足食乎!况于沈惟敬以市井而衔皇命,李宗城以淫贪而充正使,以至风月候节之绐,壶觞好会之诈,邢飞捷之书,杨镐冒功之举,罔上行私,损威失重。煌煌天朝,举动如此,毋怪荒裔之不宾也。
向非关白贯恶病亡,诸倭扬帆解散,则七年之间,丧师十余万,糜金数千镒,善后之策,茫无津涯,律之国宪,其何以辞!而乃贪天之功,幸邀爵赏,衣绯横玉,任子赠官,不亦恧乎!乃马栋、丁应泰太之疏能直伸于关白未死之前,而李尧民之章反见抵于关白已死之后者,盖以用兵之初,神宗怒白甚锐,怒则望其速济,故必欲核其真。用兵之久,神宗忧白渐深,忧则幸其成功,故不欲明其伪。卒之忠言者落职,欺君者封爵,而所遭逢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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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6:03:10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三



○平孛拜
神宗万历二十年二月,宁夏孛拜乱。拜,故鞑靼种也。嘉靖中,拜得罪其酋长,父兄皆见杀。拜伏水草中得免,来投守备郑印,隶麾下,骁勇屡立战功,历升都指挥。
拜妻施氏孕将产,拜梦空中大响,天裂出火焰,一妖物如虎,入施胁下不见,拜急手剑之。惊觉,遂产子,狼貌枭蹄,名曰承恩。万历十七年,拜加副总兵致仕,子承恩袭。十九年,洮河告警,上遣科臣巡九边。尚宝丞周弘礻龠以御史往宁夏,举承恩及指挥土文秀,并拜义子孛云等。拜虽请老,居恒多畜苍头军,声称报国。会经略郑洛檄夏镇调发,巡抚党馨奉檄遣文秀率千骑西援,拜惊曰:“文秀虽经战阵,恐不能独将。”乃诣洛辕门,愿以所部三千人与子承恩从征。洛壮而许之。馨恶其自荐,马羸者不与易,有余马亦不给拜,拜怏怏去。至金城,见诸镇兵皆出其下,贼平驰还,取径塞外,戎骑辟易不敢逼,遂有轻中外心,恣睢骄横。党馨每裁抑之,且欲核拜冒粮罪。而承恩以强娶民女为妾,棰之二十。孛云、文秀又以升授事怨馨。
会镇戍请冬衣布、花月粮,久勿给。坐营江廷辅请给前银,以安众心。馨曰:“此有挟而求,渐不可长,彼不畏族乎?”军锋刘东拔抚署前鹿角,作忿状。拜嗾之曰:“若等任为之!”遂**哄不可制。东者,靖卤卫人,素枭桀有异志。于是纠党晨入帅府白事,总兵张维忠素鲜威望,为众所轻,见众惊慑,不能弹压。众露刃执副使石继芳,拥入军门。党馨急匿水洞,索得,劫至书院,同继芳﹃之。时二月十八日事也。遂纵火焚公署,收符印,释囚,掠城中,劫张维忠以侵粮激变报。时河东佥事随府、通政穆来辅适抵镇,贼并劫之,请招安以缓师。二十日,总督尚书魏学曾行部花马池闻变,遣标下张云、郜宠谕降。二十三日,孛云、土文秀统兵五百,自中卫互市归,合叛卒杀游击梁琦、守备马承光。二十五日,索敕印,维忠与之,自缢死。东遂自称总兵,听拜主谋,据城刑牲而盟。授承恩、许朝左右副总兵,土文秀、孛云左右参将,挟庆王代请贳罪。承恩乃勒兵分遣王虎、何安等据城堡。会张云等至,东曰:“必欲我降,依我所自署,授官世守宁夏。不者,与套骑驰潼关也。”承恩徇玉泉营,游击傅垣拒守。千户陈继武执垣降。徇中卫,徇广武,参将熊国臣弃城匿。河西望风而靡。惟土文秀徇平虏,参将萧如熏坚守不下。如熏妻杨氏,总督尚书兆之女也,谓如熏曰:“若为忠臣,妾何难为忠妇。”尽出{替}珥劳军士妻,帅之守城。贼攻围数月,竟不能克。贼又率兵过河,欲取灵州,赍金帛诱套部著力兔等,许以花马池一带听其驻牧,势大猖獗,全陕震动。
三月四日,副总兵李句奉总督魏学曾檄,摄总兵进剿。统游击吴显趋灵州,别遣游击赵武趋鸣沙州。张奇兵沿河扼贼南渡,转战获贼于正等八人,舟十八艘,贼锋少挫。总督驻下马关征调。时灵州裨将吴世显党逆,约是月九日与贼应。参将来保誓死守。贼赍书诈门,拒却之。句闻急,与吴显兼程驰赴,逆谋始折。翼日,调延绥、兰靖兵稍集,句乃分遣渡河,收复营堡。广武伪游击张天纪、大坝伪守备高天爵俱遁。十五日,复枣园堡。靖虏参将吴继祖捣中卫,擒贼党王虎石。空寺堡亦下,获伪守备何安。二十日,套部千骑薄邵刚堡,千总汪汝汉发三矢杀三人,乃解去。进复玉泉营。凡先后收还营、堡四十七。河西唯镇城为贼据。后三日,总督移师小盐池。拜闻套部且至,属土文秀、许朝分驰迎之。二十五日,著力兔、打正等引控弦三千骑,驰金贵堡。二十七日,移镇河堡入屯演武场。贼益掠城中子女媚之,奉河东西地图。套人声言已与孛王子为一家,拜、文秀并易服,合兵攻玉泉急。二十九日,孛云引著力兔攻平虏堡,参将萧如熏伏兵南关,佯败,诱之入伏,射云死,并伤骁贼吴敖霸。套部遁出塞,因掠粮道,声犯花马池诸处。赵武驻玉泉被困急,李句驰赴之,围亦解。句会原任总兵牛秉忠督六路兵,翼日抵镇城下。时总兵已擢董一奎,李ナ副之。官兵抵城下,贼东北二门各出精骑二千搏战,步卒列火车为营。
四月五日,我师冲锋,夺火车百余辆,追奔入河,溺死贼无算。延绥副总兵王通战尤力,其家丁高益等三人,乘胜先登,杀入北门,招榆林诸帅兵为后继,不至,被杀,通亦伤额,榆林游击俞尚德战死。翼日,许朝、土文秀胁庆王至东城上楼,乞暂罢兵,愿缚首恶献。刘川、白金等谩语支吾,顾投诰敕城下,示无所畏。拜妻施氏,时谏不听,又翟佩而立,谓拜曰:“比何来,悖德不祥,奈何自取奇祸!”承恩推跌去之。登南城,遥谓都司李鲲曰:“吾父出万死,为国捍边,蒙恩至上将。抚臣削激变,自取灭亡。吾父子勒部曲待命,当事不察,反以为罪。今首恶具在,乃不罪倡乱,罪戢乱者。吾宁保此完城,结塞北自全耳。”会官军糗粮乏,遂假此休士近堡。总督日夜促刍饷,调延绥、庄浪兵。乃以二十一日进攻,复抵城下,堑濠竖云梯夹攻。贼迎敌多杀伤,承恩与东勒精骑潜伏,从延渠掠我粮饷二百余车。先是,众议以李ナ非冲边才,乃调麻贵自戍所代之。贵素以勇闻,且多苍头军。至是,军亦至。二十九日夜,贵等乘风纵火,复以云梯攻城。贼豫治滚木石待,掷火燃烧我兵千数。贼日恣淫虐,城中妇女宝货,已经搜括,尚根索不已,死者甚众。至迫胁庆府甚急,妃方氏惧辱,拔剑将自刎,保母抱持,并世子匿土窖中,以被服置井上环哭。贼见,信为溺,尽取金帛及他宫人去。比发窖,妃已死矣。总督凡用兵两月无成功,忧之。或谓:“招刘、许,阴授意杀孛拜父子,立功赎罪,无不应者。”督府然其谋,遣家丁叶得新往见。时四人方约共死生,不可间,暴其谋,执得新,折胫下狱。
命李如松总宁夏兵,浙江道御史梅国桢监其军。时言者谓李氏握重兵,不宜拒虎进狼,而国桢力保如松忠勇可任,故有是命。巡抚宁夏已推朱正色,甘肃都御史叶梦熊上书愿讨贼,诏协力赴之。
五月,巡抚朱正色渡河督战,以上命颁将士赏,一军踊跃,贼闻,诡请降。以张杰尝总宁夏兵,与拜交善,追入城招安。杰单骑往切责之,许朝乃述叶得新用间谋杀语。杰未信,即舁至,使吐实。得新大骂曰:“死狗贼,计不得行,命也。天旦夕磔汝,何喋喋为!”朝怒,攒刀杀之,杰亦被系。时顿兵数月,未能即下,乃重悬赏格,购孛拜等。上特赐总督魏学曾剑,违者立斩。
六月,都御史叶梦熊至灵州,从甘州携神炮火器四百车至,更约法,益征苗兵。会浙江巡抚常居敬募浙江千人,糗粮自办,诏嘉其忠,调赴宁夏。于是分为五军:董一奎攻其南,牛秉忠攻其东,李句攻其西,刘承嗣攻其北,而麻贵率游兵策应。二十日,并逼城下。孛拜自北门出战,意欲自往勾套部。麻贵率参将马孔英先登赴敌,逐拜入城,擒斩百十七人。先是,拜与套部深相结,日夜从著力兔帐中,便调度。至是,入城不得出,套部不得拜,亦不敢复渡河深入。二十二日,御史梅国桢、提督李如松统辽东、宣、大、山西兵膺集,军声大振。贼婴城自守,国桢树受降旗于城南,贼因索面陈归顺,许之。东、许朝等梯城而下,剑戟鳞次,刃芒曜目,城上皆控弦注矢以待。国桢策骑直前,朝大惊,不觉膝之屈也。然贼实绐我,无降意,自此尽力攻城矣。二十五日,官兵用布袋三万,盛土填集登城,为炮石击却。都司李如樟,夜半以云梯上南城。翼日,游击龚子敬提苗兵攻南关,如松乘势欲拥入城,皆为炮箭击却。官兵会食,贼即缒下夺梯牌,益纵火焚攻具。是夜,指挥赵承光、葛臣、戚钦,武生张遐龄,百户姚钦约为内间。夜半,四面并举烽火,城下兵趋上。而谯楼火蚤发,南火复起。城中果鼓噪,大呼杀贼。钦使遐龄缒城召外兵,行未中道,钦复亟跳城下呼救。而贼早觉,已尽缚赵承光、戚钦等歼之。许朝因欲开小南门逸,以外兵整不敢出。自是城中粮且尽,锐气益丧矣。
七月,给事中许子伟劾总督尚书魏学曾惑于招抚,罢秩。命叶梦熊代之,赐剑如故。七月二日,许朝等至南关,请总兵董一奎款语。佥事随府乘间同家人抱关防,从城跃下,伤肱不能起。贼复缒执系狱。翌日,定议水攻。宁夏城西北卑下,且与金波、三塔诸湖之水相近;东南逼观音湖、新渠、红花渠,形如釜底。遂绕城筑堤,十七日堤成,长千七百丈,决水以灌。先是,孛拜遣养子克力盖往著力兔求援。松讠知状,命礻卑将李宁追斩之,并其从骑二十九级,获符令箭。居有顷,套部庄秃赖与卜失兔合部落三万,先使土昧、弭纠雷等犯定边小盐池,而打正以万骑从花马池西沙湃入。总督檄麻贵侦击,以牵打正,别遣董一元乘虚出塞,捣其穴。麻贵进战石沟旁,敌稍却,分趋下马关及鸣沙州。总督遣游击龚子敬提苗兵八百堵沙湃口,东趋定边,与董一元合。亡何,一元报捣上昧巢,斩获三千余级,套部惊引去。而打正还至沙湃,苗兵直前扼之,众寡不敌,被围十余匝,子敬力战死,然套部竟以捣巢解散。贼授绝,我师益决大坝水,八月朔,城外水深八、九尺。是夜,贼小舟挖堤泄水,官兵擒斩十六级。生得一人,为言城中乏谷,士尽食马,马余五百匹,民食树皮,死亡相属。翌日,城东西崩百余丈,都司吴世显、参将来保所治堤,亦各崩二十丈,水顿减。总督斩吴世显以徇,来保用灵州功免,仍悉力补堤。贼数出兵来扰,多被斩获。城中饥民拥贼求招安。十二日,御史梅国桢檄贼,以饥民故,为治钱谷。檄到三日,开关迎大兵入赈。贼不报。时套部数阑入堡来救。二十一日,著力兔以八百骑入镇北堡,又拥众万余入李刚堡,分部渡河。总兵李如松遣裨将李宁等驰赴黄硖口击之,以劲卒千余,身往策应。行至张亮堡,遇敌搏战,自卯至已,敌锐甚,如松剑斩缩肉二人。会麻贵、李如樟等亦至,张左右翼夹击。李宁手殪二人,敌遂却,追奔至贺兰山,尽走出塞。官兵捕斩百二十余级,获驼马无算。乃移级示贼,贼为之夺气。
九月三日,参将杨文提浙兵至,已,苗兵庄浪兵俱至,大治临冲船筏,刻日攻城。总督叶梦熊布告军中,有能先登以城下者,予万金。后五日,水浸北关,城崩。南关薛永寿等约内应,我师阳调舟筏击北关,承恩、许朝果趋北关鏖战。李如松、萧如熏潜以锐卒掩南关,总兵牛秉忠年七十,贾勇先登。梅国桢呼诸将曰:“老将军登城矣,余何怯也!”遂毕登。梦熊入城,劳苦百姓。承恩等见南关下,则尽气夺,乃急缒张杰下城,恳贷死。梦熊阳许诺,益治攻具,先遣王机密以蜡书行间。时承恩虽求抚,堇门断堑,守益固。有卖油李登者,跛而眇,负罂木歌于市曰:“痈之不决,而狃于;危巢不覆,而令枭止。”监军梅国桢闻之曰:“是可使也。”召登授三札,缚木渡东门,见承恩曰:“监军以孛氏有安塞功,今与鼠辈骈首并诛,深用惜之。军中非乏所使,以登残民不骇视。有密记授将军,将军幸有意听登,则杀刘、许自赎;即不听,愿死麾下,毋留登。”承恩犹豫许之。登趋而出,间道诣东、朝,亦各致札曰:“将军故汉臣,而首乱在孛氏,何横身与人婴祸?镇卒几何,能当都督军?此无异驱乳雀而斗**鹘。所恃不过套援,将军不记演武台上,彼亲土、孛,目中岂有将军哉!所为贵智者,以能度时审势,转祸为福也。”东、朝亦心动。自是互相猜疑。十六日,围愈迫,东顿足叹曰:“遂至此耶!”佯为风疾,杀土文秀,曰:“好头颈,毋令他人砍之。”先是,镇民郭坤有妾美,坤死,贼党周国柱以茧一双聘焉。许朝亦往议,妾曰:“受周家聘矣。”朝以问,柱曰:“诚有之。”朝怒其不相让,衔之。会承恩闻李登之说,方惶惑,召所亲石栋问计。栋曰:“周国柱见事审而决,虽东臣,然与朝有隙,盍呼之。”国柱至,承恩与谋,欲召东、朝饮,醉诛之。国柱曰:“两家前后皆戈钺之士,以一制二,恐非万全。将军当计诛朝城南,柱乘间取东也。”承恩然之。迟明,承恩过呼朝,时朝正坐考讯,承恩急呼曰:“将军何暇问此?有密事登楼议之。”麾众下曰:“将军知周国柱有异心乎?吾将与将军断其首。”语未竟,承恩家卒世富、大宜遽曰:“外营驳向楼,无宜久驻此。”承恩疾下,朝跛后从,大宣掖之。梯半,世富抽佩剑砍之,首陨梯下,因缚其从骑,尽斩之。国柱见尘沓起,有兵剑声,知事济,乃披铠登楼,佯谓东曰:“官军已入南城矣。”东惊起凭轩望,国柱自后斩之,不死,走入厕房支户。国柱引足破户,枭其首出。众哗曰:“国柱奈何杀将军?”柱叱曰:“若不避死走,官军尽斩汝。诛一逆贼,何哗也!”众尽散。承恩既杀东、朝及文秀,悬首城上,于是李如松、杨文先登,萧如熏、麻贵、刘承嗣继之,大城悉定。北楼火起,李如樟驰往,搜获宁夏巡抚关防,并征西将军印各一。时孛氏尚拥苍头军,总督叶梦熊在灵州闻之,亟令诘旦不灭孛氏者,服尚方。十七日晨,承恩方驰南门,谒监军,梅国桢出,参将杨文执之。李如松急提兵围孛拜家。拜方与牛秉忠饭,闻承恩擒,秉忠趋出,众欲拒敌。如松给箭令卸甲,拜仓皇缢,阖室自焚。李如樟部卒何世恩从火中斩拜首,生得拜中子承宠、养子孛洪大、土文德、何应时、陈雷、白鸾、陈继武等。总督叶梦熊、巡抚朱正色、御史梅国桢随入城,问慰宗室士庶,宁夏平。捷奏,上御门受贺,已舆致承恩献俘。
十一月,诏磔孛承恩、孛承宠、孛洪大、土文德等,俱骈斩长安市,颁示天下及四裔君长。下诏慰庆王,复宁夏田租。王妃方氏不屈死,特赐褒异。大赏宁夏功臣,叶梦熊、朱正色、梅国桢各阴世官。武臣李如松功第一,加宫保,萧如熏次之,麻贵、刘承嗣、李如樟、杨文、牛秉忠等加恩有差。如熏妻杨氏,守平虏有功,制敕旌赏。赠死事龚子敬都督佥事。给事中曹大咸劾穆来辅、随府依违,缇绮逮治,遣戍边。魏学曾以原官致仕。
谷应泰曰:孛拜以嘉靖中亡抵朔方,屡立战功。万历中,备位副将,其子承恩袭爵。乃拜虽请老,而多蓄苍头军,声言报国,盖不无异志焉。方其矍铄请缨,挟其子,从三千人而西也,毋亦观诸镇之虚实,结套部为腹心,潜伏阴谋,待时而动,岂真有廉颇之壮志,文渊之据鞍哉!乃以不给壮马,侵克月粮,为党馨罪。此特孛氏之权谲,借为兵端者耳。以故刘东之变,则拜嗾之;孛云、文秀之怨,则拜阴中之。揣拜之意,不过恃套为长城,缓则倚之为外援,急则引之为内助。夫是以立于有胜而无败,敢于倡乱而轻于为叛逆也。若然,则善剿者不当剿拜而当剿套,不在挫套、拜之锋锐而在隔套、拜之声援。套绝,则拜者孤雏腐鼠,取之如寄者耳。
想其初,拜、套声言,联为一家,即可验其情状,而东之恐喝,则曰:“与套驰潼关。”著力兔之入寇,则曰:“畀以花马池。”克力盖之求援,则能远致庄克赖。如是即拜之恃套相倚为命者也。善乎叶梦熊为帅,而五路分兵,扼守宁夏,拜不得出城,套不敢渡河,而孛氏之计穷蹙极矣。迨至打正惊奔,贺兰远遁,拜虽游魂,可坐而缚也。
尤有幸者,文秀见杀于东,东蒙诛于国柱,许朝陨命于承恩。始则虎狼之残,物以类聚,继而昆虫之啮,还相为攻,倘所谓天道,是耶?非耶?比神宗受贺,承恩俘馘,虽师武诸臣协谋有力,而叶梦熊声请讨贼,自办糗粮,梅国桢仗剑从军,力保李氏,萧如熏之妻杨氏,{替}珥犒军,**妇固守,则尤卓荦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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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6:0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四



○平杨应龙
神宗万历十七年,四川播州宣慰司使杨应龙反。按播州,夜郎且兰地,汉属郡。唐贞观初,分北界,置郎州,领六县,已,改播州。干符三年,南诏寇陷太原,杨端应募决策,驰白锦,
出奇兵定之,授武略将军。值唐乱,留据长子孙。历宋附属称臣。大观中,杨文贵纳土,置遵义军。元世祖授杨邦宪宣慰使,赐子汉英名赛因不花,封播国公。国初,杨鉴内附,改播州宣慰司使,隶四川。其域广袤千里,介川、湖、贵竹间,西北堑山为关,东南附江为池。蒙茸削,居然奥区。领黄平、草塘二安抚,真、播、白泥、余庆、重安、容山六长官司,统田、张、袁、卢、谭、罗、吴七姓,世为目把。嘉靖初,杨相宠庶子煦,欲夺嫡。嫡妻张与子烈拥兵逐相,走水西,客死。水西宣慰安万铨挟奏,索水烟、天旺地,听还葬。烈即应龙父也。自烈仇杀长官,相攻剽垂十年,总督侍郎冯岳讨平之。应龙生而雄猜,尤阻兵嗜杀。隆庆六年袭职,以从征喇麻诸番九丝、腻乃、杨柳沟等,多郄敌先登,斩获无算,先后赐金币。万历十三年,进大木六十本助工,上特给大红飞鱼服,加职级。应龙窥蜀兵弱,每征讨,止调土司,而蜀将或从借级渐骄蹇,轻汉法。所居僭饰龙凤,擅用阉寺。嬖小妻田雌凤,疑嫡妻张**,出之。已,饮田氏兄所,乘醉封刃,取张并其母首,屠其家。应龙在州,专酷杀树威,益结关外生苗为翼,肆行劫掠。于是妻叔张时照与所部何恩、宋世臣等上飞文,告龙反。巡抚贵州叶梦熊疏请发兵剿之,而蜀中士大夫率谓蜀三面邻播,属裔以十百数,皆其弹压,且兵骁勇,数赴征调有功,剪除未为长策,以故蜀抚、按并主抚。朝议行两省会勘,应龙愿赴蜀不赴黔。
二十年十二月,逮杨应龙诣重庆对簿,系论法当斩,请以二万金赎。御史张鹤鸣方驳问,会倭大入朝鲜,羽檄征天下兵,应龙因辩,愿自将五千兵征倭报效。诏可,释之。兵已启行,寻报罢。巡抚都御史王继光至,严提勘结,遂抗不复出。而张时照等复诣奏阙下,王继光乃一意主剿。
二十一年春正月,抚臣王继光驰至重庆,与总兵刘承嗣、参将郭成等议分三军,各道并进。时军至娄山等关,屯白石口。应龙佯令其党穆照等约降,因统苗兵据关冲杀。都司王之翰军覆,杀伤大半。会继光论罢,即撤兵,委弃辎重略尽。黔师协剿亦无功。
以谭希思为四川巡抚,与总兵刘承嗣会同贵州抚镇,相机征剿。时王继光既罢,御史薛继茂乃旋主抚,应龙亦上书自白。御史吴礼嘉劾郭成等失律,令戴罪立功。寻刘承嗣以疾乞骸骨,两省议久不决。应龙遣其党携金入京行间,执原奏何恩诣綦江县。
二十二年三月,以兵部侍郎邢总督贵州,车驾郎中张国玺、主事刘一相赞画军前。二十三年春正月,总督邢乘传至蜀,察永宁、酉阳暨马千斛,
皆应龙姻媾。而黄平、白泥诸司,久为仇雠,计先剪其枝党,以檄晓譬应龙,大略称引孛、刘事,谓“龙来,当待以不死;不者,国家悬万金购而头。若早为计,吾不而欺也。”会水西宣慰安疆臣请父国亨■典,兵部尚书石星手札示疆臣趋应龙就吏得贯罪。疆臣亦奉札至播招龙。当是时,七姓惟恐龙出得除罪;而四方亡命窜匿其间,又幸龙反,因以为利。院道文移,辄从中阻。
四月,重庆太守王士琦奉总督邢檄,诣綦江县趋应龙安稳听勘。士琦属綦江令前往宣谕,应龙使弟兆龙至安稳,治邮传,储粮,郊迎叩头,致资饩牵如礼,曰:“应龙久缚渠魁,待罪松坎,所不敢至安稳者,以安稳多奏民伏兵伺杀。往有明鉴,诚恐中计,故不敢出。使君幸枉车骑临贶松坎,敬布腹心。”綦江令具言太守,太守曰:“松坎亦曩奏勘地也。”即以五月八日,单骑往松坎。应龙果面缚道旁,泣请死罪,膝行前席,叩头流血。请治公馆,执罪人及罚金献廷中,得自比安国亨。国亨者,曩亦被讦,惧罪不出界,故应龙引之。太守为请,总督乃遣赞画张国玺、刘一相及道、府诣安稳。应龙囚服蒲服郊迎,缚献黄元、阿羔、阿苗等十二人案验,抵应龙斩。以夷法得论赎,输四万金助采木,仍革职。子朝栋以土舍受事,次子可栋羁府追赎,黄元等枭斩重庆市。总督以闻。是时,倭氛未靖,大司马欲缓应龙,专事东方,天子亦以应龙向有积劳,可其奏。总督议设抚夷同知,治松坎。从之。论功加邢右都御史,还朝。以重庆太守王士琦为川东兵备使,弹治之。应龙再及宽政,益怙终不悛。而次子可栋寻死重庆,则心益痛。促取尸棺,以勘报未完,不肯发。趣其完赎,大言曰:“吾子活,银即至矣。”拥兵驱千余僧,招魂而去。分遣土目置阙据险,僭立巡警,搜戮仇民,劫掠屯堡,殆无虚日。厚抚诸苗,用以摧锋,名“硬手”。州人稍殷厚者,没其家以养苗,由是诸苗人愿为之出死力矣。
二十四年七月,杨应龙肆逆,劈余庆土吏毛承云棺,磔其尸。已,又掠大阡、都坝,焚劫余庆、草堂二司,扁及兴隆、偏镇、都匀各卫。遣弟兆龙引兵围黄平,戮重安司长官张熹家,势复大炽。
二十五年三月,杨应龙流劫江津县及南川。十二月,杨应龙临合江,索其雠袁子升缒城下,脔割之。石主宣抚司土舍马千驷入播。先是,千驷母覃与应龙私,覃宠
千驷,谋夺长子千乘爵,于是聘应龙次女为声援。二十六年十一月,兵备副使王士琦调征倭,杨应龙益统苗兵大掠贵州洪头、高坪、新村诸屯。已,又侵湖广四十八屯,阻塞驿站,
讠原奏雠民宋世臣父銮及罗承恩等,挈家匿偏桥卫城,袭执指挥陈天宠等。大索城中,得銮、承恩及子女,惨戮以徇。令诸苗对父奸女,面夫淫妻。或裸体坐木丛射笑乐,或烧蛇从阴入腹,人蛇俱毙。又掘坟墓焚尸,灰飞蔽天。巡抚四川都御史谭希思请于合江、綦江各置游击一员。合江募兵千二百人,扼冈门;綦江募兵二千人,扼安稳。
二十七年二月,贵州巡抚江东之令都司杨国柱、指挥李廷栋部兵三千剿杨应龙。龙遣子朝栋、弟兆龙、何汉良等,迎敌于飞练堡。官军师夺三百落,贼佯走天邦囤诱官军,歼之。杨国柱骂贼不屈,与经历潘汝资等俱死。于是江东之坐浪战罢,以郭子章代之。起前都御史李化龙兼兵部侍郎,节制川、湖、贵三省兵事,决意进剿。调东征诸将南征,刘纟廷督川兵先发,麻贵、陈、董一元相继回兵。
五月,总督驰至蜀,即请设标兵,益调募浙、闽、滇、粤将士。檄总兵万鏊自松潘移重庆,并调集镇雄、永宁各汉、土兵设防。六月,杨应龙乘我师未集,大勒兵犯綦江,分屯赶水、猫儿冈,
娄国等以偏师一犯南川,一犯江津。其子朝栋守沙溪缉麻山,防永宁宣抚与贵州。十七日,游击张良贤遇贼旧东溪,颇有斩获。二十一日,应龙督苗兵围綦江城数匝。游击房嘉宠误火砖,反伤城上兵。贼乘势登城,嘉宠帅师巷战。蜀兵争噪走水上,嘉宠乃杀其妻,与良贤赴敌死。应龙因劫令纵囚焚掠,出綦江库犒师,依仓就食,尽取资财子女去。老弱者杀之,投尸蔽江而下,水为赤。退屯三溪,以綦江之三溪、毋渡,南川之东乡坝,立石为播界,号“宣慰官庄”。声言:“江津、合江皆播故土。”总督郭子章日夜征调汉、土各兵守渝城,分戍南川、合江、泸州,军声渐振,贼迁延不进。初,贼本无意竟反,徒以安忍猖狂,既覆我师飞练,则骑虎势不终下,益结九股生苗及红、黑脚等苗,负险弄兵。然犹冀我如往事曲宥,未敢鼓行深入,止言争界给葬,并索奸民。而总督因我援师未集,蜀人畏贼如虎,时时移文诘责,示无遽绝意,计以缓贼。贼果具文求抚,不复西向。总督亦谬为好语縻之,止驻会城调度,示贼无张皇。已,上闻破綦江,追褫两省抚臣谭希思、江东之各为民。缇绮逮兵备使王贻德,赐剑悬赏,严旨进剿。总督益调各路兵,专俟大举。
十月,命总督李化龙驻重庆,调度川、贵、湖广兵。总兵刘纟廷兵亦至。纟廷素有威名,其家丁良马,皆可决胜。然夙与应龙昵,人皆疑之。于是总督延入卧内,输心腹,且以危言激之,引其父显九丝功为比。纟廷大恸,愿誓死报效。总督乃腾书于朝,遂委纟廷专制,而总督治军益有次第。
十一月,杨应龙屯官坝,声窥蜀。已,遂焚东坡烂桥,楚、黔路梗,黄平、龙泉所在告急。贼复据偏桥,出掠兴隆、镇远。总督议置劲兵万余,据要害,通楚、黔道,黔帅童元镇拥兵铜仁不前,革职立功,以李应祥代。
命佥都御史江铎巡抚偏沅,监总兵陈之师。二十八年春正月,杨应龙勒兵数万,五道并出,攻龙泉司,守备杨维忠拥兵二千,以势不敌,先期托台谒,走思南鹦鹉溪。土官
安民志率步卒五百拒守,死之。吏目刘玉銮偕妻子并死于贼。副总兵陈良比,托守偏桥,不之援。石主宣抚司马千乘军邓坎,贼乘夜掩袭,我军坚壁。诘旦奋击,连破金竹、青冈觜、虎跳关等七寨。酉阳宣抚司冉御龙进攻官坝,斩关直上,复擒斩三百有奇。初,贼既下龙泉,方移兵攻婺州,闻败,撤兵遁。
征兵大集,延宁四镇、河南、山东、天津、滇、浙、粤西兵至者,踵背相属,各土司亦用命。总督李化龙分兵八路。川师分四路:总兵刘纟廷从綦江入,以参将麻镇等隶,参政张文耀监之;总兵马孔英从南川入,以参将周国柱、宣抚冉御龙等隶,佥事徐仲佳监之;总兵吴广从合江入,以游击徐世威等隶,参议刘一相监之;副将曹希彬受吴广节制,从永宁入,以参将吴文杰宣抚奢世绩等隶,参议史旌贤监之。而中军,率标下游兵策应。黔师分三路:总兵童元镇,统土知府泷澄、知州岑绍勋等由乌江;参将朱鹤龄受元镇节制,统宣慰安疆臣等由沙溪;总兵李应祥统宣慰彭元瑞等由兴隆;参议张存意、按察司杨寅秋监之。湖广偏桥一路,分两翼:总兵陈,统宣慰彭养正等由白泥;副总兵陈良比受节制,统宣抚单宜等由龙泉;副使胡桂芳、参议魏养蒙监之。以偏桥江外为四牌,江内为七牌,五司遗种及九股恶苗盘据故也。其黔抚郭子章驻贵阳,楚抚支可大移沅州。部署既定,大会文武于重庆,登坛誓师。二月十二日,分道并发,每路兵约三万人,官兵三之,土司七之。苗见,惊曰:“今番真天兵,与昔不同!”总督谕诸将,以抵娄山等关为期,移镇重庆节制,且曰:“关外且战且招降,多不可胜诛也。关内疾战勿受降,师不可久老,贼诈不可信也。”先是,蜀玉垒山忽裂,佥谓昔年平九丝,地数动,殆播平前兆云。十五日,刘纟廷进入綦江,连战破三峒。綦江自东溪入播,并峻岭茂箐,楠木山、羊简台、三峒,素号奇险,贼首穆照等盘据。纟廷力战,克之。三月,杨朝栋统苗兵数万,分道迎敌,锋甚锐。我师夹击,纟廷身自陷阵,苗大惊曰:“刘大刀至矣!”栋溃围走,几为我获。初,綦江诸苗自分屠城惨戮,罪不赦,又应龙惮纟廷威名,冀首挫其锋,属朝栋悉劲兵间道相角,曰:“尔破綦江,驰南川尽焚积聚,余无能为也。”及朝栋仅以身免,贼胆落,益为守御计。诸军分道并捷,南川则酉阳、石主二司先登,初八日遂克桑木关。乌江则坝阳、永顺兵先登,十一日遂克乌江关。翌日,克河渡关。陈及副将陈寅击四牌贼,各披靡,遂夺天都、三百落诸囤。贼连败,乃乘隙出奇兵,突犯乌江,诈称水西、陇澄会哨,诱永顺兵,断桥淹死我师无算。参将杨显、守备陈云龙、阮王奇、白明逵,指挥杨续芝等死之。事间,逮总兵童元镇下于理。时有飞语水西佐贼者,总督檄诘,水西不自安。会贼杀其头目,澄大恨。二十六日,贼托田氏修好贿澄。澄戮其使,击斩伪将杨惟栋等。安疆臣亦执贼二十余人,以示不背。二十九日,刘纟廷战九盘,入娄山关。关为贼前门,万峰插天,中通一线。官军从间道攀藤,鱼贯毁栅入。
四月朔,屯白石。应龙身率各苗决死战,阴令杨珠等抄后山夺关,四面合围,都司王芬中流矢死。刘纟廷亲勒骑冲坚,以游击周敦吉、守备周以德分两翼夹击,败之。追奔至养马城,与南川、永宁路合。连破龙爪、海云险囤,压海龙囤而垒。海龙囤,贼所倚天险,飞鸟腾猿,不能俞者。时偏沅巡抚都御史江铎,已抵任视师,陈将军帅师急攻,以十三日破青蛇囤。安疆臣亦以十六日夺落蒙关,至大水田,焚桃溪庄。贼见势急,父子相抱哭,上囤死守,每路投降文,缓我师。总督檄贼诡降,即斩使焚书,毋为所绐。虞纟廷与应龙旧,檄无通贼,纟廷械其人自明。而吴广以朔三日入崖门关,营水牛塘,与贼力战三日,却之。贼诡令妇人于囤上拜表痛哭云:“田氏且降。”复诈为应龙仰药死报广。广轻信,按兵不动。已,觇知田氏诈降缓攻,而所云应龙死,乃川兵攻囤,以火炮击死所谓杨珠也。珠骁勇善战,既死,贼痛如失左右手。广觉诈,益厉兵协攻,烧二关,夺三山,绝贼樵汲。八路兵大集海龙囤下。五月十八日,始筑长围,更番迭攻。自是贼坐困穷,知兵在颈矣。会总督李化龙闻父丧,诏以墨视师。化龙跣而草檄,益治军。念贼囤前陡绝,势难飞越,令马孔英率劲兵壁其间,余并力攻后囤。时天苦雨,将士驰淖中苦战。六月四日,天忽开朗。五日,刘纟廷身先士卒,进克土城,应龙益迫,夜散数千金募死士拒战,诸苗皆骇散无应者。起提刀自巡垒,就四面火光烛天,傍徨长叹,泣语妻子曰:“吾不能复顾若矣。”诘朝,我师遂登囤,破大城入。应龙仓皇同爱妾二,阖室缢,且自焚。吴广获其子朝栋及妾田雌凤,急觅尸出焰中。广中火毒失声,几绝,顷而苏。计出师至灭贼,百十有四日。八路共斩级二万余,生获朝栋、兆龙等百余人,播贼平。总督露布以闻,刘将军纟廷为军功冠。
十二月,献俘阙下,М杨应龙尸,磔杨朝栋、兆龙等于市。分播地为二:属蜀者曰遵义,属黔者曰平越。谷应泰曰:杨应龙,播州土司官也。其地属汉郡。唐干符
中,杨端应募,长子孙焉。历宋、元皆授世官,明室因之。应龙生而雄猜,尤阻兵嗜杀。然其宾叛不一,荒忽无常,亦土司之风类然也。应龙之初从征喇麻,进贡大木,亦尝效忠顺,膺赏赉矣。乃以
嬖小妻田雌凤,屠妻张氏之家。而何恩、宋世臣连章告变,黄牛、白泥诸司久为仇雠。于凡七姓诸豪,咸喜龙之得罪,不欲其就征对簿。而五司遗种,九股顽苗,及轻剽好作乱之徒,又鼓动其间,同恶相济。龙虽狼子野心,亦所谓生长蛮乡,无与为善者也。所幸援兵大集,调度多方。督臣李化龙发踪之才,总戎刘纟廷军功之冠,于时八路分兵,四月告捷。卒之应龙戮尸,朝栋弃市,威震遐荒,功业烂焉。
然而重庆之会,登坛誓师,海龙之围,克期并到,兵法曰“兵贵有谋”,又曰“以多算胜”,固先定其规模,非漫尝于一击也。若应龙者,倔强偏陲,不知汉大,宗嗣荡灭,取世戮笑,尤足为凭险负固之戒。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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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6: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五


○矿税之弊
神宗万历二年二月,太监张诚等求领真定木税,工部执论不许。七年七月,给事中顾九思、王道成请撤浙、直织造内臣,上以示大学士张居正。居正曰:“地方多一事,则有一事之扰;宽一分,
则受一分之惠。灾地疲民,不堪催督,撤之便。”上从之。十一月,命浙、直织造添织之万三千。张居正言:“添织之费,不下四、五十万金,在库藏则竭,在小民则疲。浙、直水灾,蒙恩
蠲济,方撤织监,又复加派,非圣意所以爱养元元也。”上命减其半。八年九月,太监王效称缺岁额银朱等料。户部尚书张学奏:“登极一诏,尽损不急之务,宜量停罢。”上从之。
十年四月,天府尹张国彦请豁房税。不报。十一年正月,户部请停买金、珠。不报。十二年六月,四川巡抚雒遵奏采木之害。八月,房山人史锦请开矿,命下抚、按。
十四年四月,南京工部尚书阴武卿乞减免织造,烧造瓷器,停解花梨、杉、楠。不听。九月,户部侍郎张国彦言:“苏、杭之织造,江西之瓷器,公主
之广求珠宝,得无与汉文百金之费相类乎?”不听。十六年十一月,遣内臣祷祠五台山还,奏言:“紫荆关外广昌、灵邑,可定矿砂作银冶,奸民张守清擅其利。”一日,上视朝毕,召
大学士申时行等于皇极殿,语及之。时行等请敕部行抚、按,查问禁戢。上是之,命逮守清伏法,闭塞矿洞。十八年九月,易州民周言请开矿,玉田、丰润民复以请,部未
报。上遣文书官至阁速之,辅臣因言开矿之害。御史邵以仁亦力言其不可。二十四年六月,府军前卫副千户仲春请开矿助大工。从之。命户部、锦衣卫各一,同仲春开采。给事中程绍工、杨应文言:“嘉靖
二十五年七月,命采矿,自十月至三十六年,委官四十余,防兵千一百八十人,约费三万余金,得矿银二万八千五百,得不偿失。”不听。七月,锦衣卫百户陆松、鸿胪寺随堂官许龙、顺天府教授冯时
行、经历赵凤等,各言开矿助大工。从之。户部尚书杨俊民言:“真、保、蓟、易、永平开矿,恐妨天寿山龙脉。”上谓距陵远,且皇祖尝开之,不听。
命户部郎中戴绍科、锦衣佥书杨宗吾开矿汝南。八月,詹事府录事曾长庆、锦衣卫百户吴应骐请山西夏邑开矿,府军后卫指挥王中允请青、沂等开矿。从之。
招矿盗开采,仍编富民为矿头,从太监王虎请也。锦衣卫百户汪文通言沂州矿,指挥郝承爵言费县矿,指挥刘鉴言栖霞、招远等矿,指挥马清言文登县矿,千户赵良将言沂水、蒙
阴、临朐矿。命太监陈增同府军指挥曾守约开采。九月,巡抚山西魏允贞请停开矿。不报。太监王虎论保定巡抚李盛春阻挠开采,下旨切责。
十一月,户部郎中戴绍科进矿砂银。自后进者踵至。十二月,遣太监张忠往山西,曹金往两浙,赵钦往陕西,各开矿。
辅臣沈一贯言:“留守中卫王一清请税煤炭为民害。”不报。先是,奸人王君锡奏开易州矿,旨下户部议。尚书林材执奏,且上言:“山冶之害,小则争掠,大则啸聚,盗之,寇之薮也。”遂幡然从之,逐君锡令勿潜住生奸计。至是,新建张位秉政,以为利出于天地之自然,可益国,无病民,采之便,上遂从其言。
二十五年春正月,御史况上进、给事中杨应文言建采木之害,人夫渡泸触瘴死者被野,吏胥假公行私,毒流百姓。不报。户科程绍言开矿事变多端,疏凡五上,俱不报。
二月,给督征天津等处店租内官关防。三月,浙江巡按王业弘言矿税不便者六,乞停罢。不报。
四月,刑部侍郎吕坤言:“洮兰之绒,山西之纟由,浙、直之缎、绢,积于无用。若服有定期,岁用千匹,而江南、山、陕之人心收。采木之害,饥渴瘴疫,死者亡论。乃一木初卧。矿税无利,勒民间纳银,民不能支,括库银代,岂开矿之初意哉?诚敕各省使臣,严禁散砂,不许借解,而各省之人心收。自赵承勋造四千之说而皇店开,朝廷有内官之遣而事权重。且冯保八店,为屋几何,而岁四千金,不夺市民,将安取乎?诚撤各店之内官,而畿内之人心收。”不报。
九月,太监陈增劾福山知县韦国贤阻挠开采,逮下狱。巡抚万象春夺俸。
山西巡抚魏允贞奏言:“巨出领矿税,为民凿齿{穴契}窬,而矿为尤甚。”亦反噬,以激上怒。允贞又上书言朝廷得失,讥切宰臣不能辅导,致使刑余之人播恶。上切责之。
二十六年六月,命内监李敬采珠广东。七月,神武卫千户朱仁等奏湖口船税,可万余金。鸿胪寺主簿田应璧言两淮没官余盐。命内监李道督税湖口,鲁保经理淮盐,俱
许节制有司。户科给事包见捷上言开矿之害:“陛下谓徒取诸山泽,在矿使实夺取之闾阎。扌追击入山者十二载,虎狼出柙者半天下。”科臣赵完璧、郝敬,道臣许闻造、姚思仁,交章言之。不报。
夺保定巡抚李盛春等俸,以天津店税银解进迟延,故罚。八月,太常寺少卿傅好礼言近郊假官抽税。不报。越三日,好礼伏文华门求面对。上怒,降广昌典史。大理寺卿吴定疏救,削籍。
而假官二十八人下镇抚司。惜薪司柴炭,岁兵、工二部二十余万。至是,求益。给事贾维春言:“岁进物料,上用什之二三,余尽入溪壑,今复求益不已,岂
真为国家计盈缩哉!”不报。九月,益都知县吴宗尧奏:“矿务太监陈增,罔上营私。益都有铅砂无银矿,增强之入银,业非法矣。更强采者代纳,稍缓,逮及
吏民。陛下所得十一,而增私橐十九。”山东巡抚尹应元参增罪状二十余条,忤旨,夺俸。宗尧下镇抚司,削籍。十月,云南大理采石。
二十七年春正月,分遣御马监高き榷京口,供用库官暨禄榷仪真。二月,百户张宗仁请复浙江市舶,命太监刘成榷税浙江。千户陈保请榷珠,命内监李凤采珠广州,兼征市舶司税课。设
福建市舶司。命御马监高き兼矿务。命内监杨荣开采云南,陈奉征荆州店税,陈增征山东店税,孙隆带征苏、杭等处税课,鲁坤带征河南,孙朝带征山西。时奸弁冯
纲等望风言利,皆朝奏夕遣。湖口税监李道参南康知府吴宝秀、星子知县吴一元偾侵国税。命缇骑逮下理。宝秀至任,才十六日。初任大理,廉平有声,至是
忤道被逮。妻陈氏自缢槛车旁。内监丘乘云征税四川兼矿务,梁永征税陕西,各以原奏千户翟应泰、乐纲等往。御马监潘相督理江西瓷厂。前珠池太监李敬兼广
东矿税。辅臣沈一贯言:“中使衙门皆创设,并无旧绪可因。大抵中使一员,其从可百人,分遣官不下十人,此十人各须百人,则千人矣。此千人每家十口为率,则万人矣。万人日给千金,岁须四十余万。及得,才数万,徒敛怨耳。今分遣二十处,岁糜八百万,圣思偶未之及也,乞尽撤之。”不报。寻诸省皆并税于矿使。
三月,内监王忠征税密云,张煜征税卢沟桥。太监陈增、马堂争税。命堂税临清,增税东昌。命锦衣卫千户韦梦麒同御马监奉御陈奉征收湖广等处店税,征
银六万有奇。上以湖广、荆州原有辛效忠店房,曾经辽藩窃据,后张居正私意革免。命抚、按奏明。巡抚支可大奏:“湖楚内错江湖,故称泽国,物产非有缣绮绣之奇也,厥贡非有ギ琳琅之珍也。比岁采木重役,焚林竭泽,十室九空。旧有各项税课,如荆州辽府张居正店房已经没入变价解京,尽属民间之业。今仅于沙市征收税银及各府原设有税课司,有门摊商税,有茶盐油布杂税,内以给解京济边之用,外以充宗藩吉凶之资,大之供官军俸钱科举兵饷之需,小之作纸札、公费、工食、衣粮之数,纪载甚明。今若并前项收入内帑,则百用乏绝矣。若迫于用诎,复议加派,则下民怨咨矣。此犹以在官言之也。至其在民,行货有税矣,而算及舟车;居货有税矣,而算及庐舍;米麦菽粟饔■也而税;鸡豚肉食也而税;耕牛骡驴一畜产也而税;搜刮于十五郡之中,遍及于一百十六州县之内。一岁之中,驿■钱粮,动益千计,虽欲不扰地方,不可得矣。楚故犷悍,又以横政驱之,有莫知其所底止者!”不报。
户科给事包见捷疏论矿店滋蔓。又疏论临清税使扰民,必致生变。又疏辽左阽危,矿市为患尤烈。一月三疏,指数内使切直,时论韪之。谪贵州布政司都事。未几,临清百姓变,殴税使马堂几死。见捷言若左券。
歙县监生吴养晦投税监鲁保言,大父守礼逋盐课工十五万,乞追入给占产。从之。左春坊左庶子叶向高请罢矿使。不报。大学士赵志皋病笃,特疏请停矿税。不报。
四月,河南矿监鲁坤言矿砂嬴缩不一,请均派官民。从之。十月,南京守备大监郝隆、刘朝用,采宁国、池州等矿。户科给事李应策、姚文蔚以播警乞停中官矿税。不报。
八月,锦衣卫总旗申敏奏湖广兴国州矿洞丹砂。命陈奉开采。逮荆州府推官华钰、黄州府经历车任重,降荆州知府李商耕、黄州知府赵文炜、荆门知州高则巽各一级,以税监陈奉诬劾也。初,
奉由武昌抵荆州,商民鼓噪者数千人,飞砖击石,势莫可御。道、府诸臣身犯其冲,殚力防护。独华钰以公事至夷陵,奉疑之。又恶其禁革差官冠带,阻截司役书算,故受诬尤烈。又税课襄阳,商人聚徒鼓噪,知府李商耕治其参随。开镇荆门,增设税课。而荆门故非巨镇,往来商船颇少。诬知州高则巽阻挠,俱降调。
云南税监李荣虐诸生见诟,荣劾巡抚陈用宾,命下诸生于理。九月,户部进大珠、龙涎香。十月,骁骑卫百户请征湖广郡县积贮羡银。又兴国州人漆有光
报徐鼎等掘古墓,得黄金巨万,命陈奉同抚、按查解。十二月,命应天府取帘屏、龙旗、龙帘诸上供物。府丞徐申上疏,言:“费将巨万,弊不可言,必不得已,请增炉鼓铸以济急。”
报可。
武功卫百户韩应桂奏:“土民夏国瑚报,湖广京山具有真矿铅砂、大青等物。”是时,兴国、麻城开采,止得铅砂,得不偿失,即陈奉亦经营劳瘁,苦于奉行。巡抚支可大疏参应桂欺罔,请置法。上免其罪,撤回。云南道御史叶永盛奏:“差播虐,请诛首祸。”不报。
二十八年春正月,武昌、汉阳民千余,集抚、按门,陈税监陈奉之毒。抚、按不敢理,民情益愤。贵州巡按宋兴祖请停采木,专力讨播。逮西安府同知宋言,税监梁永劾其激众倡乱也。
二月己卯,命太监暨禄兼征凤阳、安庆、徽、庐、常、镇税。前止征应天、太平、宁国、淮扬,至是,从羽林千户王承德金吾百户王镇请也。南京守备太监邢隆税沿江洲田。
辛巳,内监鲁坤开彰德、卫辉、怀庆、开封等矿洞,以武骧卫百户张钦请也。戊子,锦衣卫百户王体仁奏征长江船税。从之。三月戊申,四川贡扇不至,左布政使程正谊等五人俱降调。
庚戌,两淮盐务少监鲁保,参税监陈增委官程守训,假武英殿中书舍人恣虐。不报。广洋卫镇抚戴君恩奏广东遗盐及名马、天鹅绒、镇伏、西锦、珠宝皆土产,上即命征收。总督戴耀极言之,不听。
四月甲申,云南矿税宝井内监杨荣,参云南知府蔡如川、赵州知州甘学书等。乙酉,珠池市舶税务内监李凤激变新会县,因参乡官吴应鸿等,命逮治。
凤阳巡抚李三才请停矿税曰:“自矿税繁兴,万民失业。陛下为斯民主,不惟不衣之,且并其衣而夺之;不惟不食之,且并其食而夺之。征榷之使,急于星火,搜括之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矿得银若干,明日又加银若干;今日某处税若干,明日又加税若干;今日某官阻挠矿税解,明日某官怠玩矿税罢职。上下相争,惟利是闻。如臣境内:抽税徐州则陈增,仪真则暨禄,理盐扬州则鲁保,芦政沿江则邢隆。千里之区,中使四布。加以无赖亡命,附翼虎狼。如中书程守训尤为无忌,假旨诈财,动以万数。昨运同陶允明自楚来云:‘彼中内使,沿途掘坟,得财方止。’圣心安乎不安乎?且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皇上爱珠玉,人亦爱温饱;皇上爱万世,人亦恋妻孥。奈何皇上欲黄金高于北斗,而不使百姓有糠比升斗之储?皇上欲为子孙千万年,而不使百姓有一朝一夕?试观往籍,朝廷有如此政令,天下有如此景象而不乱者哉!”不报。辛未,三才复奏:“数月以来,章奏但系矿税,即束高阁。臣前疏非泛常,国脉民命之所关,天心祖德之所在也。人主能为万姓之主,然后奔走御侮。若休戚不关,威力是凭,劫夺之己耳!斩刈之己耳!孤人之子,寡人之妻,拆人之产,掘人之墓,即在敌国雠人,犹所不忍,况吾衽席之赤子哉!穷困无聊,遂生窥窃,如徐州赵古元之类是己。夫天下非小弱也,草泽之人至广且众也,欲为古元者何限?独以朝廷处置得宜,欲乘之而无衅,故亻免首降心,从教从令耳。今乃驱之使乱,臣惧万姓不肯为朝廷屈也。”
南京守备太监下庐州,问六安州矿有无状。知府具地图,上言:“六安有矿,高皇帝恐人盗采,有伤皇陵来脉,故六安卫特重巡山之任,不敢妄议开采。”诏止之。
六月戊戌,矿监赵钦劾富平知县王正志。逮讯。七月,税监王虎劾通州同知邵光庭、香河知县焦光卿,降调。戊申,税监陈奉讦江防参政沈孟化、蕲州知州郑梦桢,降调。戊午,
巡按御史王立贤奏税监陈奉贪暴激变。不报。时陈奉道承天之金花滩,勒居民黄金,拷及妇人,并拘锺祥知县邹尧弼,远近大震。八月,把总韩应龙奏四川成都、龙安产盐茶,重庆马湖产名木。
命内监邱乘云往征。十二月辛丑,湖广税监陈奉遣荆州卫王指挥开矿谷城,不获,责贷主簿胁库金若干。邑人大惧,**击之。指挥走免,余俱溺江中。
二十九年二月,天津税监马堂进大西洋利玛窦方物。礼部言:“大西洋不载《会典》,真伪不可知。且所贡《天主女图》,既属不经,而囊有神仙骨等物。夫仙则飞升,安得有骨!韩愈谓:‘凶秽之余,不宜令入宫禁。’宜量给冠带,令还,勿潜住京师。”不报。
己丑,武昌兵备冯应京参陈奉大逆十罪,逮至京,下司理,削籍。奉欲开矿青山,枣阳知县王之翰以近显陵,拒之。因诬及襄阳通判邸宅、推官何栋如,俱削籍,逮下狱。之翰寻毙。
三月,武昌民变,逐陈奉。奉列兵杀二人,匿楚府中。命甲骑三百余,射死数人,伤二十余人。奉俞月不敢出,众奉左右六人,投之江。奉自焚公署门。事闻,谪知府王禹声、知县邹尧弼为民。沈一贯论陈奉激变。不报。
四月,督理直隶、仪真等税御马监暨禄言:“臣征庐、凤、徽、安遗税,并沿江船税,各抚、按皆云:‘重叠不敷,题请宽处。’臣未敢凭。二项共二十万金,今征不满万。始信抚、按为可据,而原奏人无凭也。乞轸念民瘼,以实征解上,毋拘原奏人揣摩之数。”上从之。时榷使奇暴,独暨禄请宽■,凡五上。
六月己巳,太监孙隆采税浙、直,驻苏州,激变市人,杀其参随黄建节等数人。抚、按诘乱民,有葛成独引服,不及其余,下狱论死。直隶巡按御史刘日梧行部徽州,见程守训竖坊曰“特旨”,下书
“咸有一德”,即收之。守训讦奏日梧短。不报。七月,陕西抚、按奏:“岁贡羊绒四千匹,奉命改织盘陵。又降柘黄暗花二则,每匹长五丈八尺。日织一寸七分,半年得匹,岂能
如额,乞悉改织。”不报。九月,起礼部尚书沈鲤大学士入阁办事。鲤陛见,具疏:“望上以言致治。”又极陈矿税之害。寻值长至节,上使太监陈矩晏之。语
及开矿事,鲤言:“泄山川灵气,伤陵脉,关系圣躬与圣子神孙不细。”上颔之。礼部侍郎郭正域疏言:“世宗朝,罢内臣镇守及珠池贡物,扰驿
■滥奏,带开银场者,按问、谴戍不贷,备在《宝录》、《宝训》。幸罢诸中使,以杜乱萌。”不报。十月,以内监鲁保司两淮盐政兼浙直织造。请专敕与关防。礼
部侍郎郭正域持不可,往白内阁。朱赓曰:“敕去矣,敕中多劝戒语。”正域曰:“今文武臣奉敕者,孰无劝戒?能一一奉行否?何望于阉!”退而具疏力争,关防得无给。
三十年二月己卯,上偶不豫,急召辅臣沈一贯入,谕以勉辅太子并及罢矿税、起废、释禁诸事。翌日,上安,诸事遂寝。停税谕已出,上悔,急令追之。太监田义谏曰:“谕已颁行,不可反汗。”上怒,几欲手刃义,义不为动。一贯恐,亟缴前谕,义唾之。始,吏部尚书李戴、左都御史温纯约即日奉行,且颁天下。刑部谓弛狱须再请。亡何,而旨格矣。
饶州景德镇民变,税监潘相舍人激之。相诬劾通判陈奇,逮下狱。三月,云南税监杨荣肆虐激变,滇人不胜愤,火厂房,杀委官张安民,抚、按以闻。上怒,持其章不下。大学士沈鲤揭言:“定乱宜速,久且生变。”又具列荣罪状,得毋株及。五月戊辰,太监刘成征税苏、松、常、镇激变。江西税监潘相掠诸生及辅国将军谋托,各宗大,抉门入,相走免。诬劾上饶知县李鸿报怨,鸿除名。礼部侍郎冯琦上言:“矿税之害,滇以张安民故,火厂房矣。粤以李凤酿祸,欲刃其腹矣。陕以委官迫死县令,民汹汹不安矣。两淮激变地方,劫毁官舍钱粮矣。辽左以余东翥故,碎尸抄家矣。土崩瓦解,乱在旦夕,皇上能无动心乎?”不报。
应天大风,拔富家树成穴。鲁保诬以盗矿,府尹徐申力白富家冤,而盛言帝京王气不可凿。保不能夺。九月,杨州富民吴时修献银十四万两,诏授其子弟各中书舍人。
三十一年九月,云南税监杨荣责丽江土官木增退地听开采。巡按御史宋兴祖上言:“丽江古荒服也。木氏世知府,守石门以绝西域,守铁桥以断土番,不宜自撤其藩,贻误封疆。”不报。
三十二年三月,都御史温造言矿税毒虐,乞逮广东税使李凤,撤陕西税使梁永、云南税使杨荣。不报。八月丙午,武骧百户陈起凤请采大木。以觊利除名,尽逐其党。
时大雨,都城崩坏。户部尚书赵世卿言:“苍生糜烂已极,天心示警可畏。矿税貂,掘坟墓,奸子女。皇上尝曰:‘朕心仁爱,自有停止之日。’今将索元元于枯鱼之肆矣。”不报。
九月戊申,翰林简讨蔡毅中上《皇明祖训节略》,内关矿税者,为注疏二十二卷。不报。三十三年春正月壬辰,广东抚按戴耀、林秉汉奏税监李凤,憾
潮州推官姚会嘉,遮辱于广州。不报。
二月丙午,巡按广西杨芳国言:“税监沈永寿以土产金、银、铅、锡派有司包解。永康、思、恩等州原无矿洞,亦派多金,宜免。”不报。八月,礼部侍郎冯琦上言:“矿使出而天下苦,更甚于兵;税使
出而天下苦,更甚于矿。皇上欲通商而彼专欲困商,皇上欲爱民而彼必欲害民,皇上戒以勿信拨置而拨置愈多,皇上责以不报绎骚而绎骚更甚。皇上之心,但欲裕国,不欲病民。**小之心,必自瘠民,方能肥己。”疏留中。
十二月壬寅,诏罢采矿,以税务归有司,释矿税在狱承天诸生沈机等十二人。三十四年春正月癸巳,逮咸阳知县宋时隆下狱。时命停矿,税监梁永坚执咸阳、潼关委官不宜罢,益树党布虐,巡抚顾其志捕恶
党置之法,永大恨之。永又檄时隆取绒毡千五百,时隆不予,遂诬时隆劫税。阁臣揭沮,不报。二月己未,南京内官监丞徐寿伪造印牒,称中旨征南工部杉枋
三千,部报详,诈穷,下守备太监刘朝用讯之。三月己巳朔,大学士沈鲤、朱赓言:“秦人恨梁永甚,宜撤。”不报。乙亥,江西矿务太监潘相以停税移景德镇请专陶。从之。丁
丑,仍以江西湖口税务归税监李道。己卯,云南矿务太监杨荣被杀。荣久于滇,恣行威福,杖毙数千人,榜掠指挥樊高明等,尽捕六卫官,人人自危。指挥贺世勋、韩光大遂倡众焚其署,徒党辎重皆烬。事闻,上怒不食,曰:“荣不足惜,何纪纲顿至此!”罪其首事。罢中使不遣,以税课归四川税使丘乘云。世勋下狱死,光大戍边。
五月,巡抚凤阳李三才言:“恩诏中格,流传二说:一、新政原非圣意,故旋开旋闭。一、沈一贯恐沈鲤、朱赓妨位,耻事不出已,计倾左右,致善事不终。”上怒,夺俸三月。一贯奏辩,不问。
三十五年七月壬辰,撤陕西税监梁永还京。初,巡按陕西御史王基洪,劾税监梁永陈兵杀伤吏民。巡抚顾其志奏至,平甚,上疑之。梁永遂讦奏咸阳知县满朝荐承御史意,伏兵渭南劫贡。上怒,命逮朝荐。廷臣论救,不听。时缇骑止灞上,宗室士民毋虑数万人,围永署。朝荐间道就槛车。蓝田知县王邦才亦发奸剔蠹,与永相左,并为永诬逮。至是,中旨撤永还。
十一月,巡抚福建徐学聚、户科给事中江灏,劾税监高き不法。不报。初,き肆虐闽中,旧抚袁一骥捕其爪牙,置之法。き造楼船ゴサ,治戎器,招集亡命,征集百货,将出与诸番市。闽人集其门诟之。き所杀伤百余人,焚民居无算。一骥力辑之,乃定。已,又招红番入市,杀﹃商渔,渐窥内地,故学聚奏之。
三十六年五月甲寅,辽东税监高淮激变锦州。淮恃宠恣横,吏民小拂意,父子老弱系累相属干道。征税私赋倍之。每开市,夺其善马,驽者强勒堡军,以重价购偿。自疏调度兵将,诩其功伐。总督蹇达劾奏,内臣不得豫政典兵。不报。至是,索贿锦州军户,军户杀其使,激众千人围之。淮仓皇逃入山海关。吏部左侍郎杨时乔、戎政尚书李化龙力言:“辽东重困,危在旦夕,皆高淮扰民激变,以资祸患。”上命撤淮还京。
四十一年六月,初,广东珠池,自万历三十二年停采,至是,金吾右卫指挥倪英上章请开。刑科给事中郭尚宾论开采之害。不报。四十二年二月,命各省税课减三分之一。
四十三年八月,命内官吕贵,暂提督浙江织造。江西税监潘相,檄催福建、广东税课。阁臣言之。不听。九月丁丑,江西湖口税廨火,大学士吴道南请罢湖口商税。不
报。四十四年四月丙午,雷火焚通州税监张煜楼居。御史金汝谐以闻,请罢税使。不报。八月,万寿节,加税监河南胡江、江西潘相、通湾张煜、天津
马堂、四川邱乘云、南京刘朝用岁禄,赐吕贵飞鱼服。四十七年五月,吏部候选儒士蒋定国奏采山西夏县等矿。疏不由通政司,通政使姚思仁纠之。时辽东三路败,兵饷告急,歙人曹
致廉等奏乞同内监搜江南富家,借饷数百万。思仁复疏争之。四十八年七月,上崩,遗诏罢一切矿,税并新增织造、烧造等项。建言废弃及矿税诖误诸臣,酌量起用。奉皇太子令旨,尽行停
止,税监张煜、马堂、胡江、潘相、丘乘云等撤还京。谷应泰曰:闻之银镂金品,列之《禹贡》;廿人玑贝,载在《周礼》。国有常经,非可以无艺征之也。况王者藏富于闾阎,天子不下
求金车,良以多欲者仁义难施,黩货者乱源斯伏,有天下者不可以不致谨也。神宗奕叶升平,边圉封贡,海内安,家给人足。而乃苞桑之忧不系于虑,日中之昃弗虞于怀。远贤士大夫,亲宦官宫妾。女谒
苞苴,阴性吝啬。孳孳所谈,利之所萌耳。逮至万历二十四年,张位主谋,仲春建策,而矿税始起。于是命张忠往山西,曹金往两浙,赵钦往陕西,陈增驻山东,高き领福建,杨荣办云南,丘乘云驻四川,李敬摄广东,郝隆、刘朝用采池州,陈奉领湖广,鲁坤开彰德、卫辉,大杂出,诸道纷然。而民生其间,富者编为矿头,贫者驱之垦采,绎骚凋敝,若草菅然。又不特此也,矿务之外,天津有店租,广州有珠榷,两淮有余盐,京口有供用,浙江有市舶,成都有盐茶,重庆有名木,湖口长江有船税,荆州有店税。又有门摊、商税,油、布杂税,莫不设分职,横肆诛求。有司得罪,立系槛车;百姓奉行,若驱驼马。虽汉室牢盆,桑、孔乘传,熙、丰手实,鸡豚悉空,曾未若斯之酷也。
至乃国法恣睢,人怀痛愤,反尔之诫,覆舟之祸,亦间有之。以故高淮激变辽东,梁永激变陕西,陈奉激变江夏,李凤激变新会,孙隆激变苏州,杨荣激变云南,刘成激变常镇,潘相激变江西。当斯时也,瓦解土崩,民流政散,其不亡者幸耳!而深宫不省,疏入留中。其始因矿税而设者,继则荧然托命言矿税。其始因媚而迎合在矿税者,继则肥而交结在宫闱。植根深固,未易卒拔故也。善乎!侍郎冯琦之疏曰:“皇上之心,但欲裕国,不欲病民。**小之心,必自瘠民,方能肥己。”逮至三十三年,而税归有司,矿使停罢,轮台之悔,不亦晚乎!然且两载以还,税监不革,七年之后,为池复开,比之卫武饮酒之悔,秦穆临河之誓,抑何习与性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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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6:04:19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六



○东林党议神宗万历二十一年二月,京察竣。三月己未,刑科给事中刘道隆论吏部稽勋司员外郎虞淳熙、兵部职方郎中杨于庭,台省交谪。而吏部曲为解,仅议一职方主事袁黄非体。上责吏部回奏,尚书孙
钅龙言:“淳熙臣乡人,安贫好学,非有先容之助。于庭任西事有功,尚书石星亦言之,臣不忍以功为罪。且既命议覆,自有异同。惟各原其心,求归于当。若知其无罪,以科、道之言而去之。昧心欺君,臣不能为。”上以不引罪,夺俸三月,考功郎中赵南星镌三秩调外,淳熙等并罢。刘道隆以不指名,亦夺俸。钅龙乞休,不许。钅龙复奏曰:“人臣之罪,莫大于专权,国家之祸,莫烈于朋党。夫权者,人主之操柄,人臣所司谓之职掌。吏部以用人为职,进退去留属焉,然必请旨而后行,则权固有在,不可得专也。今以留二庶僚为专权,则无往非端矣。以留二京职为结党,则无往非党矣。臣任使不效,徒洁身而去,俾专权结党之说终不明于世,将来者且以臣为口实,又大罪也。”因请乞骸骨归。先是,内计去留,先白阁臣。钅龙及南星力矫之,王锡爵不悦。钅龙既被谴,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汝训,通政使魏允贞,大理寺少卿曾干亨,礼部郎中于孔兼,员外郎陈泰来,主事顾允成、张纳陛、贾岩,国子助教薛敷教俱论救。礼部郎中何乔远、主事洪启睿复合疏言之。孔兼、允成、敷教俱谪外。甲子,礼部员外郎陈泰来疏曰:“臣通籍十七年,四历京察。部权自高拱、张居正以来,尚书惟张氵、严清,选郎惟孙钅龙、陈有年颇能自立,余则唯唯呐呐,滥觞于杨魏,而扫地于刘希孟、谢廷き。今复借拾遗荧惑圣怒,即去时之故智,将来必挈权以阿阁臣,而后为不专权;必植党以附阁臣,而后为不结党。”上怒,降泰来。癸未,左都御史李世达请宥泰来等。不听。南星、淳熙、于庭、黄各削籍。
四月辛丑,吏部尚书孙钅龙罢。九月,吏部右侍郎赵用贤罢。先是,用贤为检讨,生女三月,中书舍人吴之佳约以币。及用贤谏张居正夺情削籍,之佳为御史,
过吴门,用贤往饯,不为礼,因反币,终字女蒋氏。之佳子镇亦他娶,不相及也。用贤负气节,素不为王锡爵所善。镇讼之,罢用贤,之佳亦降。户部郎中杨应宿议赵用贤绝婚非是。行人高攀龙申救,得罪诸臣,语侵阁臣,指应宿为谄谀,应宿遂吁攀龙,并及吏部文选郎刘四科、赵南星、顾宪成等。锡爵封应宿疏上。闰十一月甲午,行人高攀龙上言:“大臣则孙钅龙、李世达、赵用贤去,小臣则赵南星、陈泰来、顾允成、薛敷教、张纳陛、于孔兼、贾岩斥。近李桢、曾干亨复乞归,选司孟孔鲤又削籍矣。中外不曰辅臣不附已,则曰近侍不利用正人。果谓出于圣怒,则诸臣自化鲤而外,未见忤旨,何以皆至罢斥也?皇上有去邪之果断,而左右反得行其冒嫉之私,皇上有容言之盛心,而臣下反遗以拒谏之诮,为圣德累不小。”丙申,都察院左都御史孙丕核“杨应宿激而骂,高攀龙疏而易言”。命降应宿湖广按察司经历,攀龙揭阳县典史。仍谕建言诸臣:“时事艰难,不求理财、足兵、实政,乃诬造是非。部院公论所出,今后务持平核实。”
二十二年正月丁亥,吏部推阁臣王家屏、沈鲤、陈有年、沈一贯,左都御史孙丕扬,吏部右侍郎邓以讠赞,少詹事冯琦。不允。初,阁臣王家屏以谏册储罢归。至是,上谕有“不拘资品,堪任阁臣”语,吏部遂以家屏等名上。上览不怿,下旨诘责,以宰相奉特简,不得专擅。吏部尚书陈有年争之,以为冢宰总宪廷推,自有故事,王家屏为相有名,若宰相不廷推,将来恐开快捷方式,因乞骸骨。上命驰驿还籍,以孙丕扬代之。辛卯,以沈一贯、陈于陛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直文渊阁。调文选中顾宪成。给事中卢明陬、逯中立先后疏救,上益怒。宪成削籍,讠商明陬、中立按察司知事。甲午,礼部郎中何乔远,奏救宪成,谪广西布政司经历。先是,国本论起,言者皆以“早建元良”为请。政府惟王家屏与言者合,力请不允,放归。申时行、王锡爵皆婉转调护,而心亦以言者为多事。锡爵尝语宪成曰:“当今所最怪者,庙堂之是非,天下必欲反之。”宪成曰:“吾见天下之是非,庙堂必欲反之耳!”遂不合。然时行性宽平,所斥必旋加拔擢。一贯既入相,以才自许,不为人下。宪成既谪归,讲学于东林,故杨时书院也。孙丕扬、邹元标、赵南星之流,蹇谔自负,与政府每相持。附一贯者,科、道亦有人。而宪成讲学,天下趋之。一贯持权求胜,受黜者身去而名益高。此东林、浙党所自始也。其后更相倾轧,垂五十年。
二十三年秋七月己卯,巡按直隶御史赵文炳劾吏部文选郎中蒋时馨幸进鬻爵。下廷议,尚书孙丕扬代时馨辨。丙戌,时馨削籍。时馨贪黩,初知新喻,调嘉鱼,迁南京大理寺评事。故为敝衣冠,从邹元标讲学,历考功、文选二司。及被劾,请廷质。且曰:“戎政、兵部左侍郎沈思孝庇浙江海道丁此吕,避察不得,又求少宰不得,遂同谕德刘应秋、大理右少卿江柬之等,诋李三才授赵文炳冀陷太宰而代之。”上怒其渎辨。甲午,逮故浙江海道副使丁此吕。蒋时馨既斥,孙丕扬为衅由此吕,沈思孝以此吕建言不宜察。丕扬遂上此吕访单,贪婪赃迹,虽建言无幸脱理。命逮下狱。对簿之日承服,朱砂床具等累累。丕扬遂与思孝交恶矣。八月,沈思孝言:“孙丕扬庇属负国。”丕扬乞休,不允。十一月丁丑,工部{厶贝}外郎岳元声言:“言官攻言官,大臣攻大臣,不若俱罢之。”
二十四年八月癸亥,大学士张位乞罢,不许。时吏部尚书孙丕扬乞休,疏二十上。言:“权官坐谋,鹰犬效力,义难再留。”以位党丁此吕、沈思孝也。上责丕扬无大臣体,宜协恭毋相抵牾。闰八月,吏部尚书孙丕扬、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沈思孝罢。
二十七年五月丁巳,以光禄寺卿李三才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凤阳。二十九年九月戊午,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沈鲤、朱赓兼东阁大学士,值文渊阁。时廷推九人,上已点朱国祚、冯琦,而沈一贯
密揭二臣年未及艾,曷少需之,先爰立老成者。赓得入。鲤先任礼部,与申时行左,请告,上不许。吏科都给事中陈与郊因疏劾鲤,鲤求去益力。上私语曰:“沈尚书不晓我意。”遂有是命。
三十一年夏四月,楚王华奎与宗人华走氐 等相讦,章下礼部。初,楚恭王隆庆初,废疾薨,遗腹宫人胡氏孳生子华奎、华璧。或云:内官郭纶,以族人如奴产子寿儿,及弟如言妾子尤金梅所出,并入宫,长为华奎,次华璧。仪宾汪若泉尝讦奏,事下抚、按。王妃坚持之,乃寝。华奎既嗣楚,华璧封宣化王。华走氐素强御,忤王。走氐 妻又如言女,知其详。走氐遂盟宗人二十九人入奏:“楚先王风痹,不能御内,乃令宫婢胡氏诈为身。临蓐时,抱妃兄王如言子为华奎,又抱妃族王如舍人王玉子为华璧,皆出于妻恭人王氏口。王氏,如言女,故知之。二孽皆不宜冒爵。”章入,通政司沈子木持未上。六月,楚王劾宗人疏亦至。事下部。礼部右侍郎郭正域曰:“王奏华走氐事易竟。华走氐 奏王非恭王子,乱皇家世系,事难竟。楚王袭封二十年,何至今始发?而又发于女子骨肉之间?王论华走氐一人,而二十九人同攻王。果有真见,出真情否?王假,则华走氐当别论;王真,则华走氐 罪不胜诛。”沈一贯以亲王不当勘,但当体访。正域曰:“正域江夏人,一有偏徇,祸且不测。非勘则楚王迹不白,各宗罪不定。王迹勘,各宗罪,不勘,人于何服!”时正域右宗人,而辅臣沈鲤又右正域。户部尚书赵世卿、仓场尚书谢杰、祭酒黄汝良皆谓王非假。一时阁、部互相龃龉。给事中姚文蔚劾郭正域故王护卫中人,修怨谋陷王。都察院右都御史温纯劾御史于永清、给事姚文蔚,刺及沈一贯。九月己巳,刑科都给事中杨应文、给事中钱梦皋各劾郭正域,梦皋并及次辅沈鲤。俱不报。上卒以王为真,而正域罢去。寻楚府东安王英燧、武冈王华增、江夏王华煊等,请复勘假王,不听。时票楚事皆朱赓,二沈引嫌不出。
十一月,妖书事起,沈一贯疑郭正域为之。钱梦皋遂直指正域,且及辅臣沈鲤。陕西道御史康丕扬将例转,内监贾忠贞语丕扬,乘妖书可免,丕扬遂起而佐之。后归狱生光,得解。
三十三年春正月,考察京官。时主察,当属吏部左侍郎杨时乔,辅臣沈一贯惮其方严,请以兵部尚书萧大亨主笔。疏上,上以时乔廉直,竟属之。时乔与都御史温纯力持公道,疏上,留中。三月辛巳,吏部趋计疏,中旨留被察给事中钱梦皋、御史钱一鲸等。复论:“京察科、道,不称职者甚众,岂皆不肖?必有私意。朕不得无疑。”盖以一贯私人被诘责也。时乔、纯言:“察处科、道,万历二十一年科七人,道七人。二十七年,科五人,道九人。今议处科四人,道七人,皆参众矢公。而圣谕严切,臣等无状,宜罢。”上不问。南京总督粮储尚书王基以拾遗自辨,上特留之。夏四月,刑科给事中钱梦皋复论楚事,请削前侍郎郭正域籍,并言左都御史温纯党庇。工科给事中锺兆斗例转,亦诬奏纯。纯乞休。大理少卿徐宗浚、吏部都给事中侯庆远、御史孔贞一等皆论梦皋违禁妄辨,吏部左侍郎杨时乔亦言之。俱不报。五月,侯补职方郎中刘元珍劾“沈一贯偏置私人,蒙上箝下。钱梦皋妄奏求容,士林不齿”。一贯、梦皋皆疏辨。梦皋谓元珍为温纯鹰犬。降一级,调极边。六月,吏部员外郎贺灿然言:“被察科、道,与温纯皆当去。”南京吏科给事中陈良训,御史萧如松、朱吾弼,各论王基、钱梦皋、锺兆斗必不可留,沈一贯结近侍,阳施阴设。秋七月,兵部主事庞时雍直攻沈一贯欺罔误国。于是太子太保都察院左都御史温纯致仕,钱梦皋、锺兆斗各避疾,京察始得奏。寻谪贺灿然、庞时雍,夺朱吾弼俸,拾遗南京户部尚书王基免。时有布衣在一贯坐,梦皋戏之曰:“昔之山人,山中之人。今之山人,山外之人。”布衣应声曰:“昔之给事,给黄门事。今之给事,给相门事。”识者噱之。
三十四年夏六月,吏科给事中陈良训、御史孙居相劾沈一贯奸贪。大学士沈一贯、沈鲤并致仕。一贯连岁乞休,疏八十上,始允。鲤居位四载,尝列天戒民穷十事,书之于牌,每入阁,则拜祝之。或谗鲤为咀咒,上命取观之,曰:“此非咀咒语也。”妖书事起,危甚,赖上知其心,得无恙。及放归,得旨不如一贯之优。各赐金币,鲤半之。出都日,犹有谗其衣红袍阅边者,中官陈矩为解乃已。孙居相夺岁俸,陈良训镌三级调外。
三十五年五月,以礼部左侍郎李廷机、南京礼部右侍郎叶向高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直文渊阁。又谕朱赓召旧辅王锡爵。时顾宪成移书向高言:“近日辅相,以模棱为工,贤否溷淆。”引张禹、胡广为戒。廷机故出沈一贯门,人多疑之。给事中王元翰、胡忻、曹于汴、宋一韩,御史陈宗契等,交章劾廷机。廷机故清介,而攻之者诋为辇金奥援,御史叶永盛极辨之。廷机伏阙辞,不允。上下旨切责元瀚等。
秋七月,总督漕运李三才请补大僚,选科、道,用废弃。其论废弃曰:“诸臣祗以议论意见一触当路,永弃不收,总之于皇上无忤。今乃假主威以锢诸臣,又借忤主之名以饰主过。负国负君,莫此为甚。”参政姜士昌赍表入京,奏别遗奸,录遗逸。遗奸指王锡爵、沈一贯。朱赓又曰:“古今称廉相,必称唐杨绾、杜黄裳。然二贤皆推贤好士,惟恐不及。而王安石用之,驱逐诸贤,竟以祸宋。”时李廷机有清名,故士昌规及之。赓、廷机上疏辨,降士昌广西佥事。御史宋焘论救,谪平定州判,加谪士昌兴安典史。
三十六年五月,礼部主事郑振光劾辅臣朱赓、李廷机大罪十有二,指一贯、赓、廷机为过去、现在、未来三身,布置接受,从风而靡。上以其诬诋,谪普安州判。
九月,先是,王锡爵辞召,手疏言:“皇上于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弃之,如禽鸟之音不以入耳,然下以此愈嚣。臣谓君父至尊,必自立于无过之地。请幡然降旨,尽除关税,召还内差,散内库之有余,济边储之不足,天下必欢呼踊跃,以颂圣德。留中章疏,亦自有缓急。如推补九卿,以吏部、都察院为先,庶官以科、道为急。科、道考选久停,与其故裁抑,留不肖,以塞贤者之涂,孰若稍疏通,简新进,以决旧日之壅。此今日揽权上策也。”时疏甚密,而都御史李三才钩得之,泄言于众,谓锡爵以台、省为禽兽。于是南京户科给事中段然首论锡爵与朱赓密揭,擅权乱政。不报。
起孙丕扬太子少保、吏部尚书。十月壬戌,起吏部文选郎中顾宪成为南京光禄少卿,辞不至。丙寅,工科给事中何士晋劾锦衣卫左都督王之桢为辅臣爪牙心腹,
亟宜显斥。礼科给事中张凤彩、刑科都给事中萧近高、给事中张国儒交章纠王锡爵、朱赓。国儒言:“台、省五十余人,共纠朱赓奸状,而尚书赵世卿曲媚之。”俱不报。十一月壬子,朱赓卒于官。赓性淳谨,同乡沈一贯当国,善调护,故妖书、楚狱,其祸不蔓。赓卒,廷机当首揆,言路益攻之。廷机决计不出,叶向高独相,而攻廷机者未已也,遂移居演象所之尊武庙。乞放,凡五年,至万历四十年,始得请。寒暑闭门无履迹。
三十七年春二月丙寅,御史郑继芳劾工科右给事中王元翰贪婪不法。元翰亦奏辨,继芳为王锡爵、申时行吐气。初,给事中王绍徽善汤宾尹,营入阁甚急,尝语元翰曰:“公语言妙天下,即一札扬汤君,汤君且为公死,世间如汤君可恃也。”元翰辞焉。绍徽衔之,因嗾继芳摭元翰。
夏四月,吏科纠擅去诸臣。初,工科给事中孙善继拜疏竟去,刘道隆继之,王元翰、顾天峻、李腾芳、陈治则各先后去。命削善继籍,道隆等各降秩。时南北科、道互相攻诋,至不可问。
户科给事刘文炳请召邹元标。不报。
十二月乙丑,工部主事邵辅忠论:“总督漕运李三才,结党扁天下。前图枚卜,今图总宪。四岳荐鲧,汉臣谀莽,天下之大可忧也。”时三才需次内台,辅忠首劾之,继以御史徐兆魁,三才奏辨。工科给事中马从龙,御史董兆舒、彭端吾,南京工科给事中金在衡,交章为三才辨。俱不报。三才负才名,初为山东藩臬有声,民歌思之。抚淮十年,方税横甚,独能捕其爪牙,以尺棰毙大盗。三才多取多与,收采物情,用财如流水。顾宪成之左右,誉言日至,宪成信之,亦为游扬。三才尝晏宪成,止蔬三四色。厥明,盛陈百味,宪成讶而问之。三才曰:“此偶然耳!昨偶乏,即寥寥,今偶有,故罗列。”宪成以此不疑其绮靡。至是,挟纵横之术,与言者为难,公论诎之。
三十八年五月壬子,吏部主事王三善乞勘李三才。不报。前吏部郎中顾宪成遗书叶向高,谓“三才至廉至淡漠,勤学力行,为古醇儒,当行勘以服诸臣心”。时给事中金士衡、段然力保三才,给事中刘时俊、兵部郎中钱き争之,纷如聚讼。
三十九年二月戊子,总督漕运李三才免。三月,吏部尚书孙丕扬纠御史金明时倡言要挟逃察,命下都察院议处。初,明时巡阙,劾宝坻知县王淑汴,吏部右侍郎王图子也。
及临京察,知不免,遂先发攻王图。御史史记事论之,明时奏辨。主事秦聚奎言:“明时论王图,在去年十二月。丕扬论明时,在今考察先一日。而卒之明时挠察之疏,杳乎无闻。大臣结党欺君,天下大势,趋附秦人,今之丕扬,非复昔之丕扬矣。”于是吏科都给事中曹于汴,御史汤兆京、乔允升,俱以挠察论聚奎、丕扬,奏参聚奎,并以汤宾尹等七人访单送内阁。阁臣叶向高疏如丕扬指。金明时以不谨免,寻以辨疏犯御讳削籍。四月庚辰,计疏下,命秦聚奎闲住。南京国子监祭酒汤宾尹,郎中张嘉言,主事徐大化,御史刘国缙、王绍徽、乔应甲、岳和声,降调有差。
五月,给事中朱一桂、御史徐兆魁疏称:“顾宪成讲学东林,遥执朝政,结淮抚李三才,倾动一时。孙丕扬、汤兆京、丁元荐角胜附和,京察尽归党人。”不报。
翰林院修撰韩敬疾去。敬先师事汤宾尹,在礼闱,越房拔为第一。敬有时名,而好纵横之学,恣色货之好。时攻宾尹,因及敬。四十年二月癸未,吏部尚书孙丕扬挂冠出都。
四十一年二月辛丑,御史刘廷元劾光禄寺少卿于玉立“依附东林,风波翻覆,宜显斥”。不报。十月,礼科给事中亓诗教言:“今日之争,始于门户。门户始于东林,东林倡于顾宪成,刑部郎中于玉立附焉。宪成自贤,玉立自奸,贤奸各还其人。而奔竞招摇,羽翼置之言路,爪牙列在诸曹,关通大内,操纵朝权。顾宪成而在,宁愿见之哉?”末刺及叶向高,向高奏辨。
四十二年八月癸卯,大学士叶向高致仕。十一月,御史刘廷元参李三才占厂、盗皇木,结交内侍起官。御史刘光复、给事中官应震等交章论之。命给事中吴亮嗣往勘,亮嗣报其实,下三才舍人于理,三才寻削籍。
四十五年三月,京察,革刑部主事王之き职为民,窦子、陆大受皆被斥。时叶向高既去,方从哲独相,庸庸无所短长。吏部尚书郑继之主察,徐绍吉、韩浚佐之。之き初争挺击,为韩浚所纠,部处坐以**,子、大受有清操,持论与之き合,亦被逐。时上于奏疏,俱留中,无所处分,惟言路一纠,其人自罢去,不待旨也。于是台、省之势积重不返,有齐、楚、浙三方鼎峙之名,齐为亓诗教、韩浚、周永春,楚为官应震、吴亮嗣,浙为刘廷元、姚宗文,势张甚,汤宾尹辈阴为之主。宾尹负才名而淫污,辛亥京察被斥。至是,察典竣,韩浚以问乡人给事中张华东。华东曰:“王之き论甚正,何为重处之?”浚惊愕不语。
四十六年十二月,主事邹之麟夺职闲住。之麟负才名,附给事中亓诗教、韩浚求转吏部不得,遂讦奏诗教、浚。又擅离任,被斥。四十七年十二月,会推阁员。礼部左侍郎何宗彦以吏科给事中
张廷登不署名,不得预,御史薛敷教、萧毅中、左光斗、李征仪、倪应春、彭际遇、张新诏等,交章惜之。而礼科都给事中亓诗教、兵科薛凤翔又屡驳具如延登指,各归责于辅臣方从哲。从哲奏辨。俱不报。先是,国本之论起,庙堂益相水火,上颇厌恶之,斥逐相继,持论者愈坚,乃一切置之高阁。方从哲独相七年,上喜其无能而安之。山东赵焕为冢宰,诗教又从哲门人,故其势尤张。已而邹之麟倡言张凤翔为选君,必以年例处姚宗文、刘廷元,齐、浙遂离。之麟既被黜,其友夏嘉遇、魏光国、尹嘉宾、锺惺皆有才名,俱改用。而嘉遇素洁清,亦与众共摈。赵兴邦为兵垣,仍入礼闱,之麟、嘉遇遂纠之,并及诗教。言路合疏纠嘉遇。兴邦遽升京卿。御史唐世济助嘉遇攻兴邦,而亓、赵之势衰。时廷议所喧持者,唯禁道学一事,吏治边防,俱置不理。
泰昌元年,即万历四十八年也。八月己酉,起邹元标为大理寺卿。科臣扬上言:“君子小人之进退,关系国家之治乱。然小人不退,则君子不进。”吏部尚书周嘉谟奏列建言得罪诸臣王德完等三十三人。于是王德完、孟养浩、锺羽正、满朝荐悉起部、寺诸官。壬戌,以以侍读学士刘一景、韩广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直文渊阁。仍谕内阁,特召旧辅叶向高。初,光宗践祚,俞月崩,未及用向高等。熹宗既即位,乃遣行人征之。
十一月,给事中惠世扬遇灾陈言,因参大学士孙如游,荐高攀龙、刘宗周、孙居相、刘策、王之き、陆大受等。十二月,大学士方从哲致仕。从哲以“红丸”、“移宫”二案,台、省交章论之,至是归。
熹宗天启元年春正月,兵科给事中杨连予告回籍。涟以“移宫”一案,御史贾继春侵之,涟因乞归。御史马逢皋上言:“杨涟何罪,无罪即功。功在安社稷,罪在攻大。罪未诛,而发罪者先作楚囚之悲。君子退,则小人进矣。”
二月,御史周宗建上言:“国家之治乱,由于议论之公私。皇祖戊申以后,沈一贯未败之时,在朝者岂无君子?而一杂以小人,则沈鲤可逐,郭正域可芟,察典可坏,大狱可兴。时则有钱梦皋、康丕扬为之首。庚戌、辛亥之交,在朝者岂无君子?而一杂以小人,则大贪之淮抚可保,极险之铨佐可阿,直节可摧,清流可放。时则有史记事、徐缙芳等为之首。壬子、癸丑之交,在朝者岂无君子?而一杂以小人,则学差可摈,考选可排,吏、兵之诸事,可日试以为尝,考察之把持,可一网以为阱。时则有亓诗教、赵兴邦为之首。有如今日,三咨并下,君子进庸矣。而臣窃为先事之虑者,以用人言之,如所引董应举、高攀龙、史孟麟、李邦华、熊明遇、魏云中等二十余人,类皆磊落奇才。如必借此相引,积横之贪邪,亦思梯架于月旦,穷凶之丑类,尚留春梦于余灰,将朝廷大公之盛举,翻作臣子市德之私缘,臣之所谓不得不虑也。以“移宫”言之,如方震孺、毛士龙等十有余章,阐发既明。在科臣杨涟洁志远嫌,不难听召用于他日。台臣贾继春实心爱主,何妨付定论于国人。若复侈谈羽翼,追忆几筵,欲扫疑端,愈增滋蔓,又臣之所谓不得不虑也。臣请约言之,铨除在真品,毋容夹杂以同升;朝论在舆评,毋轻出言以佐斗。国家要以边事为首务,毋自起室内之戈。今日终以君德为大本,毋徒为将顺之节。”
三月,起刘宗周礼部主事,主之き刑部主事,高攀龙光禄寺丞。八月,给奉圣夫人客氏地。以陵工成,命叙录魏进忠。御史王心一、马鸣起,吏科给事侯震、倪思辉、朱钦相等,先后纠之。
降调有差。二年春正月,起吏部郎中赵南星为太常寺卿。三月,礼科惠世扬疏参辅臣沈■:“借募兵之名,为护身之术。阴使其党晏日华潜入大内,诱刘朝等练兵,再见江彬之事。外戚郑
养性厚募死士,有违祖制。”不听。御史侯震亦以劾■调外。六月,刑部尚书王纪奏劾辅臣沈■“巧能移人主之视听,力足倒天下之是非。交结权党,诛锄正士。黄台瓜词已赋,同文馆狱将兴”。又曰:“臣指其察京,而■不肯受。试取惠世扬、周朝瑞、魏大中、董羽宸等疏,一一读之。则京之为京,隐括于此矣。”上以烦言责之。■寻予告回籍,纪革职为民。
八月,以杨涟为太常寺少卿。兵科给事朱童蒙疏劾都御史邹元标、副都御史冯从吾建坛讲学,醵金立院之非。标等上疏自理,上优诏答之。工科给事郭兴治复劾,
内有“比拟妖贼”诸语。上责其狂悖,夺俸。于是元标、从吾五疏乞休。元标即移家出城,遂予告,驰驿去。
翰林修撰文震孟上言勤政讲学之实,留中。庶吉士郑曼阝疏促之,俱降调。太仆少卿满朝荐上言:“国事颠倒,成于陛下者什之一二,成于当事大臣者十之八九。”疏入,除籍为民。
十一月,以赵南星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十二月,以顾秉谦、魏广微为大学士,入阁办事。三年二月,夺御史周宗建俸。南京御史徐世业劾宗建保举熊廷
弼。宗建疏辨,词连郭巩,有“结交宫闱,献媚进忠”之语。中旨切责。冬十月,以杨涟为右佥都御史,协理院事。四年二月,推南京吏部尚书邹元标,中旨以衰老罢之。
夏四月,吏部尚书赵南星上言:“吏部四司,惟稽勋司一人,余司皆二人,以稽勋事寡也。然今日之稽勋,皆储为文选、考功之用,宜就近推补司官,不拘资格,一省不妨二人。”引陆光祖调吏部吕坤、黄克念等同邑同司之例为言。上从之。于是南星调职方司郎中,邹维琏为稽勋,主外察。维琏与原任主事吴羽文皆江西人,羽文遂拘旧事求去,维琏亦不敢履任。刑科传魁疏侵之,羽文求去益坚,维琏亦上疏力辞。魁复疏以佥都御史左光斗、吏科都给事魏大中交通故内监王安、中书汪文言。诏下文言于狱,严讯之。光斗上疏自理,大略谓:“魁之意,不利于稽勋有邹维琏,铨司有程国祥,吏垣有魏大中,故欲一网去之。”且指其“冒东厂理刑傅继教为兄弟,布置窟穴”。大中亦上疏辨。得旨,命大中赴任供职。御史袁化中、给事中甄淑相继为光斗辨。大学士叶向高请骸骨,疏曰:“臣十八疏乞归,皇上维时艰主忧,臣即去何安。顾臣罪戾多矣。即如科臣传魁所论,汪文言实臣具题。左光斗、魏大中之善文言,尚属暧昧,而臣之用文言,则事迹甚明。臣取罪之故,当听公论,不敢妄辨,以滋纷纭。耿耿愚忠,窃谓言官之讦奏,衅不可开,驾帖之人,渐不可长。惟皇上罪臣一人,而稍宽其他,于以释官府之嫌,消缙绅之祸。”上慰谕留之。已而大中既莅任,复传旨诘责大中:“魁情事未明,何得赴任!”魁乃上言:“明旨不宜二三,中旨恐开旁窃。”纠近臣以自解。
七月,大学士叶向高予告回籍。向高再入相,政移忠贤。同事者更希意阿旨,向高动即掣肘。杨涟二十四罪疏上,忠贤恨刺骨。御史林汝翥忤,**围向高第索之。向高知时不可为,发愤决去。疏三十三上,后得请。
左都御史高攀龙纠劾**御史崔呈秀,落职回籍。呈秀巡按淮阳,有狼籍声。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发其馈遗,攀龙因回道考察,劾罢之。已而呈秀以魏义子起用。
冬十月朔,有事太庙,辅臣魏广微不至,魏大中纠其无礼,指称:“惟奢安不拜正朔。”广微深衔之,上疏自辨。御史李应升复疏纠之,谓“广微不可见乃父于地下”。广微见疏恚甚。广微父,魏允贞也,尝为谏官,得罪阁臣去。
降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吏部员外郎夏嘉遇、御史陈九畴三级,调外。吏部尚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乞罢,许之。给事中沈惟炳疏救,不允,亦调外。时推山西巡抚,南星以太常卿谢应祥沉静有为,欲以处之,言于员外夏嘉遇。嘉遇述其意于河南道御史袁化中,化中深然之。及化中途逢大中,告以故。先是,应祥令嘉善,大中知其才守,遂会推焉。陈九畴有私恨,遂论应祥昏耄,大中以门墙私之。互相奏辨,有旨会勘。吏部坐台臣“论人失实”上,中旨以“比周”切责之,降大中等。于是南星、攀龙皆引罪去。大学士韩广力救,不听,引疾归。已而刑部尚书乔允升,吏部侍郎陈于庭,都御史杨涟、左光斗,太常卿谢应祥,部属张光前、邹维琏,科、道袁化中,许誉卿等,一时尽黜,部署皆空。户科给事中陶崇道上言:“诸臣各执成见,无不异同,尤望皇上尽入陶,化其畛域。而天语频烦,责以朋比。彼此之互异既章,水火之情形立见。虞廷黜陟,不过贤奸;唐、宋末流,可为殷鉴。”疏入,降调。
十二月,起徐兆魁为吏部左侍郎,朱童蒙、郭允厚、李春煜太仆寺少卿,徐大化、吕云鹏、孙杰大理寺寺丞,霍维华、郭兴治、杨维垣等皆科、道。以御史梁梦环追论,复逮汪文言。自是罗织靡已,杨涟、魏大中相继毙于狱。御史李蕃疏劾辅臣朱国祯。时韩广既去,魏广微未得为首辅,嗾蕃劾之。
五年秋八月,御史张讷请废天下书院。杀熊廷弼。初,杨、左事起,以“移宫”为案,但属杨、左,与顾大章等无与也。已,复改为封疆,周朝瑞曾疏荐廷弼,而顾大
章与杨维垣相疏辨,与杨、左又无与也。乃以封疆牵入“移宫”,于是一网尽矣。七年八月,上崩,无嗣,遗命以信王入继大统。诛魏忠贤、客氏,其党相继伏法。
冬十月,吏科都给事中陈尔翼上言:“东林余孽,扁布长安,每欲因事起衅,忧不在小。乞敕下厂、卫,严缉禁之。”上曰:“**臣流品,先帝澄汰已分。朕初御极,嘉与士大夫臻平康之理,毋事揣摩形影,以滋争竞。”
十一月,户部员外王守履劾崔呈秀,荐旧辅韩广。上以韩广清忠有执,下所司知之。怀宗崇祯元年春正月,翰林院编修倪元璐上言:“臣入都抵抄,
凡攻崔、魏者,必引东林为并案。一则曰‘邪党’,再则曰‘邪党’。夫崔、魏而既邪党矣,向之劾忠贤、论呈秀者,又邪党乎?虚中言之,东林则亦天下之才薮也。其所宗主者,大都秉清挺之标,而或绳人过刻;树高明之帜,而或持论太深;此之谓非中行则可,谓之非狂狷则不可。且天下之议论,宁涉假借,而必不可不归于名义;士人之行已,宁任矫激,而必不可不准诸廉隅。自以假借矫激深咎前人,而彪虎之徒,公然毁裂廉隅,背叛名义矣。连篇颂德,匝地生祠。夫颂德不已,必将劝进;生祠不已,必且嵩呼;而人犹宽之曰‘无可奈何’。嗟乎!充一无可奈何之心,又将何所不至哉!议者论以忠厚之心曲原此辈,而独持已甚之论苛责吾徒,亦所谓悖也。今大狱之后,汤火仅存,恩论酌用。乃任事诸臣,犹以‘道学封疆’四字,持为铁案,深防报复,臣窃以为过计也。水落石出,正人相见,总属崔、魏之异已,即可化牛、李为同心。况年来借东林以媚崔、魏者,其人自败,不须东林报复。若其不附崔、魏,又能攻而去之者,其人既已乔岳矣,虽百东林乌能报复哉!臣所谓方隅未化也。韩广清忠有执,圣谕鉴知。而廷议殊有异同,则徒以票拟熊廷弼一事耳。夫封疆失事,累累有徒,而时议独杀一廷弼,岂平论哉!此广之所以阁笔也。然廷弼不死于封疆而死于局面,不死于法吏而死于奸,则又不可谓后之人能杀廷弼,而广独不能杀之也。词臣文震孟三月居官,昌言获罪,有人如此,雅谓千秋。而起用之旨再下,悠谬之谈日甚,岂以其前兄从龙不逞之事乎?夫贤愚相越,古今多有,不闻柳下惠膺盗跖之诛,司马牛受向魁之罚,臣所谓正气未伸也。总之,臣论不主调停,而主别白,不争二臣之用舍,而争一日之是非。至于海内讲学书院,凡经逆矫旨毁拆者,俱宜葺复如故。盖书院、生祠相为胜负,生祠毁,书院岂不当复哉!”疏入,上不纳。御史杨维垣以词臣持论之偏,疏驳之。元璐复上言:“维垣疏臣持论甚谬,怪臣盛称东林,以东林之尊李三才而护熊廷弼也。然亦知东林中有首参魏忠贤之杨涟、提问崔呈秀之高攀龙乎?且当时于三才特推其挥霍之略,未尝不指之为贪。于廷弼特未即西市之诛,未尝不坐之以辟,则犹未为失论失刑也。今忠贤穷凶极恶,维垣犹曰‘厂臣公,厂臣不爱钱,厂臣为国为民’,而何况三才!虎彪结交近侍,律当处斩,初拟止于削夺,维垣不闻驳正,又何况廷弼。而以臣为谬,臣也不受也。维垣又怪臣盛称韩广,夫舍广触婴祸之迹,加以说情罔利,已非矣。如廷弼特票免一枭,未赦而欲用之也。至廷弼**之说,逆借为杨、左诸人追赃地耳。维垣奈何尚守是说乎?而以臣为谬,臣不受也。维垣又怪臣盛称文震孟,夫震孟臣不更论,即如王纪清正著声,以参沈■忤逆而谴斥,震孟则以荐王纪而降削,均得罪于逆者也。维垣试观数年来破帽策蹇之辈,较超阶躐级之俦,孰为荣辱?自此义不明,于是畏破帽策蹇者相率为颂德生祠,希蟒玉驰驿者,遂呼父呼九千岁而不顾。而以臣为谬,臣不受也。维垣又怪臣盛称邹元标,夫谓都门聚讲为非宜,则可;谓元标讲学有邪谋,则不可。逆毁书院,遂正人,箝学士大夫之口。自元标以伪学见驱,而逆遂以真儒自命,学宫之席,俨然揖先圣为平交,使元标诸人在,岂遂至此!而以臣为谬,臣不受也。维垣又极力洗发臣‘假借矫激’四字。夫崔、魏之世,人皆任真率性为颂德生祠,使有一人假借而不颂不祠,岂不犹赖是人哉!非谓东林之名义尽假借也。东林自邹元标、王纪、高攀龙、杨涟外,如顾宪成、赵南星、冯从吾、陈大受、周顺昌、魏大中、周起元、周宗建等之真理学、真骨力、真气节、真清操、真吏治,岂有所矫激假借而然?而曰臣大谬,臣益不受也。维垣以为真小人待其贯满可攻去之,崔、魏之贯满久矣,不遇圣明,谁攻去之?维垣终以无可奈何之时,为颂德生祠者解嘲。假令呈秀舞蹈称臣于逆,诸臣亦以为不可异同而舞蹈称臣奈乎?又令逆以兵劫诸臣使从叛逆,诸臣便亦畏而从之,以为适直无可奈何之时乎?维垣又言:‘今日之忠直,不当以崔、魏为对案。’臣谓正当以崔、魏为对案也。夫人品试之崔、魏而定矣。有东林之人,为崔、魏所恨,必欲杀之逐之,此正人也。有攻东林之人,虽为崔、魏所借,而劲节不阿,或逐或远,此亦正人也。以崔、魏定邪正,譬之以明镜别妍媸。而揭揭代逆分谤,臣愿维垣之熟计之也。”上是之。时元璐屡言事,大学士来宗道常曰:“渠何事多言?吾词林故事,惟香茗耳!”时谓宗道“清客宰相”。
五月,御史袁弘勋劾大学士刘鸿训“一入黄扉,扬扬自得。浃旬之间,革职闲住无虚日。最可异者,杨所修、贾继春、杨维垣,夹攻表里之奸,有功无罪而诛锄禁锢,自三臣始。且军国大事,未暇平章,惟亟毁《要典》。谓水火玄黄,是书为祟。今毁矣,水火玄黄息耶战耶?未毁以前,崔、魏借之以空善类;既毁以后,鸿训又借之以殛忠良。以暴易暴,长此安穷”!镇抚司佥书张道亦讦攻鸿训。工科给事中颜继祖争之,且言:“道出位乱政,非重创不止。”御史史范、高捷相继弹鸿训,鸿训寻以事罢归。
十一月庚申,会推阁员吏部侍郎成基命、礼部侍郎钱谦益等。礼部尚书温体仁讦谦益,天启初主试浙江,贿中钱千秋,不宜枚卜。上召廷臣及体仁、谦益于文华殿,质辨良久。上曰:“体仁所参‘神奸结党谁’也?”曰:“谦益党与甚众,臣不敢尽言。即枚卜之典,俱自谦益主持。”吏科给事中章允儒曰:“体仁资深望轻,如纠谦益,何不先于枚卜也?”体仁曰:“前犹冷局,今卜相事大,不得不为皇上慎用人耳。”允儒曰:“朋党之说,小人以陷君子,先朝可鉴。”上叱之,下锦衣卫狱,削籍。礼部以钱千秋试卷呈,上责谦益,引罪而出,旋回籍,除名为民。下千秋于刑部。周延儒曰:“自来会推会议,皆故事,仅一二人主持,余无所言。即言出,而祸随之矣。”上大称善,遂停枚卜,卒用延儒。延儒力援体仁,明年亦入政府。初,延儒以召对称旨,至是,枚卜,谦益必欲得之,而虑以延儒同推,势必用延儒,遂力推止之。不知上果意在延儒,不推适滋上疑耳。于是党同之疑,中于上者深。体仁发难,而延儒助之,谦益不知也。忽蒙召对,谦益自为枚卜定于此日。及入见,方知有体仁疏。体仁与谦益廷辨,体仁言如涌泉,而谦益出不意,颇屈。
二年春正月,定逆案。召廷臣于文华殿。先是,御史毛九华劾礼部尚书温体仁有媚诗刊本。上问体仁,体仁谓出自钱谦益诬论。又出御史任赞化参体
仁疏,其语亵,上不怿,谪赞化于外。御史吴言:“因温体仁前削章允儒,降房可壮、瞿式耜,今又斥任赞化,班行无色。乞召还言官。”不听。
三年五月,左谕德文震孟上言:“吕纯如罗织诸贤,今籍奥援,思借边才起用。吏部尚书王永光假窃威柄,年例变乱祖制,考选摈斥清才。”疏入,命指实具奏。永光有清执,东林以其异已,给事中张国维、御史毛羽建等交劾之。俱不问。至是,震孟再纠之。
四年春正月,翰林院编修黄道周疏救钱龙锡,调外。初,定魏、崔逆案,辅臣钱龙锡主之。袁崇焕之狱,御史史■力谋借崇焕以报龙锡,因龙锡以罗及诸臣,周延儒、温体仁主之。欲发自兵部,而尚书梁廷栋不敢任。又上英察,不能遽起大狱也。道周疏上,延儒意稍解。时大学士韩广亦被劾归。
二月,给事中葛应斗纠御史袁弘勋、锦衣卫都督同知张道浚,通赂窃权。命下理。弘勋受参将胡宗明、主事赵建极贿,嘱于兵部尚书梁廷栋、吏部尚书王永光。弘勋、道浚,皆永光所任也,俱论戍。刑科给事中吴执御论永光诲贪崇墨,永光罢。
五月,释故大学士钱龙锡狱,戍定海卫。龙锡出狱,周延儒即过之,极言上怒甚,挽回殊难,龙锡深德之。未几,温体仁至,龙锡因述延儒语。体仁曰:“上固不甚怒也。”于是闻者谓体仁质直而延儒虚伪,然亦体仁之巧于挤延儒也。嘉善钱士升为龙锡门生,闻体仁语,颇多之,而轻延儒,体仁遂与相结。
五年春正月,刑科给事中吴执御奏荐黄克缵、刘宗周等,御史吴彦芳奏荐李瑾、李邦华等。上以其朋比,恶之,下彦芳、执御于理。坐上书不以实律,杖为城旦。
六年三月,刑科都给事陈赞化劾大学士周延儒“招权纳贿、游客李元功借丛威人。延儒尝语去辅李标事云:‘上先允放,余封还原疏,上即改留。颇有回天之力,今上羲皇上人也。’此是何语,岂徒小人之轻泄乎!至指借停刑,以罔贿利,此固通国所共闻也”。且引刑科给事李世祺为证。世祺亦奏延儒有此言。不问。户科给事中朱文焕亦劾延儒“重荷国恩,毫无补救”。六月,大学士周延儒罢。始,温体仁与延儒深相结纳,延儒力援之以进。至是,体仁将夺其位,太监王坤疏攻延儒,体仁无一语相助。于是陈赞化屡纠延儒,即“羲皇上人”一语,穷究不已。体仁知上意,凡与延儒为难者,必阴助之,而助延儒者皆诎。延儒放归。
七年三月,召大学士何如宠入朝,在道屡引疾,不许。刑科给事中黄绍杰奏言:“从来君子小人,不能并立。如宠徘徊瞻顾,则次辅温体仁当知所自处矣。自体仁为相,水旱氵存臻,盗贼满路,燮理固如是乎?秉政既久,窥旨必热。中外诸臣,承奉其意。用一人,则曰:‘此与体仁不合也。’行一事,则曰:‘此体仁所不乐也。’凡此,皆召变之由。乞命体仁引咎辞位,以回天心,慰民望。”上责其率妄,调外。
八月甲戌,石廷臣于平台,问谁堪冢宰总宪者,令各给条对。吏部左侍郎张捷曰:“臣之所举,与众不同。”上许之。勋戚在殿西室,文臣在殿东室。捷旁皇四顾,大学士王应熊目属之,诸臣觉其异。及问所荐,则前兵部吕纯如也。时诸臣或举郑三俊,勋戚亦如之。或举唐世济。捷曰:“总宪世济可,冢宰非纯如不可。”俄入奏,力言纯如之长。诸臣以纯如列逆案,不可。刑科给事中姜应申言之尤力,捷失色。上问温体仁,对曰:“谢升可。”上是之。应熊故善周延儒,而纯如又与延儒善者,故体仁阴持之。给事中范淑泰、吴甘来交章劾王应熊、张捷同谋党附,计翻逆案。乙亥,召南京吏部尚书谢升为吏部尚书,以唐世济为左都御史。
八年夏六月,刑部主事吴江,给事中何楷、宋学显,御史张■曾,各劾大学士温体仁,并及王应熊。初,流盗陷中都,巡抚杨一鹏,巡按吴振缨被劾。而振缨体仁乡人,曲庇之。时何吾驺亦与应熊不合,钱士升力剂其间,得解。
秋七月,进少詹事文震孟为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震孟讲《春秋》称旨,既而以疾告,不允。温体仁语之曰:“行相君矣,何避也!”至是,出特简入政府。
十一月,大学士何吾驺、文震孟罢。初,吾驺、震孟在直,欲以工科给事许誉卿补南京太常卿,温体仁与吏部尚书谢升难之。升遂疏纠誉卿。震孟自恃特简,于体仁无所依附。尝与体仁论庶吉士郑曼阝当迁除,大拂体仁意。至是,票升疏,止欲夺誉卿俸,体仁不肯。震孟作色掷笔曰:“即削籍无害!”体仁夕揭上,而吾驺、震孟朝罢矣。誉卿击有直声,沉沦谏垣,十年不调,即是削籍。震孟有时望,入相仅三月而龃龉同官,不竟其用。
逮庶吉士郑曼阝。曼阝继母,大学士吴宗达女弟也。曼阝薄于宗达,宗达尝揭其杖母妾。震孟既忤体仁,体仁并恨郑曼阝,即以宗达所揭入告,下狱。
九年二月,吏部尚书谢升疏救陈子壮,不听。先是,子壮以论宗秩事下狱。巡按苏、松、常、镇御史王一鹗奏荐周延儒等,以滥及废籍,责之。
夏四月,大学士钱士升罢。初,温体仁深结士升,其入相也,体仁凡有所为,必力推之。如用冢宰谢升、总宪唐世济,皆体仁意,而士升成之。体仁逐文震孟,颇引士升为主,士升亦助体仁。至是,体仁并欲去士升,因福建右卫经历吴鲲化讦奏士升弟士晋,即拟严旨。仍嘱林焊毋泄言,欲借弟以逐其兄也。士升遂引归。
五月,逮滋阳知县成德,下锦衣狱。德性刚激,入前大学士文震孟之门。至是,连章攻温体仁,凡十上,尽发其奸状。母张氏,伺体仁舆出,辄道诟之。德移狱刑部,戍延绥。
秋七月,国子祭酒倪元璐免。元璐与同邑左庶子丁进不合,嗾诚意伯刘孔昭讦奏也。十一月,下左都御史唐世济于狱。世济以边才荐故兵部尚书霍维华。上谓维华逆案,世济蒙蔽,下刑部狱。明年正月,霍维华戍
没。十年春正月,常熟章从儒讦奏前礼部右侍郎钱谦益、科臣瞿式耜。疏上,温体仁修郄,逮之下刑部狱,几殆。谦益尝作《故太监王安祠记》,曹化淳出王安门,愤其冤,发从儒阴谋,立枷死。谦益
等寻得释。二月,逮巡按山西御史张孙振。初,提学佥事袁继咸守官奉公,自书卷外无长物。孙振贪秽不职,诬奏之。贡士卫周祚等讼其冤。命并孙振逮讯。
三月,陆文声陈“风俗之弊,皆原于士子。太仓庶吉士张溥、前临川知县张采,倡复社以乱天下”。命南直提学御史倪元珙核奏。元珙因极言文声之妄。上责其蒙饰,降光禄寺录事。溥、采为古学以相砥砺,天下靡然乡风,不为政府所悦,故朝论必苛及之。时苏州推官周之夔,亦讦奏溥等树党挟持。
夏四月,兵科给事中宋学显,贵州道御史张盛■俱例转湖广、河南参议。抚宁侯朱国弼劾温体仁,私左都御史唐世济,逐学显、盛美。上不听。又劾体仁受霍维华赂,令唐世济发端。上慰谕体仁,夺国弼侯爵,世济亦戍边。
六月,大学士温体仁引疾免,赐金币,遣行人吴本泰护归。体仁在事,诸臣攻者无虚日。体仁与举朝为仇,其庇私党排异己,未尝有迹,但因事图之,使若发自上者,而主炳阴为所假,上竟不之疑。
八月,以薛国观为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十月,定东宫官属。右谕德项煜、编修杨廷麟让左谕德黄道周。阁臣以道周意见偏,上疏有“不如郑曼阝”之语。寝之。刑科给事中
冯元飚言:“道周忠足以动圣鉴,而不能得执政之心,恐天下后世有以议阁臣之得失也。”不听。已而道周疏劾杨嗣昌夺情,谪外。十一年八月,南京户科给事张芳论前巡盐两淮御史史■侵帑三
十余万。命逮■下刑部。先是,巡盐御史张锡命忧去,遗课二十一万。■扌耳事,尽入其家。检讨杨士聪攻之,■诿橐锡命。时锡命前卒,子沆奏辨,大学士钱士升拟旨罪■。王应熊曰:“史太仆大有才,未易撄也。”拟上,上果不听。至是,■复奏辨,又发张芳朋党状,芳夺官。
十二年六月,以左懋第、袁恺、阴润、蔺刚中、范士髦为给事中,詹时雨、李近右、汪承诏、张绪论、杨四重为试监察御史,吴昌时等并各部主事。昌时首选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后,示不测。昌时谓薛国观所为,恨之。
八月,故庶吉士郑曼阝磔于市。先是,中书舍人许曦讦奏曼阝不孝渎伦,与温体仁疏合。法司定罪拟辟,上命加等。曼阝初选庶吉士,有直谏声,文震孟、黄道周皆与之游。当时欲借曼阝以倾震孟、道周,谳驳逾重。而曼阝居乡多不法,遂罹惨祸。
十三年夏四月,巡抚江西右佥都御史解学龙,荐举布政司都事黄道周。上以道周党邪乱政,学龙徇私,俱逮下理,廷杖论戍。户部主事叶廷秀请宽之,并杖削籍。监生涂仲吉上言:“黄道周通籍二十载,半居坟庐。稽古著书,一生学力,止知君亲。虽言尝过■,而志实忠纯。今喘息仅存,犹读书不倦。此臣不为道周惜,而为皇上天下万世惜也。昔唐太宗恨魏征之面折,至欲杀而终不果。汉武帝恶汲黯之直谏,虽远出而实优容。皇上欲远法尧、舜,奈何出汉、唐主下!断不宜以党人轻议学行才品之臣也。”通政司格之不上,仲吉并劾通政使施邦曜遏抑言路,再救道周。上怒,下狱杖之,论戍。
六月,大学士薛国观免。初,国观以温体仁援,得入阁。同官六人皆罢,独国观秉政至首辅,上颇向用之。至是,因拟谕失旨,下五府、九卿议处致仕。刑科给事中袁恺再疏劾之,言:“国观纳贿有据。”并及尚书傅永淳、侍郎蔡奕琛等。遂下镇抚司讯。初,上召国观,语及朝士婪贿。对曰:“使厂、卫得人,朝士何敢黩货!”东厂太监王化民在侧,汗出浃背。于是专侦其阴事,以及于败。国观既削籍,吏部尚书傅永淳、南京吏部尚书朱继祚并免。下左副都御史叶有声于狱,以通贿国观也。时株连颇众。十二月,国观奏辨。不听,命入京即讯。
十四年春正月,故大学士薛国观奏辨刑科给事中袁恺诬劾,出于礼部主事吴昌时之意。上不听。夏四月,召前大学士周延儒、张至发、贺逢圣入朝。至发辞不
出,逢圣不久以病归。初,延儒既罢,丹阳监生贺顺、虞城侯氏,共敛金,属太监曹化淳等营复相。至是,得召用,主事吴昌时之力居多,延儒德之。
六月,故刑部右侍郎蔡奕琛在系上言:“去夏六月,同邑诸生倪襄,贽于庶吉士张溥之门,归语知县丁煌,夸溥大力,可立致人祸福,因言及臣旦夕必逮。未几,而王陛彦果劾臣矣。一里居庶常,结党昭权,阴握黜陟之柄,岂不异哉!”上令丁煌指证,下倪襄于狱。既而奕琛亦劾张溥,并及故礼部侍郎钱谦益。
八月辛亥,故大学士薛国观赐死,诛中书舍人王陛彦,各籍其家。初,国观以王陛彦通赂免官,命伺其邸,则王陛彦至,执下狱。陛彦为吴昌时甥,临刑呼曰:“此舅氏所作,我若有言,即累名教矣。”时国观事发于东厂,佥云昌时实启其机。
十二月甲子,戌黄道周、解学龙。初,刑部尚书刘泽深拟道周瘴戍,再奏不允。因上言:“道周之罪,前两疏已严矣。至此,惟有论死。死生之际,臣不敢不慎也。自来论死诸臣,非封疆则贪酷,未有以建言诛者。今以此加道周,道周无封疆贪酷之失,而有建言蒙戮之名。于道周得矣,非我皇上覆载之量也。且皇上所疑者党耳,党者见诸行事。道周具疏空言,一二臣工,始未尝不相与也。今且短之,继而斥之,乌有所谓党,而烦朝廷之大法耶!去年行刑时,忽奉旨停免。今皇上岂有积恨于道周,万一转圜动念,而臣已论定,噬脐何及?敢仍以原拟上。”上从之。
十五年夏四月,宥马士英,起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提督凤阳。士英初抚宣大,以总监王坤论罪。至是,故太常少卿阮大铖为营救,得起用。八月,召还黄道周,仍任少詹事。时周延儒承上眷最深,凡上
怒莫能回,延儒能谈言微中。先是,道周在狱,人谓必不可救。延儒以微词解之,得减放。至是,上偶言及岳飞,事叹曰:“安得将如岳飞者而用之?”延儒曰:“岳飞自是名将。然其破金人事,史或多溢辞。即如黄道周之为人,传之史册,不免曰其不用也,天下惜之。”上默然。甫还宫,即传旨复官。
十六年三月,改礼部仪制主事吴昌时为吏部文选主事,署郎中事。昌时好结纳,通司礼太监王化民等,欲转铨司。吏部尚书郑三俊尝以问乡人徐石麒,答曰:“君子也。”石麒遂荐于上。盖石麒畏昌时机深,故誉之,而三俊不知。
例转给事中范士髦等四人,御史陈荩等六人。故事,例转科一道二,文选主事吴昌时特广其数,意胁台、省,为驱除地也。夏四月,河南道御史祀彪佳劾吴昌时紊制弄权。山东道御史徐
殿臣、贺登选各疏参之。五月,吏部尚书郑三俊以荐吴昌时引咎罢,大学士周延儒放归。给事中郝纟复劾吏部郎中吴昌时、礼部郎中周仲琏“窃权附势,纳
贿行私。内阁票拟机密,每事先知。总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昌时、仲琏又延儒之罪人”。御史蒋拱宸、何纶交劾之。七月乙卯,上自讯昌时于中左门,拷掠至折胫乃止。征延儒听勘,延儒先荐大学士王应熊,途中密语,令先抵京。上遣缇骑趋延儒入,侦知之。罢应熊,寻诛昌时,赐延儒死。初,延儒再召时,庶吉士张溥、马世奇以公论感动之,故其所举措,尽反前事。向之所排,更援而进之,上亦虚已以听。Ж既没,世奇远权势不入都。延儒左右,皆昌时辈,以至于败。
倪元路曰:自神祖中叶以来,三四十年间,朝廷之局凡三变。其始天子静摄,听臣工**类之自战,而不为之理,所谓鼠斗穴中,将勇者胜耳。故其时其血玄黄,时胜时败。其既阉寺擅权,宵人处必胜之地,正人亦戢心搏志,而甘处不胜,不敢复言战。宵人亦不曰战,直曰禽馘之耳。然其时正人虽婴祸患,其心愈益喜,曰:“吾君子也。”其后魁柄已振,握照虚公,百尔臣工,皆怵然不敢穷战,而阴制以谋。故其时气战者败,谋战者胜,谋阳者败,谋阴者胜。凡明主所箝以绳贪人者,宵人皆借之以正人。其正人既祸败,即无可自解,曰:“吾君子。”其宵人亦不靳归名君子,而但使其无救于祸败。宵人正人,皆以不敢言党而党愈炽,党愈炽而国是不可问矣。究之借以朋比,斥为伪学,窜逐禁锢,殆无虚日。予以世患无真品望,不患无真经济耳!所谓道德事功,垂之竹帛,贞之珉石,盖乎未有睹也。嗟乎!此后世之所以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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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6: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七



○争国本
神宗万历十年八月丙申,皇元子生,颁诏赦天下。十四年正月,皇第三子生,进其母郑氏为贵妃。二月,辅臣申时行等请册立东宫。疏曰:“早建太子,所以尊宗
庙重社稷也。自元子诞生,五年于兹矣,即今麟趾螽斯,方兴未艾,正名定分,宜在于兹。祖宗朝立皇太子,英宗以二岁,孝宗以六岁,武宗以一岁,成宪具在。惟陛下以今春月吉旦,敕下礼部,早建储位,以慰亿兆人之望。”上曰:“元子婴弱,少俟二三年举行。”
户科给事中姜应麟、吏部员外沈上言:“贵妃虽贤,所生为次子,而恭妃诞育元子,主鬯承祧,顾反令居下邪?乞收回成命,首进恭妃,次及贵妃。”上怒,谪应麟广昌典史,亦调外。上谕阁臣曰:“降处非为册封,恶彼疑朕废长立幼,先揣摩上意耳。我朝立储,自有成宪,朕岂敢以私意坏公论邪!”刑部主事孙如法上言:“恭妃诞育元嗣,五年未闻有进封之典,贵妃郑氏一生子,即有皇贵妃之封,贵妃能得之于皇子之生之日,而恭妃不能得之五年敬奉之久,此天下不能无疑也。”上怒,谪朝阳典史。御史孙维城、杨绍程请定储位,俱夺俸。
礼部侍郎沈鲤奏宜并封恭妃王氏,上谕待元子册立行。皇贵妃郑氏父郑承宪为其父请■典,援中宫永年伯王衤韦例,礼部疏驳,上命予坟价五百两。
十五年春正月,礼科都给事王三余,御史何倬、锺化民、王慎德,各奏建储,不报。辅臣请建储封王,令候旨行。十六年六月,山西道御史陈登云请册立东宫,且罪郑承宪骄横
之状。不报。十八年春正月,朔上御毓德宫,召辅臣申时行、许国、王锡爵、
王家屏于西室,以册立东宫系宗社计请。上曰:“朕知之,朕无嫡子,长幼自有定序。郑妃亦再三陈请,恐外间有疑,但长子犹弱,欲俟其壮大使出。”辅臣复请曰:“皇长子年已九龄,蒙养豫教,正在今日。”上颔之。时行等出,上遽令司礼监追止之,云:“已令人宣皇子来,与先生一见。”辅臣还至宫门内,有顷,皇长子、皇三子俱至,引至御榻前,皇长子在御榻右,上手携之,向明正立。辅臣等注视良久,因奏曰:“皇长子龙姿凤表,岐嶷非凡,仰见皇上昌后之仁。”上欣然曰:“此祖宗德泽,圣母恩庇,朕何敢当。”辅臣奏:“皇长子春秋长,宜读书。”且云:“皇上正位东宫时,方六龄,即已读书,皇长子读书已晚矣。”上曰:“朕五岁即能读书。”复指皇三子云:“是儿亦五岁,尚不能离乳母。”遂手引皇长子至膝前,抚摩欢惜。辅臣叩头奏曰:“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之成器?”上曰:“朕知之。”时行等叩头出。
十月,吏部尚书朱、礼部尚书于慎行率**臣合疏请册立东宫。上怒,下旨夺俸。辅臣申时行引疾乞休,王家屏居中调之,上意稍解。以郑国泰请册立疏示**臣,传谕建储之礼,当于明年傅立,**臣无复奏扰,如有复请,直俞十五岁。
十九年冬十月,阁部大臣合疏请建东宫。先是,建储事既奉上旨,申时行与同官约,遵守稍需一岁,每诸司接见,亦以此告之,故辛卯岁自春及秋,曾无言及者。至是,工部主事张有德请备东宫仪仗,时行方在告,次辅许国乃曰:“小臣尚以建储请,吾辈不一言可乎?”仓卒具疏,首列时行名以上。时行闻之大愕,别具揭云:“臣已在告,同官疏列臣名,臣不知也。”故事,阁臣密揭皆留中,而是疏与诸疏同发。礼科罗大纟宏遂上疏论时行迎合上意以固位,武英中书黄正宾继之。上怒,杖正宾,削大纟宏籍。十二月,辅臣王家屏乞明春建储,以塞道路揣摩之口,销墙帏牵制之私。不报。
二十年春正月,礼科都给事李献可疏请豫教,削籍。大学士王家屏具揭申救,封还御批。上怒。给事锺羽正、舒弘绪、陈尚象、李固策、丁懋逊、吴之佳、杨其休、叶初春,御史钱一本、邹德泳、贾名儒、陈禹谟、主事董嗣成交章申救,削籍、降调有差。科臣孟养浩疏最后上,加杖一百。家屏三疏乞归,许之。吏部主事顾宪成、章嘉祯等廷推家屏忠爱,不宜废置,请召还。上怒,宪成削籍,嘉祯谪罗定州州判。十一月,礼部尚书李长春屡请册立,疏十有四,不报,寻罢去。
二十一年春正月,辅臣王锡爵归省还朝,密疏请建东宫曰:“前者册典垂行,而辄为小臣激聒所阻。皇上亲发大信,定以二十一年举行,于是**嚣寂然。盖皆知成命在上,有所恃而无虞也。倘春令过期,外廷之臣必曰:‘昔以激聒而改迟,今复何名而又缓?’伏乞降谕举行,使盛美皆归之独断,而天功无与于人谋。”上报云:“朕虽有今春册立之旨,昨读《皇明祖训》,立嫡不立庶。皇后年尚少,倘复有出,是二储也。今将三皇子并封王,数年后皇后无出,再行册立。”锡爵复疏曰:“昔汉明帝取宫人贾氏子,命马皇后养之。唐玄宗取杨良媛子,命王皇后养之。宋真宗刘皇后取李宸妃之子为子。与其旷日迟久,待将来未定之天,孰若酌古准今,成目下两全之美。臣谨遵谕,并拟传帖二道以凭采择。然尚望皇上三思臣言,俯从后议,以全恩义,服人心。”上竟出前谕。工部郎中岳元声谓科臣张贞观、史孟麟曰:“此举何如?”贞观曰:“此乃锡爵密进者。”元声复诣礼部郎中陈大来家,兵科给事许弘纲、礼部郎中于孔兼皆在。弘纲以属元声。元声曰:“我方论锡爵,若言,谓有成心,反败乃事。其以元声为后劲可也。”弘纲不允,元声遂归草疏。适礼部郎中顾允成、张纳陛至,遂联名上,大约言皇上正位东宫之日,仁圣亦青年,庄皇帝不设为未然事,以误大计。疏入,刑科王如坚、光禄丞朱维京疏继上,曰:“皇上念及中宫良厚,顾中宫春秋方盛,前星一耀,则所册元子自当避位,何嫌何疑!今以将来未期之事,格见在已成之命,恐中宫闻之,亦有不安者。皇上以手札咨之锡爵,爵不能如李泌之委曲叩请,如旨拟敕,难以厌中外之人心。”光禄少卿徐杰,署丞王学曾,郎中陈泰来、于孔兼疏继上。上怒。如坚、维京谪戍,杰、学曾等为民。而元声、允成、纳陛得宽旨,然并封旨竟如故。元声与允成、纳陛、泰来、孔兼暨李启美、曾凤仪、锺化民、项德祯面诘锡爵于朝房,锡爵色甚厉。元声曰:“阁下奈何误引亲王入继之文,为储宫待嫡之例?”凤仪语稍逊,元声厉声呵之曰:“曾员外不知祖训。”锡爵容霁。众欲出,元声曰:“大事未定,奈何出!”锡爵曰:“然则如何?”元声曰:“当以廷臣相迫,告之皇上。”锡爵曰:“书诸公之名以进,何如?”元声曰:“请即以元声为首,杖戍惟命。”锡爵唯唯。庶吉士李腾芳上书锡爵曰:“圣明在上,议者俱为杞忧,以公苦心,疑为集菀,此皆妄也。但闻古贤豪将与立权谋之事,必度其身能作之,身能收之,则不难晦其迹于一时,而终可皎然于天下。公欲暂承上意,巧借王封,转作册立。然以公之明,试度事机,急则旦夕,缓则一二年,竟公在朝之日,可以遂公之志否?恐王封既定,大典愈迟,他日继公之后者,精诚智力稍不如公,容或坏公事,隳公功,而罪公为尸谋,公何辞以解?此不独宗社之忧,亦公子孙之祸也。”锡爵读讫,爽然曰:“诸公詈我,我无以自明。如子言,我受教。但我每揭皆手书,秘迹甚明也。”腾芳曰:“揭帖手书,人何由知?异日能使天子出公手书,传示天下乎?”锡爵默默良久,复曰:“古人留侯、邺侯皆以权胜。”腾芳曰:“邺侯不欲以建宁为元帅,而咏《摘瓜诗》以卫广平,此经也,非权也。但与肃宗私议家事,恐上皇不安,而迟广平为太子,别是一则,然建宁之死胎此矣。若子房以强谏为无益,而招致四皓,有似行权,然未尝请太子与赵王并封。且行权必大智人,委曲宛转,或立语而移,或默然而定,若需之数年,更以他手,虽圣人不能保矣。”语次,锡爵不觉泣下。翌日,上疏自劾三误。不允。
二月,辅臣王锡爵复疏册立。上命三皇子俱停封。锡爵复疏争之,略曰:“皇上旋止封王之命,再订二三年册立之期,真古圣人从善转圜之盛德。顾臣私忧过计,去年之命既改于今年,则焉知今年之命不改于他日?夫人情惟无疑则已,疑心一生,则将究及宫闱之隐情,虑及千万世之流祸。”复曰:“皇长子年近加冠,未就外传,从来所未闻。皇上纵欲少缓册立之期,岂可不先行豫教之礼?”上不允。寻降陈泰来、薛敷教、于孔兼、顾允成于外,削礼科张贞观籍为民。
八月,王锡爵以星变言:“天以皇上为子,皇上以太子为子,天子之象帝星,太子之象前星,方今禳彗,第一议莫如册立。”上慰答之。十一月,上御暖阁,召辅臣王锡爵。锡爵叩头力请建储。上允
明年出阁听讲。寻又传谕皇长子、皇三子龄岁相等,欲一并行出阁礼。锡爵复奏:“皇上有子而均爱之,均教之,固慈父一体之念。然自外廷而观,皇长子明年十三岁,皇三子明年九岁,大抵皇子生十岁而入学,以皇长子之太迟,形皇三子之太早,先后缓急之间,一不慎而圣心又晦矣。”
十二月,辅臣王锡爵等请皇长子先行冠礼,上报云:“东宫与王衮冕皮弁二服,冠则皆同,其服则异,今冠礼将何从,宜暂着常服出讲。”二十二年二月,皇长子出阁讲学,礼部侍郎冯琦进仪注,上以
未册立,免侍卫仪仗。二十六年五月,吏科给事戴士衡、全椒知县樊玉衡削籍谪戍。先是,庚寅山西按察使吕坤辑《闺范图志》,郑国泰重刻之,增刊后
妃,首汉明德皇后,终郑贵妃。科臣戴士衡指其书上言,谓吕坤逢迎掖庭,菀枯之形已分,语侵贵妃。樊玉衡前疏皇长子册立中,亦有“皇上不慈,皇长子不孝,皇贵妃不智”等语。贵妃闻之,泣诉于上。会有援引历代嫡庶废立之事,著为一书,内刺张养蒙、刘道亨、魏允贞、郑承恩、邓光祚、洪其道、程绍、白所知、薛亨、吕坤等,名曰《忧危议》者,戚党疑其书出士衡手,张位教之。郑承恩遂上疏力辩,并奏士衡假造伪书,中伤善类,日为二衡,以激圣怒,欲并杀张位。上怒甚,二臣谪戍。
六月,御史赵之翰以《忧危议》为戴士衡伪造,主于张位,预谋者徐作、刘楚先、刘应秋、杨廷兰、万建昆也。中旨礼部右侍郎刘楚先、都察院右都御史徐作罢,国子祭酒刘应秋降调,吏科左给事杨廷兰、礼部主事万建昆俱谪典史,张位先以密荐杨镐东征失利,罢去,命值赦不宥。
二十八年春正月,礼部尚书余继登请先皇长子册立,而后冠礼可致祝,婚礼可致醮。大学士沈一贯请皇长子冠婚。不报。三月,南京礼部侍郎叶向高等乞行皇长子三礼。不报。己巳,
移皇长子慈庆宫,再谕内阁,册立有期,**臣不得渎扰。夏四月,刑部主事谢廷讠赞请册立,谪贵州布政司照磨。戊寅,
沈一贯密揭请撰敕。上报曰:“谢廷讠赞狂妄,少待之,俾天下臣民晓然知出自朕心。”
秋七月癸卯,谕:“皇长子清弱,大礼稍俟之,百官毋沽名烦聒。”冬十月乙酉,谕内阁来春册储。庚子,工科都给事王德完言:“臣入京数月,道路相传,中宫役使止数人,忧郁致疾,阽危不保,
臣窃谓不然。第臣得风闻言事,若如所传,则宗社隐忧。臣羡袁盎却坐之事,祁皇上眷顾中宫,止辇虚受,臣死且不朽。”上震怒,下锦衣卫狱,讯其由。吏部尚书李戴、御史周盘等论救,俱切责之。
十一月,戚臣郑国泰疏请皇子先冠婚,后册立。科臣王士昌纠之。署礼部朱国祚以国泰颠倒其词,与明旨有背,恐酿无穷之祸。不报。皇长子出阁讲学,时严寒,皇长子噤甚,讲官郭正域大言:“天寒如此,殿下当珍重。”喝班役取火御寒。时中官围炉密室,闻正域言,出之。上闻亦不罪。
二十九年五月丙午,戚臣郑国泰请册储冠婚,夺俸。戊申,礼科右给事杨天民、王士昌等请立储,俱谪贵州典史。御史周盘等疏救,夺俸。
八月甲午,沈一贯上言:“《诗■既醉》之篇,臣祝其君曰:‘君子万年,介尔景福。’继曰:‘君子万年,永锡祚胤。’则愿其子孙之多。又曰:‘厘尔女士,从以孙子。’愿酬淑媛而生贤子孙也。《斯干》之篇曰:‘筑室百堵,西南其户,爰居爰处,爰笑爰语。’美新宫也。继曰:‘吉梦维何?维熊维熊,男子之祥。’言吉祥善事,当生圣子神孙无穷也。今称觞、万寿两宫落成,在廷同祝,而启天之祥,实自圣心始。皇上大婚及时,故得圣子早。今皇长子大礼必备其仪,推念真情,不如早谐伉俪之为适。皇上孝奉圣母,朝夕起居,不如早遂含饴弄曾孙之为乐。乞今年先皇长子大礼,明春后■举诸皇子礼。子复生子,孙复生孙,坐见本支之盛,享令名集完福矣。”上心动,谕俟即日行之。
冬十月乙亥,上以典礼未备,欲改期册立。沈一贯封还圣谕,力言不可。十五日己卯,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暨册封福王、瑞王、惠王、桂王,诏告天下,上特谕在籍辅臣申时行、王锡爵知之。壬辰,皇太子加冠,福、瑞诸王俱冠。
三十年春正月丁巳,增东宫官属。己未,福王暂讲武英殿西庑。二月丙子,册皇太子妃郭氏,上引疾免贺。三十一年十一月丁卯,有蜚语曰《续忧危议》,凡三百余言,
谓:“东宫不得已立之,而从官不备,寓后日改易之意。其特用朱赓。赓者,更也。内外官附赓者,文则戎政尚书王世扬,巡抚孙玮,总督李汶,御史张养志;武则锦衣都督王之祯,都督佥事陈汝忠,锦衣千户王名世、王承恩,锦衣指挥佥事郑国贤。又有陈矩朝夕帝前,以为之主。沈一贯右郑左王,规福避祸,他日必有靖难勤王之事。吏科都给事中项应祥撰,四川道监察御史乔应甲刊。”其书一夕间自宫门迄于衢巷皆遍,厥明,举朝失色,莫敢言。大学士朱赓得于私宅,以闻,请缉其人,乞归,不允。上大怒,令厂、卫搜缉,务得造书主名,责项应祥、乔应甲回奏。沈一贯请严迹之,侦校塞路,购赏格五千金,宫指挥佥事。或曰:“妖书似出清流之口,将以倾沈一贯者。”或曰:“此奸人作之,以陷郭正域。”正域时有清流领袖之目,见忌一贯。已,乔应甲、项应祥各回奏,奸书谤人,无自名理。不问。召皇太子慰安之,太子泣,上亦泣。随令内竖以慰安太子语谕内阁。时一贯方以楚宗事恨郭正域。正域,辅臣沈鲤门生也。鲤素踽踽,尤负望,供“天启圣聪”牌于阁,入则礼之。时开告密。鲤语人曰:“此事何必张皇也!”一贯大不怿。正域放归,待冻潞河之杨村,闻问不绝,一贯益侧目。十二月壬午,给事钱梦皋直指正域并及沈鲤,御史康丕扬佐之。初,侨医吴江、沈令誉多贵游,丕扬巡城迹捕之,搜得楚王揭华走氐副封,及刑部主事于玉立所致吏部郎中王士骐书,以玉立起官,士骐与正域左右之。又前汉中府同知荆门胡化、首渠县训导阮明卿撰妖书,廉问无据,而明卿为梦皋姻,故梦皋首攻正域。疏中称:“沈令誉,郭氏之食客,胡化同乡之年友,当亟讯奸党,治正域罪。次辅沈鲤屡为奸人缓颊,举朝曰大变,彼曰小事;举朝曰当捕,彼曰可容。所上揭有震动人心,亏损圣德等语。回互隐伏,意欲何为?”疏入,中外大骇。于是发卒围正域舟,捕其仆隶乳媪十三人。巡捕都督陈汝忠又获正域舍人毛尚文、江夏布衣王忠。巡城御史康丕扬捕僧达观、琴士锺澄、百户刘相等,同沈令誉下诏狱,考讯无所得。逻校且环逼鲤邸,迫胁不堪。皇太子遣阉人语阁臣曰:“先生辈容我,乞全郭侍郎。”会都察院温纯上书讼之,唐文献、陶望龄先后诣沈一贯为解,陈矩亦力持之,鲤得安。王士骐、于玉立以词连落职,锦衣都督王之祯、千户王名世等首锦衣都督周嘉庆下东厂会鞫,阖门惨掠,嘉庆亦不承。吏部尚书李戴为嘉庆外父,拷讯时不忍惨视,起入中堂。上闻而恶之,罢戴归。命锦衣严鞫妖书。沈一贯、朱赓请宽疑狱。沈鲤亦上章引咎,且乞归,不听。最后锦衣百户崔德缉顺天黜生生光并其子其篇,妇赵氏、陈氏鞫之。生旋光性险贼,善胁人金,坐谴戍大同,赦归终不悛,犹胁郑国泰家。方廷讯时,丕扬等皆欲坐郭正域,御史牛应元指天为誓,沈裕厉声折生光,从重论,恐株连多人,无所归狱。生光自诬服,叹曰:“朝廷得我结案,如一移口,诸君何处求生活乎?”刑部尚书萧大亨必欲穷究之。礼部侍郎李廷机、赵世卿告辅臣赓,谓即此可以具狱。赓以语一贯,事得稍解。
三十二年夏四月乙酉,提督东厂司礼太监陈矩上妖书狱,移生光刑部论斩。上欲加等,以谋危社稷律论磔。矩素清直,妖书事保全善类为多。壬寅,生光磔于市,妻子戍边。妖书非生光也,第其人可死,故人不甚怜之。或谓妖书出武英殿中书舍人永嘉赵士祯,后士祯疾笃,自言之,肉碎落如磔。
三十九年九月己酉,皇贵妃王氏薨。妃虽生皇太子,失宠目眚,比疾笃,太子始知之,亟至,宫门尚闭,抉钥而入。妃手太子衣而泣曰:“儿长大如此,我死何憾!”太子恸,左右皆泣,莫能仰视,须臾薨。
四十年冬十月,阁臣叶向高请福王之国,报明年春举行。四十一年春正月,礼部请东宫开讲,福王就国。不报。四月,
兵部尚书王象干复请之。上曰:“亲王之国,祖制在春,今俞期矣,其明年春举行。”五月辛未,叶向高言:“福王之国,奉旨明春举行,顷复以庄田四万顷责抚、按,如田顷足而后行,则之国何日?圣谕明春举行,亦宁可必哉!福王奏称祖制,谓祖训有之乎?会典有之乎?累朝之功令有之乎?王所引祖制,抑何指也?如援景府,则自景府而前,庄田并未出数千顷外,独景府俞制,皇祖一时失听,至今追咎,王奈何尤而效之!自古开国承家,必循理安分为可久。郑庄爱太叔段为请大邑,汉窦后爱梁孝王封以大国,皆及身而败。臣不胜忠爱之念,不得不明言之。”
六月己丑,锦衣卫百户王曰干讦奏奸人孔学与皇贵妃宫中内侍姜、庞、刘诸人,请妖人王子诏诅咒皇太子,刊木像圣母、皇上,钉其目,又约赵思圣在东宫侍卫,带刀行刺,语多涉郑贵妃、福王。叶向高语通政使,具参疏与曰干奏同上之。向高密揭曰干、孔学皆京师无赖,张至此,此大类往来妖书;但妖书匿名难诘,今两造俱在法司,其情立见。皇上第静俟,勿为所动,动则滋扰。上初览曰干疏,震怒。及见揭,意解,遂不问。东宫遣取阁揭,向高曰:“皇上既不问,则殿下亦无庸更览。”皇太子深然之。寻御史以他事参日干下之狱。俞年而“挺击”之狱兴。
四十二年三月丙子,福王常洵之国。四十三年二月,南京御史汪有功言福府内侍李进忠擅祭告孝陵。不报。秋七月,太常寺少卿史孟麟请册立皇太孙,谪两淮盐运判官。
四十四年八月壬寅,皇太子出阁讲学,盖旷期十二年。四十八年夏四月,皇后王氏崩。后贤而多病,国本之论起,上坚操立嫡不立长之语。**疑上意在后病不可知,贵妃即可为国母,
举朝皇皇。及上年高,后以贤见重,而东宫益安,至是崩。中宫虚位数月,贵妃竟不进位。上不豫,右谕德张鼐上言:“皇上起居静摄,皇太子执礼之暇,
时亲左右,皇长孙少成之气,娱乐庭除,既足宽怀,亦称聚顺。臣窃见士民之家,或慈母见背,严父孤单,惟儿孙绕膝,可开眉宇。虽天子不同民间,而骨肉应无二理。”七月,时上寝疾久,皇太子希得召见,御史左光斗等诣方从哲请候安。从哲曰:“上讳疾,即入门,左右不敢传。”兵科给事中杨涟曰:“昔宋文潞公问仁宗疾,内侍不肯言。潞公曰:‘天子起居,汝曹不令宰相知,将无他志?下中书省行法。’今诚日三问,不必见,亦不必上知,第令内臣知大臣在门。且公当宿阁中。”从哲曰:“非故事。”曰:“潞公不诃史志骢乎?此何时?尚问故事!”二十一日丙申,上疾大渐,召辅臣方从哲等入弘德殿,寻出,日已旰,皇太子尚彷徨寝门外,不得入。涟、光斗遣人语东宫内侍王安曰:“上疾甚,不召太子,非上意。太子当力请入侍,以备非常,即夜毋轻出。”安故守正,力拥佑太子。即日上崩,遗命封贵妃郑氏为皇后。
泰昌元年,即万历四十八年也。八月,光宗既践祚,遵遗命封皇贵妃,命礼部查例行。尚书孙如游争之曰:“祖宗朝,其以配而后者,乃敌体之经,其以妃而后者,则从子之义。故累朝非无抱衾之爱,终引割席之嫌者,则以例所不载也。皇贵妃事先帝有年,不闻倡议于生前,而顾遗诏于逝后,岂先帝弥留之际,遂不及致详邪?且王贵妃诞育殿下,岂非先帝所留意者!乃恩典尚尔有待,而欲令不属毛离里者,得子其母,恐九原亦不无怨恫也。郑贵妃贤而习于礼,处以非分,必非其心之所乐。书之史册,传之后■,将为盛代典礼之累,且昭先帝之失言,非所以为孝也。《中庸》称达孝为善继善述,义可行,则以遵命为孝;义不可行,则以遵礼为孝。臣不敢奉命。”从之。
谷应泰曰:光宗本恭妃所产,神皇之元子也。恭妃无宠,擅宠者郑贵妃耳。乃自万历十四年辅臣申时行以建储为请,至二十九年而储位始定,自古父子之间,未有受命若斯之难也。语云:“贵夫人爱孺子。”又云:“母爱者子抱。”其时枯菀之势既形,金之寒斯剧,羽翼孝惠者少,树功舒王者多,而青宫一席尚忍言哉!乃首以争国本获谴者,礼垣罗大、中书黄正宾也。又给事李献可、尚书李春长辈,或杖或戍,一鸣辄斥,甚至九臣面诘政府,十四官同时降削。而神宗动加激扰之名,冀箝天下之口,不特不欲建储也。因储礼之不举,而冠婚愆期,旷不豫教。其后乃令三王并封,又欲二王并讲。女戎伏妖,盖若是其忍乎!
夫《易》称长子主器,《记》美一人元良,重光重润,自古荣之。而神宗乃以正天伦之语,为不入耳之言,深相怨毒,酷罚示威,则有物以蔽之也。究之前星之辉渐朗,摘瓜之谋不行。论者以诸臣静听,则蚤且观成。予则以诸臣力争,故久而克定也。方郑妃盛年,神宗固尝许以立爱矣。而言者纷纭,格不得发。始则谴诤臣以快宫闱,终亦未必不援朝论以谢嬖幸。始则欲以神器之重酬晏私之爱,究亦不能以房闼之昵废天下之公。如是则王家屏之封还御批,李腾芳之上书执政,断当以口舌争之者也。已而妖书反间,诅咒横行,缇校勾摄,纷然四出,与汉治巫蛊何异?呜呼!王之祯犹江充也,四明犹公孙贺也。即不株累东宫,而含沙射人,宁有幸乎?幸生光诬服,得弛罗织,设事更蔓延,鱼网之设,鸿则离之,都人士宁得安枕卧邪!比太子既建,而禁不出阁者又十二年。至史梦麟请册皇太孙,犹加降谪焉。盖神宗怒未怠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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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6:05:2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八



○三案
神宗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己酉,有不知姓名男子,持枣木棍,撞入慈庆宫,打伤守门内官李鉴,直至前殿檐下,内官韩本用等执缚,付东华门守卫指挥朱雄等收之。次日,皇太子奏闻,命法司提问。
庚戌,巡视皇城御史刘廷元奏:“人犯供名张差,系蓟州井儿峪民。语言颠倒,形似风狂。臣再三考讯,本犯呶呶称吃斋讨封等语。话非情实,词无伦次,按其迹若涉风魔,稽其貌的系黠猾,情境叵测,不可不详鞫重拟者。”乙卯,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骏声等审张差,供被李自强、李万仓烧差柴草,气愤,于四月内来京,要赴朝声冤。从东进,不识门径,往西走,适路遇男子二人,绐曰:“尔无凭据,如何进?尔拿杠子一条来,便可当作冤状”等语。差日夜气忿,失志颠狂,遂于五月初四日,手拿枣木棍一条,仍复进城,从东华门直至慈庆宫门首,打伤守门官,走入前殿下被擒。拟依宫殿前射箭放弹投石伤人律斩,决不待时。戊午,刑部提牢主事王之き言:“本月十一日,散饭狱中,末至新犯张差,见其年壮力强,非风颠人。初招告状着死撞进,复招打死罢。臣问实招与饭,不招当饥死。即置饭差前,差见饭低头,已而云:‘不敢说。’臣乃麾吏书令去,止留二役扶问之,招称:‘张差小名张五儿,父张义病故,有马三舅、李外父,叫我跟不知姓名老公,说:“事成与尔几亩地种。”老公骑马,小的跟走。初三歇燕角铺,初四到京。’问何人收留?复云:‘到不知街道大宅子,一老公与我饭,说:“你先冲一遭,撞着一个,打杀一个,打杀了我们救得你。”遂与我枣木棍,领我由厚载门进到宫门上。守门阻我,我击之堕地。已而老公多,遂被缚。小爷福大。’又招有柏木棍、琉璃棍,棍多人众等情。其各犯名,至死不招。臣看此犯不颠不狂,有心有胆,惧之以刑罚不招,要之以神明不招,啜之以饮食,始欲默欲语,中多疑似。愿皇上缚凶犯于文华殿前朝审,或敕九卿科道三法司会问,则其情立见矣。”辛酉,户部郎中陆大受言:“青宫何地?男子何人?而横肆手棍,几惊储跸。此乾坤何等时邪?北人好利轻生,有金钱以结其心,则轻为人死。至大奸之奔走死士也,或出其技之庸庸者,姑试之于死地以探其机;而后继之以骁桀,用其死力于忽不经意之处,有臣子所不忍言者。张差业招一内官,何以不言其名?明说一街道,何以不知其处?彼三老三太,互为表里,而霸州武举高顺宁等,今竟匿于何所?变岂无因,警甚非小,乞皇上大振干纲,务在首恶必得,邪谋永销,明肆凶人于朝市,以谢天下。”疏中有“奸戚”二字,上恶之,与之き疏俱不报。御史过庭训为移文蓟州踪迹之。知州戚延龄具言其致颠始末,诸臣据为口实,以“风颠”二字定为铁案矣。
乙丑,刑部司官胡士相、陆梦龙、邹绍光、曾曰唯、赵会桢、劳永嘉、王之き、吴养源、曾之可、柯文、罗光鼎、曾道唯、刘继礼、吴孟登、岳骏声、唐嗣美、马德澧、朱瑞凤等,再审张差。供称:“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同在井儿峪居住。又有姐夫孔道住本州岛城内。不知姓名老公,乃修铁瓦殿之庞保。不知街道大宅子,乃住朝外大宅之刘成。三舅、外父常往庞保处送灰,庞、刘在玉皇殿商量,和我三舅、外父逼着我来,说打上宫中,撞一个打一个,打小爷,吃也有,著也有。刘成跟我来,领进去,又说:‘你打了,我救得你。’”又有“三舅送红票,封我为真人”等语。刑部行蓟州道提解马三道等,疏请法司提庞保、刘成对鞫。给事中何士晋上言:“顷者,张差持挺突入慈庆宫,事关宗社安危,皇上宜何如震怒,三事大臣宜何如计安。乃旬日以来,似犹泄泄,岂刑部主事王之き一疏,果无故而发大难之端邪?虽事涉宫闱,百宜慎重。然谋未成,机未露,犹可从容曲处。今形见势逼,业已至此,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明主可与忠言,此事宁无结局?”疏留中。阁臣促之,上谕曰:“朕自圣母升遐,奉襄大典,追思慈恩罔极,哀慕不胜。方在静摄中,突有风颠奸徒张差持挺闯入青宫,震惊皇太子,致朕惊惧,身心不安。朕思太子乃国根本,岂不深爱。已传内宫添人守门关防,不时卫护,连日览卿等所奏,奸宄叵测,行径隐微,既有主使之人,即著三法司会同拟罪具奏。”是日,刑部据戚知州回文以上。壬申,上再谕法司严刑鞫审,速正典刑。时语多涉戚臣郑国泰,国泰出揭自白。给事中何士晋复奏:“陆大受疏内虽有身犯奸畹凶锋等语,特借此发端,以明杞忧之果验。而语及张差,原止欲追究内官姓名,大宅下落,并未直指国泰主谋。此时张差之口供未具,刑曹之勘疏未成,国泰岂不能从容少待,辄尔具揭张皇,人遂不能无疑。若欲释疑,计惟明告宫中,力求皇上速将张差所供庞保、刘成立送法司考讯,如供有国泰主谋,是大逆罪人。臣等执法讨贼,不但宫中不能庇,即皇上亦不能庇。设与国泰无干,臣请与国泰约,令国泰自具一疏,告之皇上。嗣后凡皇太子、皇长孙一切起居,俱系郑国泰保护,稍有疏虞,即便坐罪,则人心帖服,永无他言。若今日畏各犯招举,一惟荧惑圣聪,久稽廷讯,或潜散党与使远遁,或阴毙张差使口灭,则疑复生疑,将成实事,惟有审处以消后祸。”不报。
癸酉,驾幸慈宁宫召见百官,从御史刘光复请也。辅臣方从哲、吴道南暨文武诸臣先后至。内侍引至圣母灵次,行一拜三叩头礼。时上西向,倚左门柱设低座,俯石栏,百官复至御前叩头。上连呼曰:“前来!”**臣稍膝而前,去御座不数武。上练冠练袍,皇太子冠翼善玄冠素袍,侍御座右,三皇孙雁行立左阶下。上宣谕曰:“朕自圣母升遐,哀痛无已。今春以来,足膝无力,然每遇节次,朔望忌辰,必身到慈宁宫圣母座前行礼,不敢懈怠。昨忽有风颠张差闯入东宫伤人,外庭有许多间说,尔等谁无父子,乃欲离间我邪?适见刑部郎中赵会桢所问招情,止将本内有名人犯张差、庞保、刘成即实时凌迟处死,其余不许波及无辜一人,以伤天和,以惊圣母神位。”寻执东宫手示**臣曰:“此儿极孝,我极爱惜。”御史刘光复跪于班后,大言曰:“皇上甚慈爱,皇太子甚仁孝。”其意固将顺也。上不甚悉,诘问为谁?中使以御史刘光复对。光复犹大言不止,上斥之至再,光复不闻,仍申前说。上色顿改,连呼锦衣何在者三,无应者,遂令中涓缚之,挺杖交下。上戒无乱殴,但押令朝房候旨。方从哲等叩头,言小臣无知妄言,望霁天威。怒稍解,乃以手约皇太子体曰:“彼从六尺孤养至今,成丈夫矣。使我有别意,何不于彼时更置,今又何疑?且福王既已至国,去此数千里,自非宣召,彼能飞至乎?”因命内侍传呼三皇孙至石级上,令诸臣熟视,谕曰:“朕诸孙俱已长成,更有何说!”顾问皇太子:“尔有何语?与诸臣悉言无隐。”皇太子曰:“似此风颠之人,决了便罢,不必株连。”又曰:“我父子何等亲爱,外廷有许多议论,尔辈为无君之臣,使我为不孝之子。”上因谓**臣曰:“尔等听皇太子语否?”又述东宫言,连声重申之。**臣跪听未起,上屡顾阍者,令续到官皆放进无阻,以故后来者踵趾相错,班行稍右,与帝座远。上又持皇太子面向右,问曰:“尔等俱见否?”众俯伏谢。乃命诸臣同出。甲戌,决张差于市。乙亥,上命司礼监会九卿三法司于文华门前,鞫审庞保、刘成。保原名郑进,成原名刘登云。其与差饭,及木棍引进等语,俱转展不招。方审问,东宫传谕曰:“张差持棍闯宫,至大殿檐下,当时就擒,并无别物。其情实系风颠,误入宫闱,打倒内寺,罪所不赦。后招出庞保、刘成,本宫反复参详,保、成身系内官,虽欲谋害本宫,于保、成何益?此必保、成素曾凌虐于差,故肆行报覆之谋,诬以主使。本宫念人命至重,造逆大事,何可轻信!连日奏求父皇速决张差,以安人心。其诬举庞保、刘成,若一概治罪,恐伤天和。况姓名不同,当以雠诬干连,从轻拟罪,奏请定夺,则刑狱平,本宫阴骘亦全矣。”六月戊子,刑部审马三道、李守才、孔道,以左道从律论应流,李自强、李万仓应笞。从之。寻毙庞保、刘成于内庭。王之き为科臣徐绍吉、台臣韩浚所纠,部处闲住,中旨特黜为民。补何士晋于外。著刑部重拟刘光复罪。夺刑部侍郎张问达俸。既而释光复于狱。
熹宗天启元年闰二月,御史魏光缙上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忠臣事君,有死无二。先皇帝以长君当主,何嫌何疑?而无端燕啄王孙,瓜抱空蔓,奸人构煽,每思为所欲为。海内正人君子,一有指斥,辄以东林、淮上为阱,驱除既尽,酿祸遂烈。并封妖书之事,张差挺击之谋,九庙有灵,旋即扑灭。而招据黄花山围聚之逆谋,三十六都头,内外多人之布列,枣木柏木棍之凶器,打死小爷之逆词,洞心戒目。此时稍有人心,谓宜请剑杀贼,乃诸臣精神不用之以护青宫,而偏用之以庇奸党;不用之以伸法令,而偏用之以难问官。首■风颠以为张本,司官望风承旨,曲意偏护,改党内为教内,都头为香头,许地三十五亩,已载入招,又复割去,致张差以首抢地,谓同谋做事,事败独死,竟付之不问也。主事王之き惧为赤族之诛,明言入告,而诸奸恨不附已,巧借察典,追夺诰命。主事李俸声言处分,勒令致仕。郎中陆大受、张廷上疏告变,张廷卒以忧死,而大受又以大计黜去。嗟嗟!逆君者有罪,发奸者何罪?借风颠漏狱词者有罪,抒公愤捐身命者何罪?是非不两立,之き非则张差是矣,之き当罪则张差当赏矣。况此一事也,拿贼奏闻者先帝,请下法司者先帝,皇祖曾不以先帝之请为非,而为之决张差、歼奸监,凡十年不御之朝堂,一旦召见**臣,面行抚慰。然则皇祖之于此事亦晓然明白,特诸臣以‘风颠’二字无所归著,故宁宽贼徒而罪之き耳!圣明在御,恩及林薮,建言受杖之人,先后光明。而三臣去国孤踪,不蒙昭雪,此忠臣义士所以感愤而不平也。伏乞皇上立赐擢用,以为忘身殉国之劝。若傍挠有人,终从禁锢,亦须明白此案于天地间,使人知三臣心事亦曾有人议之者,即三臣终老岩穴无恨。若区区一官,三臣自誓之日,业已弃掷,而今日乃欲以腐鼠吓之乎?嗟嗟!之き本无罪,而诸臣强名之曰罪;杨涟本无功,而诸臣强名之曰功。有罪者去,有功者亦去,则为今之臣,必当何如而后可乎?臣愿与天下万世共质之。”上可其奏。
二年二月,刑部主事王之き上言:“乙卯之变,先帝安危在于呼吸。郑国泰私结刘廷元、刘光复、姚宗文等,无复忌惮,遂欲睥睨神器,化家为国。国泰虽死,法应开棺断尸,﹃其族,赭其宫,以为人臣大逆不道之戒。总之用药之方即通间之术,通间之术即挺击之谋。向使张差事发,穷究根株,今日之卢受、崔文升敢复尔哉!长安公论有曰‘风颠’二字,欲扌未杀乱臣贼子,就廷元评廷元也。‘奇货无功’四字,欲扌未杀忠臣义士,就光复评光复也。击不中而假之谍谍,势缓而促之药,是升之药惨于差之棍,是受之书烈于哲之书也。张差之前,从无张差;刘成之后,岂无刘成?乱贼接踵,而皇上孤立于朝矣。”又言:“郎中胡士相等,主风颠者也;堂官张问达,调停风颠者也;寺臣王士昌疏忠而心佞,评无只字,颂多溢词;堂官张问达语转而意圆,先允风颠,后宽奸宄;劳永嘉、岳骏声等,同恶相济。张差招有‘三十六头儿’,则胡士相阁笔;招有‘东边一起干事’,则岳骏声言波及无辜;招有‘红封票高真人’,则劳永嘉言不及究红封教。今高一奎见监蓟州,系镇朔卫人。盖高一奎,主持红封教者也;马三道,管给红票者也;庞保、刘成,供给红封教多人撒棍者也。诸奸亦有人心者,以堂官对众手单而改之,以十八人会审公单而增减之,大逆不道,非止大不敬也。”疏入,上不问。五月,御史马逢皋、给事中张鹏云交章劾刘廷元,吏部尚书张问达覆奏廷元倡论保奸,降调。
五年春正月,御史杨维垣劾张差一案:“王之き幸功躐跻,诬皇祖,负先帝,不惟无功,抑且有罪。”又曰:“从来君臣父子之间,闻以理喻,未闻以势激也。投鼠者既不忌器,则骑虎者岂复择音!彼中夜之泣,何求不获。是先帝之危,不危于张差之一挺,而危于之き之一激也。即碎之き之骨,岂足赎哉!”疏入,削之き籍。
五月,原任刑部郎中岳骏声复申挺击始末。疏入,起用。王之き逮讯追赃,之き竟以重谴死。夏允彝曰:挺击之事,王之き所询张差,其言甚悉。刑部各司
官会鞫时,亦多相合。于是举朝喧然,以为国戚有专诸之意。贵妃亦危惧,诉于上,上命自白之太子。贵妃见太子辨甚力,贵妃拜,太子亦拜,且拜且泣,上亦掩泣,为毙二以解。而攻东林者,言上于贵妃盛时,曾许以立爱。晚而鬼言之不符也,因劝贵妃广修佛事,且助其费。上发银十万建祠。二以为砖瓦甚多,不若置窑自造,利甚奢,居民多鬻薪于者。张差卖田贸薪,亦往市于。土人忌之,焚其薪。差讼土人于,复严责差。差以产破薪焚,讼又不胜,愤愤持挺入宫,欲告御状,不意闯入东宫。事亦不可知。然东宫虽侍卫萧条,何至使外人阑入!诸臣危言之,使东宫免意外之虞,国戚怀惕若之虑,断断不可少。顾事联宫禁,势难结案,若必诛外戚,废亲藩,度能得之于神宗乎?从古有明行之法,有必不可明行之法。则田叔烧梁狱词,亦调停不得已之术。何者?光宗固无恙,尚可以全骨肉也。乃彼刘廷元、韩浚辈,必斥逐执法者而后已,是何心与!
神宗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丙午朔,光宗践阼。先是,七月,光宗遵遗命,封皇贵妃郑氏为皇后,命礼部查例。郑贵妃进美女四人。乙卯,上不豫,召医官陈玺等诊视。丁巳,上力疾,御门视事,圣容顿减。己未,内医崔文升下通利药,上一昼夜三四十起,支离床褥间。辛酉,上不视朝。辅臣方从哲等赴宫门候安,有“数夜不得睡,日食粥不满盂,头目眩晕,身体罢软,不能动履”之旨。乙丑,郑养性请收还皇贵妃封后成命,允之。刑部主事孙朝肃、徐仪世,御史郑宗周上书方从哲,责以用药乖方之故。给事中杨涟上言:“贼臣崔文升不知医,不宜以宗社神人托重之身,妄为尝试。如其知医,则医家有余者泄之不足者补之。皇上哀毁之余,一日万几,于法正宜清补,文升反投相伐之剂。然则流言藉藉,所谓兴居之无节,侍御之蛊惑,必文升借口以盖其娱药之奸,冀掩外庭攻摘也。如文升者,既益圣躬之疾,又损圣明之名,文升之肉其足食乎!臣闻文升调护府第有年,不闻用药谬误;皇上一用文升,倒置若此,有心之误邪?无心之误邪?有心则齑粉不足偿,无心则一误岂可再误!皇上奈何置贼臣肘腋间哉!”丁卯,传锦衣官宣兵科杨涟,并召辅臣方从哲、刘一、韩广,英国公张维贤,尚书周嘉谟、李汝华、孙如游、黄嘉善、黄克■,都御史张问达,给事中范济世,御史顾忄造等。时廷臣疑上且杖涟,既入,上目视涟久之,各谕以“国家事重,卿等尽心,朕自加意调理”。
辛未,再召见**臣于干清宫。上御东暖阁,倚榻凭几,皇长子侍立,上命诸臣前,连谕曰:“朕见卿等甚喜。”从哲等请皇长子移宫,上曰:“令他别处去不得。”请慎医药,上曰:“十余日不进矣。”久之,又谕册封李选侍。诸臣退。二十九日甲戌,上再召诸臣等于干清宫,仍谕册立皇贵妃,从哲等以“册储原旨期宜改近,蚤竣吉典,以慰圣怀”。上因顾皇太子,谕曰:“卿等辅佐为尧舜。”又语及寿宫,辅臣以皇考山陵对。则自指曰:“是朕寿宫。”诸臣言:“圣寿无疆,何遽及此!”上仍谕要系者再。因问:“有鸿胪寺官进药何在?”从哲奏:“鸿胪寺丞李可灼,自云仙丹,臣等未敢轻信。”上即命中使宣可灼至,诊视,具言病源及治法。上喜,命趋和药进,上饮汤辄喘,药进乃受。上喜,称忠臣者再。诸臣出宫门外,少顷,中使传圣体用药后,暖润舒畅,思进饮膳,诸臣欢跃而退,可灼及御医各官留。时日己午,比未申,可灼出,辅臣迎讯之,可灼具言上恐药力竭,复进一丸,亟问复何状?可灼以如前对。五鼓,内宣急召诸臣趋进,而龙驭以卯刻上宾矣。时九月乙亥朔也。中外藉藉,以李可灼误下劫剂,恐有情弊。而方从哲拟旨赏可灼银五十两。御史王安舜首争之,疏曰:“医不三世,不服其药。先帝之脉,雄壮浮大,此三焦火动;面唇赤紫,满面火升,食粥烦燥,此满腹火结;宜清不宜助明矣。红铅乃妇人经水,阴中之阳,纯火之精也。而以投于虚火燥热之症,几何不速之逝乎!然医有不精,犹可借口,臣独恨其胆之大也。以中外危疑之日,而敢以无方无制之药,驾言金丹,轻亦当治以庸医杀人之条。乃蒙殿下颁以赏格,臣谓不过借此一举,塞外廷之议论也。夫轻用药之罪固大,而轻荐庸医之罪亦不小。不知其为谬犹可言也,以其为善而荐之,不可言也。”疏入,乃改票罚俸一年,而议者蜂起矣。御史郑宗周上言:“往岁张差之变,操椎禁门,几酿不测之祸。氐以皇祖优容,未尽厥罪,故文升尤而效之。臣请寸斩文升以谢九庙。臣非谓诛一文升,遂足以申国宪而消逆萌,第恐张差之后,因有文升。今文升复置不问,奸人得志,何所惮而不为也!”从哲拟旨下司礼监。于是御史郭如楚、主事吕维祺交章论崔文升、李可灼。
壬午,给事中惠世扬劾奏辅臣方从哲,言:“郑贵妃包藏祸心,先帝隐忍而不敢言。封后之举,满朝倡义执争,从哲两可其间,是徇平日之交通而忘宗社之隐祸也,无君当诛者一。李选侍原为郑氏私人,丽色藏剑,且以因缘近幸之故,欺抗先圣母,从哲独非人臣乎?及受刘逊、李进忠盗藏美味,夜半密约,封妃不得,估居干清,是视登极为儿戏而天子不如宫嫔也,无君当诛者二。崔文升轻用剥伐之药,廷臣交章言之,从哲何心,必加曲庇?律之赵盾、许世子,何辞弑君之罪!无君当诛者三。”癸巳,太常寺少卿曹珍请究医药奸党。
熹宗天启元年春正月,御史焦源溥请诛崔文升。十月丁卯,御史傅宗龙、马逢皋、李希孔交章请诛崔文升。二年夏四月,光禄少卿高攀龙上言:“崔文升故用泄药,元气不
可复收,是明以药弑也。在律故违本方杀平人者死,况至尊乎!陛下不即诛﹃,仅止斥逐。今文升复潜住京师,意欲何为?往者张差谋逆,实系郑国泰主谋。刘保谋逆,实系卢受主谋。受,郑氏人,不可掩也。文升素为郑氏腹心,特当时失刑,不及拷讯,其罪岂在张差、刘保下乎!”不听。
礼部尚书孙慎行上言:“皇考宾天,虽系夙疾,实缘医人进药不审。邸报有鸿胪寺官李可灼进红药两丸,乃原任大学士方从哲所进。凡进御药,太医院宫呈方简明,恐致失误。可灼非用药官也,丸不知何药物,而乃敢突以进。春秋许世子进药于父,父卒,世子自伤与弑,不食死。《春秋》尚不少假借,直书许世子弑君。然则从哲宜何如处焉!速剑自裁,以谢皇考,义之上也。阖门席藁,以待司寇,次也。而乃晏然支辨,至满朝攻可灼,仅禀回籍调理,岂以己实荐灼,恐与同罪。夫已与可灼可爱,而皇考可忍乎?臣谓纵无弑之心,却有弑之事;欲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即忠爱深心,欲为君父隐讳,不敢不直书云方从哲连进红药两丸,须臾帝崩,恐百口无能为天下万世解矣。且从哲所不能解者,非独此也。先是,则有传皇贵妃欲立皇后事。夫祖制未有以妃为后者,亦未有帝崩立后者。贵妃宠幸数十年,皇祖英明,不闻有楚歌楚舞唏嘘之态,即弥留之际,尚不能因缘徼幸,而突传此旨,观礼部疏云辅臣方从哲传其言可思。若非礼部执争,诸科道力责贵戚,上章请免,几何不误立皇后,贻社稷忧!此从哲不能为天下万世解者一也。又有议上尊谥称恭皇帝,夫宋之恭、端,将亡衰主。晋主降宋,隋主降唐,周主降宋,俱为恭帝。皇祖四十八年,平倭,平播,平宁夏,岂无他懿美可称?而比降王逋裔。若非言官预纠,便应如议。诅咒君国,等于弁髦,此从哲不能为天下万世解者二也。又有选侍垂帘听政事。夫选侍宫中,何知前代有垂帘事?即刘逊、李进忠小竖,何遂胆大扬言,言者以为从哲实教之。从哲即未肯承,然以顾命元臣,曾不闻慷慨一言,任妇寺之纵横,忍冲主之杌■,此从哲不能为天下万世解者三也。以此三事,例彼进药,相臣所宜急担当之事,一切苟且泄沓;相臣所宜极慎重之事,反觉勇猛直前。春秋无将,汉法不道,真无以过。伏乞皇上大奋干纲,赫然震怒,毋访近习,近习其攀援也;毋畏忌讳,忌讳其布置也。如臣言有当,乞将从哲大正肆放之罚,速严两观之诛。并将李可灼严加拷问,置之极刑。如臣言无当,即以重典治臣,亦所甘受矣。”奉旨会议具奏。左都御史邹元标上言:“臣闻乾坤所以不毁者,恃此纲常;而纲常所以植立者,恃此信史。臣舟过南中,诸士缙争言先帝卒然而崩,大事未明,难以传信。臣谓先帝无妄之药,迹或有之,而以诛心之法例之,臣未忍闻。既入都门,闻诸臣曰:‘说到先帝大事,令人阁笔。说到壬辰以后诸相事,令人阁笔。谁敢领此?’臣益复致疑。近读孙慎行一疏,令人神骨为悚,即未必有是心,当时依违其间,不申讨贼之义,反行赏奸之典,无以解人之疑。方从哲秉政七年,未闻辅相何道,但闻一日马上三书催战,将祖宗栉风沐雨一片东方,尽致沦没。试问谁秉国钧,而使先帝震惊?使张差闯宫?使豺狼当道?使宵人乱政?使潜鳞骇浪?将何辞以对!从哲近在肘腋,**阴密布,臣投林一世,耻言人过,岂敢过求从哲。惟是臣身为风宪之官,名在会议之列,畏祸缄口,势所不能。君臣大义,今日不明,再无有明之日,臣官不言,再无有言之人。臣亦知陛下隆礼旧辅,未必能毅然立断。诸辅同籍同官,未必能捐情立剖。《易》曰:‘益之用凶事。’凶事正所以益之也。臣读学士公鼐疏曰:‘六七年间,以言及东宫者为小人,不言东宫者为君子,此何等景象,是谁使之?’又云:‘尽除天下之清流,阴剪元良之羽翼。’此真实录,真史笔也。从来乱臣贼子,有所惩戒者,全在青史。臣不知忌讳,为先帝计,为陛下万寿无疆计,为天下万世君臣计,为寒将来奸臣贼子之胆,杀将来奸臣贼子之谋计。”疏入。方从哲上疏辨,自请削夺,投诸四裔,以御魑魅。时九卿科道会奏久延,给事魏大中速之曰:“礼臣孙慎行痛先帝崩殂,讨旧辅方从哲以《春秋》之法,皇上命诸臣据实回报,何以迄今未奏也?盖先帝之弃**臣,在庚申九月之朔日,而率土忠义之惊心者,已在乙卯五月之四日。自前日之挺不中,而图所以中者百端。至藏毒于女谒,俟元精耗损,惫不可支,而荡以暴下之剂,烁以纯火之铅,先帝弥留而不起矣。然则张差、崔文升诸人,先帝之贼也。自乙卯以迄庚申,其时执政者谁?讨贼者谁?何以迄今未奏也?且非独不讨而已,酬可灼以赏赐,奖可灼以忠爱,宽可灼以罚俸,优可灼以养病。而崔文升者,代为委之于先帝之宿疾,至一至再。夫以数十年忠肝义胆所羽翼之贤良,数十日深山穷徼所讴吟之尧舜,一旦戕于二贼之手,从哲不能讨,反从而护之,从哲真无人心者,何以迄今未奏也?《春秋》之法诛意,阑入慈庆,非张差之意,固郑国泰之意也。投剂益疾,非崔文升之意,固郑养性之意也。而执政者何以不问也?《春秋》之法,诛贼必诛夫贼之所恃。今造意者何所恃?党贼者何所恃?恃从哲也。不必红铅之进出从哲之意,而从哲已为罪之魁也。何以迄今未奏也?李可灼之药,不合之崔文升不备;崔文升之逆,不溯之张差不明;郑国泰、郑养性、方从哲之罪,不参之三案不定不悉。崔文升之情罪不下张差,而李可灼次之。如是而朝廷所以处从哲,与从哲之所以自处者,可以权衡其间矣。何以迄今未奏也?”时先后弹者:主事王之き、刘宗周,给事中周希令、彭汝南、傅魁,御史吴、薛文周、沈应时、方有度、安伸、温皋谟、江日彩、张慎言。会议驳正者:尚书王纪、汪应蛟、王永光,侍郎杨东明、陈大道、李宗延、张经世、陈邦瞻,太仆卿萧近高、张五典,少卿申用懋、于伦、李之藻、归子顾、刘策、孙居相、周起元、田生金、柯■、满朝荐、熊明遇、黄龙光,太常少卿高攀龙,给事中刘弘化、霍守典,御史蒋允仪、刘徽、李玄等。于是吏部尚书张问达会户部尚书汪应蛟等公奏,略曰:“礼臣孙慎行首论李可灼进红丸事。可灼先见内阁,臣等初未知,至奉皇考宣召于干清宫,辅臣与臣等乃共言可灼进药,多言不可进,或言可进,俱慎重未敢决。又宣臣等进宫内,跪御榻前,谕臣等辅皇上为尧舜,随问寺官李可灼何在?可灼至,视疾进红丸,少顷又进一丸。至申,闻圣体服药后微汗,身觉温热,就寝。此进药之始末,臣等所共见闻者。是时辅臣视皇考之疾,急迫仓皇,凄然共切,‘弑逆’二字,何忍轻言!但以我皇上之身,可灼轻进尝试,从哲未能力止,九卿与辅臣并候于宫门内,亦未能力止,诸臣均有罪焉!至于可灼之处分,中外共痛之憾之。乃台臣王安舜上疏力争,先票罚俸,继票养病去,则失之轻。失之轻,故即按其轻而罪其不尽法处也。不重处可灼,何以慰皇考、服中外而正大法!辅臣于辨疏后,自请削夺,以释中外之疑。臣等谓应如辅臣之请,为法任咎,是亦大臣引罪之道所宜尔。至于选侍欲垂帘听政,吏部九卿公疏请移宫,科道专疏请移宫,皇上允其奏,诸臣共快之,然其心犹以辅臣之奏不毅然为诸臣倡也。倘其时非诸臣共扶大义,干清何地,令其窃灵威福,又将如我皇上登极还宫何哉!夫李可灼非医官也,非知脉知医者也。一旦以红丸进,希图非望之福。而龙驭上升,攀号无及,可灼罪胜诛乎!应即敕行法司究问,以正刑章。崔文升当皇考哀感伤寒之时,进大黄凉药。可灼轻进红丸,不加详察,罪又在可灼上矣。法应逮文升于法司,从重究拟。以三尺除二恶,肃纲纪而泄公愤,庶中外之心可以释,辅臣之心可以明。”议上,李可灼法司究问,崔文升仍发遣南京。是时与从哲合者,刑部尚书黄克■,詹事公鼐,御史王志道、徐景濂,给事中汪庆百。十月,李可灼遣戍。
五年四月,免李可灼戍。十一月,尚宝司少卿刘志选劾原任礼部尚书孙慎行倡不尝药之说,妄疑先帝不得正其终,更附不讨贼之论,轻诋皇上不得正其始。
并侵及叶向高、张问达。命宣付史馆。愍帝崇祯元年三月,太监崔文升下狱,戌南京。初,魏宗贤擅权,复以文升督漕运,至是败。谷应泰曰:光宗方谅ウ鞫凶,哀劳毁瘁,而宫中巧相蛊惑,更
进女尤,于是罢免常朝,软脚致疾。一月之内,玉几再凭,梓宫两哭。呜呼!斯亦皇家之不幸也。考其时,提督御药房横加攻泄者,内侍崔文升也。泊乎疾渐弥留,气息才属,而玉碗初调,金瓯不御者,李可灼也。然而光宗之疾,无文升或犹可以幸生,而却可灼亦难免于必死者,盖文升之调护在初,而可灼之援救已剧也。善乎吴之言曰:“文升故投泄药,可灼误进红丸。故以药之补泄相较,则大黄之克过于红铅;而以事之早晚相衡,则文升之辜浮于可灼。”此时为政府者,宜援宪宗柳泌之事,纯皇李孜省之狱,论坐文升,薄谴可灼,伸嗣主之叫号,慰域中之哀痛,则其法平矣。而奈何文升保全,可灼蒙赉,掩罪为功,一至此乎?夫庸医杀人,律应永锢,拙工误治,俗奋老拳。何尝疑其别有主使,内丛毒,而情有所激,法不得贷。独奈何宫车晚出,银币蚤膺,崇德报功,义于胡有。执笔者不学无术,甚愚鲜量矣。宜诸臣之起而攻之也。
夫诸臣以攀髯之忠,矢批鳞之奏,《小雅》伤时,几于诽怨,婴儿哭母,失其常声,过于骚激,无足怪者。至若以文升、可灼之不慎,而即比之王莽之椒酒,梁冀之煮饼,则深文周内,不无伤于好尽矣。语云吾党两分其过可也。
光宗泰昌元年八月乙卯,上不豫,传谕礼部曰:“选侍李氏侍朕勤劳,皇长子生母薨逝后,奉先帝旨,委托抚育,视如亲子,厥功懋焉。其封为皇贵妃。”钦天监择九月初六日行。乙丑,主事孙朝肃、徐世仪,御史郑宗周上书辅臣方从哲请册立皇太子,且移居慈庆宫。庚午,上召阁部九卿至榻前,谕曰:“选侍数产不育,止存一女。”随传皇长子出见。上又言:“皇五子亦无母,亦是选侍抚育。”传皇五子出见。辛未,上召诸臣于干清宫,又谕速封选侍。礼臣孙如游奏:“臣部前奉圣谕上孝端显皇后、孝靖皇太后尊谥,加封郭元妃、王才人为皇后,皆未告竣,宜俟四大礼举行之后。若论皇储保护功,则选侍之封惟恐不早,即从该监之请,未为不可。”上命如前期。甲戌,上再召诸臣于干清宫,仍谕封皇贵妃。语未既,选侍披帏立,呼皇长子入,咄咄语,复趋之出。皇长子向上曰:“要封皇后。”上不语。九月乙亥朔,上崩。给事中杨涟语周嘉谟、李汝华曰:“宗社事大,李选侍非可托少主者,急宜请见嗣主,呼万岁以定危疑,随拥出宫,移住慈庆为是。”二臣然之,以语方从哲。涟遂先诸臣排闼入,阍竖挺乱下。涟厉声曰:“皇帝召我等至此,今晏驾,嗣主幼小,汝等阻门不容入临,意欲何为?”阍者却,诸臣乃入。哭临毕,请见皇长子,皇长子为选侍阻于暖阁,不得出。青宫旧侍王安绐选侍抱持以出,诸臣即叩头呼万岁。皇长子曰:“不敢当!”**臣共请诣文华殿,王安拥之行,阁臣刘一景掖左,勋臣张维贤掖右。内侍李进忠传选侍命,召还皇长子者三,喝诸臣曰:“汝辈挟之何往?”涟叱之,共拥皇长子登舆。至文华殿,皇长子西向坐,**臣礼见毕,请即日登极,不允,谕初六日即位。复拥入慈庆宫。一景奏曰:“今干清宫未净,殿下请暂居此。”嘉谟曰:“今日殿下之身,是社稷神人托重之身,不可轻易。即诣干清宫哭临,须臣等到乃发。”皇长子首肯。涟语中官曰:“外事缓急在诸大臣,调护圣躬在诸内臣,责有所归。”王安等踊跃称诺,诸臣退。诸臣有议即日正位者,令中官再传不允,众皆朝服待命。少卿徐养量、御史左光斗唾涟不宜阻今日即位。涟恐,语锦衣帅骆思恭严缇骑内外防护。丙子,尚书周嘉谟等合疏请选侍移宫。左光斗上言:“内廷之有干清宫,犹外廷之有皇极殿也。惟皇上御天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余嫔妃虽以次进御,遇有大故,即当移置别殿;非但避嫌,亦以别尊卑也。今大行皇帝宾天,选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俨然居正宫,而殿下乃居慈庆,不得守几筵,行大礼,名分倒置,臣窃惑之。且殿下春秋十六龄矣。内辅以忠直老成,外辅以公孤卿贰,何虑乏人,尚须乳哺而襁负之哉?即贵妃之请,许于先皇弥留之际,其意可知。且行于先皇,则俯锡之名犹可;行于殿下,则尊闻之称有断断不可者。倘及今不早断,借抚养之名行专制之实,武后之祸将见于今。”上谕:“移宫已有旨,册封事既云尊卑难称,著礼部再议。”给事中暴谦贞抄参曰:“大宝将登,上有百灵呵护,下有**工拥戴,亦何用此妇人女子为!且闻选侍非忠诚爱国者,万一封典得行,事权或假,则滋蔓难图。慎终虑始,事属可已。”抄出寝之。戊寅,选侍用李进忠谋,邀皇长子同宫,王安忿然宣言且逮杨、左。杨涟遇进忠于宫门,问选侍移宫何日?进忠摇手曰:“李娘娘怒甚,今母子一宫,正欲究左御史武氏之说。”涟咤曰:“误矣!幸遇我。皇长子今非昨比,选侍移宫,异日封号自在。且皇长子年长矣,若属得无惧乎?”进忠默然去。科道惠世扬、张泼从东宫门来,骇传今日选侍垂帘,逮光斗。涟曰:“无之。”
己卯,选侍尚无移宫意。杨涟上言:“先帝升遐,人心危疑,咸谓选侍外托保护之名,阴图专擅之实。故力请殿下暂居慈庆,欲先拨别宫而迁之,然后奉驾还宫。盖祖宗之宗社为重,宫帏之恩宠为轻,此臣等之私愿也。今登极已在明日矣,岂有天子偏处东宫之礼!先帝圣明同符尧舜,徒以郑贵妃保护为名,病体之所以沉锢,医药之所以乱投,人言藉藉,至今抱痛,安得不为寒心。此移宫一事,臣言之在今日,殿下行之亦必在今日,阁部大臣从中赞决,毋容泄泄以负先帝凭几辅殿下之托亦在今日。”疏上,涟复往趋方从哲。从哲曰:“待初九、十二亦未晚。”涟曰:“天子无复返东宫理,选侍今不移,亦未有移之日,此不可顷刻缓者!”内侍曰:“独不念先帝旧宠乎?”涟怒曰:“国家事大,岂容姑息!且汝辈何敢如是!”声彻大内。皇长子使人谕涟出,命司礼监按盗藏诸侍,收李进忠、刘逊等。选侍移居仁寿殿。己亥,御史贾继春上书辅臣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至德曰孝。先帝命诸臣辅皇上为尧舜。夫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父有爱妾,其子终身敬之不忘。先帝之于郑贵妃三十余年,天下侧目之隙,但以笃念皇祖,涣然冰释。何不辅皇上取法,而乃作法于凉?纵云选侍原非淑德,夙有旧恨,此亦妇人女子之常态。先帝弥留之日,亲向诸臣谕以选侍产有幼女,欷情事,草木感伤,而况我辈臣子乎!伏愿阁下委曲调护,令李选侍得终天年,皇幼女不虑意外。”辛丑,御史左光斗上言:“选侍既移宫之后,自当存大体,捐其小过,若复株连蔓引,使宫闱不安,是与国体不便,亦大非臣等建言初心。伏乞皇上宣召阁部九卿科道,面谕以当日避宫何故,今日调御何方,不得凭中使口传圣旨,正刘逊、李进忠法。其余概从宽政,庶几烧梁狱之词者,正以寝淮南之谋。”疏入,上传谕内阁:“朕幼冲时,选侍气凌圣母,成疾崩逝,使朕抱终天之恨。皇考病笃,选侍威挟朕躬,传封皇后,朕心不自安,暂居慈庆。选侍复差李进忠、刘逊等命每日章奏文书,先奏选侍,方与朕览。朕思祖宗家法甚严,从来有此规制否?朕今奉养选侍于哕鸾宫,仰遵皇考遗爱,无不体悉。其李进忠、田诏等盗库首犯,事干宪典,原非株连,卿可传示遵行。”辅臣方从哲读谕惊愕,具揭封进,言:“皇上既仰体先帝遗爱,不宜暴其过恶,传之外廷。”上再谕发钞。南京御史王允臣纠从哲曰:“陛下移宫后,发一圣谕,不过如常人表明心迹之意,而宰相辄自封还,司马昭之心,路人知之。”
十月丁卯,哕鸾宫灾,上谕选侍、皇妹俱无恙。十一月丁亥,给事中周朝瑞以贾继春之揭,谓其喜树旌旗,妄生题目。继春复揭曰:“保全选侍,盖亦人伦天理,布帛菽粟之言,
非旌旗题目也。”朝瑞揭驳之曰:“安选侍者,犹谓之是;安宗社者,顾谓之非乎?”继春再揭曰:“主上父子相继,宗社何尝不安,而必待倾选侍以安之?即移宫,原是正理,岂必移时驱逐,革其已进仪注之贵妃,困其无端罗织之老父?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谁怜?孀寡之未亡人雉经莫诉。”朝瑞又揭谓:“继春操戈于解忿平争者。”继春又揭:“职非操戈,乃止戈也。圣德无损,为臣子者同心为国,有何不解之忿,不平之争,而烦左右袒之费词乎!”
刑部尚书黄克■执奏郑稳山、刘尚礼、姜升、刘逊四人罪名当从末减。不允。克■执奏如初,因言:“父母并尊,事有出于念母之诚,迹似涉于忘父之过,必委曲周旋,使浑然无迹,方为大孝。”因力求罢。
十二月乙卯,都给事杨涟疏曰:“前选侍移宫一事,护驾诸臣知之,外廷未必尽知。及今不一昭明,将以今日之疑端,成他时之实事。臣蒙先帝召见,目击当日情形,敢不一语。忆先帝凭几之言,间及选侍,而再四叮咛,则曰:‘辅皇上要紧张状态。’选侍忽从门幔中手挽皇上而入,复推而出,随有‘要封皇后’之言,诸臣相顾错愕。夫君臣正相引痛之时,忍于要挟求封,一旦事权在握,岂仅仅虚名足称其意!此八月二十九日事也。迨九月初一日子夜,先帝急召诸臣,而龙驭上宾矣。此时主君为重,宜急于请见,一见即呼万岁,以慰人心。而宫门内使乃有持挺不容入者,臣冒犯忿詈与争。此初一日卯刻入宫事也。诸臣哭临毕,请见皇上于寝门,拜呼万岁,天语‘不敢当’者三。诸臣捧龙轩至文华殿门,行嵩呼叩头礼。已而大小臣工共祈皇上即日登极。上传谕卜期,而诸臣皇皇,深以未登极为危。盖先帝变出仓卒,上无圣母之凭依,中无皇后之慰藉,在旁窥伺,谁为可恃?此初一日辰刻事也。尔时诸臣议皇上宜归何宫,臣思选侍推挽景象,又习闻其上有深相交结之贵宠,乃云从来冲龄天子,不宜托之素无恩德之妇人。且选侍如可托,皇上必深知之,虽强之离而不得;如不可托,虽强之留而亦不可得,而圣驾果径归慈庆宫矣。此初一日巳刻事也。御极卜期初六,至初二日,九卿科道有移宫之请,御史左光斗有移宫之请。盖因皇上一正九五,断无避宫,而又不可同居。至初五日期且迫矣,臣是以有正位参及李进忠等之疏。总以宫嫔自有定分,即加恩选侍,原不在宫之移与不移。假令登极之后,而宫嫔悍然居天子之宫,天子归青宫非理,归干清不得,尚得朝廷尊而体统正乎?此初五日午刻,臣从诸臣于慈庆宫前愤争事也。至本日移宫,臣即语诸大臣,移宫自移宫,隆礼自隆礼,必两者相济而后二祖列宗之大宝始安,先帝在天之灵始妥。即本日缉获罪,只宜歼厥渠魁,无滋蔓引。大抵宸居未净,先帝之社稷付托为重,则平日之宠爱为轻。及其宸居已定,既尽臣子防危之忠,即当体皇上如天之度,今诸大臣犹在耳也。臣之所以议移宫者,始终如此。乃移宫之后,忽来蜚语,有倡选侍徒跣踉跄,欲自裁处,皇妹失所至于投井者,或传治罪过甚者,或称内外交通者,使夙夜忧时之士,忄吴收为一时感慨叹息之言,作此日不白之案。九庙神灵,鉴此热血。若夫缉罪,此譬如人家主人谢世,**仆乘间窃其帑藏,主人之子偶一究问,只在法司得其平耳,于选侍恩礼何与!臣谓宁可使今日惜选侍,无使移宫不早,不幸而成女后垂帘之事,彼三十余年凭依蟠结之**邪,又得以因缘多事,于以保惜先帝宠爱则得矣。而辅皇上要紧之深意,在天之灵,果以此为愉快邪?况两奉圣谕,选侍居食,恩礼有加,哕鸾宫火,复奉有选侍、皇妹无恙之旨,方知皇上虽念及于孝和皇太后之哽咽,仍念及于光宗先帝之唏,海涵天盖,尽仁无已。伏乞皇上采臣■言,更于皇弟皇妹时勤召见谕安,不妨曲及李选侍者,酌加恩数。遵爱先帝之子女,当亦圣母所共喜者。”疏上,下旨褒谕。又特谕廷臣曰:“朕冲龄登极,开诚布公,不意外廷乃有谤语,轻听盗犯之讹传,酿成他日之实录,诚如科臣杨涟所奏者。朕不得不再伸谕,以释**疑。九月初一日,皇考宾天,诸臣入临毕,请朝见朕,李选侍阻朕于暖阁,司礼官固请,选侍许而后悔,又使李进忠请回者至再至三。朕至干清宫丹陛上,大臣扈从前导,选侍又使李进忠来牵朕衣。卿等亲见当时景象安乎?危乎?当避宫乎?不当避宫乎?是日朕自慈庆宫至干清宫,躬视皇考入殓,选侍又阻朕于暖阁,司礼监王体干固请得出。初二日,朕至干清宫,朝见选侍毕,恭送梓宫于仁智殿,选侍差人传朕,必欲再朝见方回。各官皆所亲见,明是威挟朕躬,垂帘听政之意。朕蒙皇考命依选侍,朕不住彼宫,饮食衣服,皆皇祖皇考所赐。每日仅往彼一见,因之怀恨,凌虐不堪;若避宫不早,则彼爪牙成列,盈虚在手,朕亦不知如何矣。既殴崩圣母,每使宫眷王寿花等时来探听,不许朕与圣母旧人通一语。朕苦衷外廷不能尽知,今停封以慰圣母之灵,奉养以尊皇考之意,该部亦可以仰体朕心矣。臣工私于李党,不顾大义,谕卿等知之,今后毋得植党背公,自生枝节。”时方从哲在告,刘一景等上言:“皇上嗣位以来,宫禁肃清,乃以形迹影响之疑,互相纷辨,致廑圣怀。伏读圣谕,当年宫掖事情,及顷者辟宫景象,凄惋危衷,宛然在目。诸臣徒以事后论安危,谓周防为多事。皇上责以猜疑轻听,诚恐有之,若云庇护党私,则万万不敢也。”御史王业浩上言:“先帝毓德青宫,止孝止慈,何以一女子之微,致生枝节。如圣谕派与照管,并殴崩圣母等语,天下万世不察,则先帝御家之盛德,不无少损。且父母之雠,不共戴天,普天率土,俱有同仇之义。而圣谕至此,且曲处如此,则前日之肃清,既未得为义之尽,今此之优厚,亦不得为仁之至。外廷臣工比肩事主,至分目之曰安社稷,安选侍。臣恐水火之情形既判,玄黄之战辩方兴。”奏留中。庚午,都给事杨涟乞归,疏曰:“垂帘之秘事未闻,入井之烦言啧起。臣不过发明移宫始末,使了然在人耳目,而旋荷纶之褒,过邀忠直之誉,使臣区区之苦心,反为夸诩臣节之左券。臣之不安一也。当时首请御文华殿受嵩呼者,周嘉谟等也。初出干清宫捧皇上左右手者,张维贤、刘一景也。臣乃以愤争之故,独受忠直之名,俯惭卑末,岂可掩人于朝;仰藉清平,岂可贪天为力。臣之不安二也。宫禁自就肃清,社稷有何杌■?而圣谕以志安社稷为言,君幸有子,不忧杞国之天,臣独何人,敢捧虞渊之日?臣之不安三也。臣引分自思,俯全臣节,惟有决去一著而已。臣蹇穷肮脏之人,披上方之文绮,赉两朝之赐金,■归里门,以忠直二字出告亲友,入教子孙,直觉俯仰皆宽。即不幸先犬马填沟壑,持此二字以报皇考于在天,见先人于地下,臣亦可瞑目安寝矣。臣无病,不敢以病请;皇上未罪臣,又不能以罪请;惟有明微薄之心迹,乞浩荡之恩波,放臣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诏许之。
熹宗天启元年春二月,御史贾继春直陈具揭之实,奉旨切责。继春复上言:“臣初入班行,当移宫之后,祗因痛切先帝,急欲效忠皇上。及捧读圣谕,乃知天地之高厚,曲为保全。而小臣之狂愚,犹妄有规劝,谨备录原揭回话。”上以其疏中无“雉经”“入井”二语,著再回话。夏四月,吏部尚书周嘉谟及九卿科道会议,云:“继春席藁待罪,恳请优容。”仍下旨切责,落职永不叙用。
四年夏四月,大理寺少卿范济世请遵遗命,封李选侍为妃。下旨切责。先是,光宗青宫旧监王安强直不阿选侍,魏忠贤既矫杀之,乃尽反其所为。会杨涟上疏,发忠贤二十四罪,忠贤益愤。六月,遂矫上命,复议封选侍。礼臣林尧俞奏止之,不听,竟封李氏为康妃。
十二月,召还御史贾继春、徐景濂、王志道等。夏允彝曰:庚申一月之内,连遭大丧,中外汹汹。杨涟率众排闼,见东宫即罗拜。选侍时在干清宫,以母礼自待,左光斗遽疏言
干清宫非至尊不可居,持论自正。但中言“武氏之祸立见于今”,差亦过当。杨、左即拉阁臣揭请即日移宫,选侍颇觉皇遽。御史贾继春遂言先帝至孝,何至一妾一女不能遗庇,亦未可尽言其非。然宫之应移,自属定礼。杨、左不可居以为功,他人亦何可诋之为罪也。杨与贾互相讥讽,贾以杨必将与大共受封拜讥之,杨遂挂冠归。中旨切责,贾贾仓皇自辨,词颇哀。高弘图、张慎言出疏两解之,言至平旦确。乃贾终黜为民,而杨不久优擢至副院,则亦东林失平之事也。后遂以此杀杨、左,则冤弥甚,即贾亦心怜之。总之,东林操论,不失爱君,而太苛太激,使人难受。攻东林者,言风颠,言可灼无他意,移宫太亟,不失调停。卒以此罪诸贤,而加以一网,不大谬乎!
五年夏四月,给事中霍维华上言“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略曰:“选侍之请封也,请封妃也。妃之未封,而况于后!请之不得,而况于自后!不妃不后,而况于垂帘!臣谓宫不难移也,王安等故难之也。难移宫者,所以重选侍之罪,而张拥戴之功。神祖册立东宫稍迟,诸臣**起而争之。然笃爱震器,始终不渝。倘果如奸邪所称,废立巫蛊之谋,则九阍邃密,乃藉一风颠之张差,有是理乎?非神祖先帝慈孝无间,王之き、陆大受同恶相济,开衅骨肉矣。神祖升遐,先帝哀毁,遽发夙疾,而悠悠之口,致疑于宫掖,岂臣子所忍言!孙慎行借题红丸,诬先帝为受鸩,加从哲以弑逆,邹元标、锺羽正从而和之。两人立名非真,晚节不振,委身门户,败坏生平。伏乞严谕纂修诸臣,以存信史。”已而《三朝要典》成,起乙卯止辛酉,魏忠贤矫宸翰斥之。
愍帝崇祯元年五月,侍讲倪元璐上言:“主挺击者,力护东宫,争挺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仗义之言;争红丸者,原情之论。主移宫者,弭变几先;争移宫者,持平事后。六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也。未几而魏忠贤杀人则借三案,**小求富贵则借三案。故凡推慈归孝于先皇,正其颂德称功于义父,批根今日,则众正之党碑,免死他年,即上公之铁券。由此而观,三案者,天下之公议,《要典》者,魏氏之私书。以臣所见,惟毁之而已。假阉竖之权,役史臣之笔,亘古未闻,当毁一。未易代而有编年,不直书而加论断,当毁二。矫诬先帝,伪托宸篇,既不可比司马光《资治》之书,亦不得援宋神宗手序为例,当毁三。臣谓此书不毁,必有受其累者,则非主三案者之累,而争三案者之累,又纂修三案者之累也。争三案诸臣,品原三等,如崔呈秀、刘志选、李春煜等不足问矣。最上如黄克■、贾继春、王业浩、高弘图、刘廷宣等,始处君子,而不必求同。既遇小人,而自能为异,本末炳然。然管、华之席未割,老、韩之传同编。数人高明之观,岂不引为坐涂之辱!若其次者,虽非尽有执持,要亦不皆濡染。而特以史氏抑扬之过,保不为后人翻驳之端。至于纂修词臣之在当日,更有难言者,丹铅未下,斧镬先悬。姜逢元阁笔一叹,朝闻夕逐。杨世英、吴士元、余煌等备极调维,其于忤诸疏,有匿其全文,有删其已甚,时传书成而狱又起,则有宁加丑诋之词,决不下一不道无将等字,以传会爰书。凡此苦心,亦多方矣。而事在见闻之外,未易可明。若复弹章一加,万节俱丧,此臣之所谓累也。愿敕部立将《要典》锓毁,一切妖言市语,如旧传点将之谣,新腾选佛之说,毋形奏牍,则廓然荡平。”上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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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2-6 16:06:13 | 显示全部楼层
卷六十九



○平奢安
熹宗天启元年九月,四川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叛。奢氏,倮猡种也。洪武中归附,命为宣抚司,世守其土。数传至奢崇周,无子,奢崇明以族人得立。崇明性阴鸷,佯为恭顺,凡有征调,罔不应命,
人渐狎之。子奢寅,有逆志,负■倮招纳亡命。时以边事急,征四方兵,崇明遂上疏请提兵三万赴援,遣其将樊龙、樊虎以兵至重庆。四川巡抚徐可求点核,汰其老弱发饷,饷复弗继,龙等遂鼓众反。龙走马舞槊,直刺可求,可求死,遂一拥而上,道臣孙好古、骆日升、李继周,知府章文炳,同知王世科、熊嗣先,推官王三宅,知县段高选,总兵黄守魁、王守忠,参将万金、王登爵等皆死之。原任巩昌同知董尽伦闻变,帅众入城杀贼,遇伏死。募兵科臣明时举、台臣李达、通判王天运俱负伤俞墙遁。时土兵数千,列江岸,城内炮震,城外应之。贼遂据重庆,分兵一扼夔州水口,一踞綦江、遵义,一踞泸州,一截川西栈道,全蜀震动。
奢崇明陷遵义。时遵义道臣李仙品、参将万金督兵援辽,俱赴重庆,城中守备空虚。奢崇明同其子寅帅众奄至遵义,署府通判袁任先期委城遁。贼乘势焚劫,纳溪、泸州、江安等城,兴文、永川、长宁、荣昌、隆昌、壁山皆空。贼攻合州、江津,知州翁登彦、知县周礼嘉悉力捍御,破走之。陷兴文,知县张振德不屈,率妻子赴火死。石主宣抚司掌印女官秦良玉勤王。秦氏世为宣抚司,良玉兄秦邦屏、邦翰援辽力战死。弟秦民屏重伤突围出,得归。时蔺贼厚遗秦氏求其助,良玉斩使留银,率所部精兵万余,同弟民屏、侄秦翼明等卷甲疾趋,潜度重庆,营于南坪关,扼贼归路。遣兵夜袭两河,烧其船以阻贼,泛舟东下。自率大兵沿江而上,水陆并进。又留兵一千,多张旗帜,护守忠州等地方,以为犄角之势。移文夔州,设兵防瞿塘,为上下声援。
十月,贼逼成都,时泸、叙诸郡邑瓦解,柙木、龙泉诸隘口俱失,贼乘势向成都,指挥冉世洪、雷安世、瞿英、周邦泰、张恺帅众拒之。邦泰先至资阳,遇贼不战,降。冉世洪等至九泉,贼驻兵山上,据高临下,众寡不敌,我兵陷阵,世洪、安世、英俱死之,张恺走免。贼兵进薄城下,悬旌僭号,四面夹攻。城内仅有镇远营七百人,调到松潘、茂州、龙安兵一千五百余人。御史薛敷政、左布政使朱燮元登陴而守。初,燮元方以辑瑞就道,蜀王出国门,与百姓遮留之。燮元慷慨自誓,贼薄城,燮元使土司坤汝常乘贼,指挥常恭等火炮助之,贼稍却,斩贼先锋一人。次日,贼数千人,障革裹竹牌进,矢石不得近,燮元命架七星炮,火箭火砖冲击之,杀数百人。至暮,贼拥钩梯数千,攀城欲上,燮元戒士卒第放炮石,亡哗。迟明,贼积尸陵城下。时冬,濠水涸,贼帅降民,持篾束薪,载濠土垒如山,上架蓬荜,形类行屋,以避铳石。伏弩仰射,城中垂帘蔽矢石。燮元夜缒壮士,持刍涂膏,杀守者纵火。火举山ㄨ,贼大阻。燮元又遣人决都江堰水至濠,濠满,贼乃治桥,得少息。因缉获城中与贼通者二百人,悬其首陴上。贼又于城四面立望楼,高与城等。燮元曰:“贼设望,必四出剽掠,其中虚。”遂命死士五百人,突出击之。贼果无备,斩其三将,烧楼而还。当是时,诸道援兵相继至,十二月二十四日复安岳县,二十八日复乐至县,与贼战于倒流镇、石桥、永清铺,俱有斩获。各路兵或转战得至城下,或溃败去。秦良玉兵三千亦至。然贼兵亦日益增,无退意。贼围城八十余日,岁且尽,城中人伏腊不祭,王正不贺。贼城外日发诸人冢墓,城上望见皆泣。会有俘民脱归者,言贼旦夕须旱船一决胜负。
二年春正月,贼数千自林中大噪而出,视之有物如舟,高丈许,长五百尺,楼数重,簟左右板如平地。一人披发仗剑,上载羽旗,中数百人,各挟机弩毒矢,牛数百头运石毂行,旁翼两云楼如左右广,俯视城中,老幼妇女皆哭。燮元曰:“此吕公交车也。破之非驳石不可。”驳石者,巨木为杆柱,置轴柱间,转索运杆,千钧之石飞击如弹丸,贼舟不得近。燮元复募敢死士,以大炮击牛,中其当轭者,牛骇返走,乘势纵击败之,然城中亦力竭矣。礻卑将刘养鲲言有诸生范祖文、邹尉陷贼中,遣孔之谭来约。贼将罗干象欲自拔效用,燮元即遣之谭复往,至则与干象俱来。燮元方卧戍楼,呼与饮,干象衷甲佩刀,燮元不之疑,就榻呼同卧,酣寝达旦。干象感激,誓以死报,许之,缒而出,后贼营举动,纤悉无不知者,干象之力也。俞数日,又使牙将周斯盛诈降,质其来,设伏待之。崇明果自至。甫悬一人上,松潘守兵不知,大噪。崇明走,伏起,获其从骑数人。崇明跳身免,乃谋远遁。燮元侦知,造水牌数百面,投锦江顺流而下,令有司沉舟斩筏,断桥梁,严兵以待。贼夜半果逸,干象等内变,贼营四面火起。崇明父子拔营走,干象等皆来归。成都围凡百有二日而解。贼渡泸归重庆。事闻,以燮元为巡抚。
三月,罗干象复江安。四月,官兵复新都。初,奢贼据新都,缮城积粟为守计,因克安岳,攻保宁,声言直取潼关,人心震动,安绵副使刘芬谦、湖广监军杨述程合兵攻之。兵至牛头镇,贼以骑数千、步万人来援。秦良玉、谭大孝等夹击败之,遂复新都。贼退入兰州,复遵义府。时有湄潭叛民王伦引贼焚掠。湄潭为川、贵险要。都司陈一龙追至水西境,降之。诸军进驻遵义。时惟重庆尚为贼巢。
五月,诸军进逼重庆。初,奢崇明父子据泸、,倚樊龙为声援,龙盘踞重庆,已九阅月。重庆,古渝州地也,三面临江,春水泛涨,一望弥漫不可渡。其出入必经之要道,惟佛图关至二郎关一路。贼自通远门城濠至二郎关,连营十有七,宿精兵数万。监军副使丘志充、杨述程,总兵杜文焕帅兵进攻之,再战,几入其垒。翌日,文焕帅参将杨克顺等直抵贼营,石主宣抚官秦民屏率部兵绕出其后,贼惊败,遂连复佛图、二郎二关,杀贼三千余人,积尸深沟,两岸俱平,乘胜进逼重庆。二十七日,以计擒贼首樊龙、张彤、何若海等三十一人,遂克之。六月,川师复泸州。七月,遵义复陷。
贵州水西土目安邦彦叛。邦彦,安尧臣别枝也。安尧臣冒陇姓,并陇地,受抚,得袭兄强臣世职。尧臣死,妻奢社辉、子安位幼,邦彦挟之反。时四十八马头与头目安邦俊、鲁连、安若山、陈其愚、陈万典等,蜂起和之。都司杨明廷以三千人败没于毕节。参将尹启易等自乌撒奔回沾益,炎方、松林皆不守,平夷卫亦为贼党李贤所破。贼围普安、安南。云南都司李天常帅兵四千救之。贼将罗应奎伪降,诱至迭水铺,伏发,全军皆没。于是交水、曲靖、武定、寻甸、嵩明之间,骚然苦兵矣。贼分遣王伦、石胜俸下瓮安,袭偏、沅以断我军。伦等,杨应龙余孽也。洪边土司宋万化纠苗仲九股,据龙里,邦彦自统蜀贼苗仲数万,进围贵州。自二月初九日薄城下,造云梯,制滚厢,筑墩台,百计攻城。抚臣李、按臣史永安悉力御之。贼沿山札营,四面伏路把截,以断城中出入,尽掘环城坟墓,杀掠甚惨。置木栅垒户墙,鸟雀不能飞渡。镇将张彦芳将兵二万赴援,隔龙里不得进。贵州总兵杨愈懋、推官郭象仪与贼战于江门白杵营,死之。
安邦彦破乌撒卫,指挥管良相死之。先是,水西未叛,良相与李曰:“奢氏反,安必继之。黔中无兵饷,猝然有变,计将安出?宜招兵万人,积二年[QDXD],用许成名将之,以观其变。”以力不能,止。后良相以祖母病乞假去,泣而曰:“乌撒孤城,且与安效良相仇,水西有难,祸必首及。良相只身无子,愿以死报国。乞图长策,保此一方。”亦泣。良相去,甫一月而难起。乌撒首被贼破,良相自缢死。
巡抚都御史王三善进兵平越。时平越所陈兵止万余人,副总兵徐时逢、参将范仲仁不相能。仲仁先进,遇贼于瓮城河,战不利,时逢拥兵不救,遂大败,诸将马一龙、白自强等歼焉。各处声援俱绝,贵阳围益困。城东隅有山冈,与城齐,贼踞其上,作厢楼,官兵设计烧之,火三昼夜不绝。城中粮久乏,将士病不能战。巡按史永安上疏诋王三善,大声疾呼。十一月,三善大会将士议曰:“省城不能待矣!外援不至,吾辈死法、死敌,等死耳,尚何俟耶!”命道臣何天麟督兵七千从清水江进,为右部;道臣杨世赏督兵万人,从都匀进,为左部;三善自将二万,与道臣向日升从中路进,当贼锋。十二月抵新添,衔枚疾走,二日,进母猪洞。三日,次新安。是夜,贼报至,营中惊扰,议退兵。三善曰:“退即齑粉,以死捍之!”按兵不动,卒无贼。四日,命刘超为前部,抵龙头营。三善以身尾之,相去不二里,闻铳声,众股栗欲止。三善曰:“前驱当贼,必无退者,吾当为后劲。”遂策马而前,未一里,刘超捷音至。超兵遇先却,超下马斩二人,持刀断贼一标。贼首阿成骁勇善战,超与部兵张良俊直前斩其首,贼遂披靡。适大兵至,大呼齐进,夺龙里。贼众复大集,大战却之。五日,住龙里城,众议去省会不远,贼必重兵堵截,宜少休息。三善曰:“我兵猝至,贼无备,不能持久,急击之勿失!”六日,遂策马先进,众随之。贼觇者,亦知新抚自将,意有数十万兵至,相顾骇愕。安邦彦绐其众曰:“吾当增兵来助!”遂遁去。贼相率退屯龙洞,我师夺高寨、七里冲,乘胜进兵毕节铺。贼步骑如云,孙元谟将所制木发贡七门齐发,贼死无算。杨明楷率乌罗兵,如墙而进,贼大败。其渠安邦俊被铳死,弃辎重器械山积,遂乘胜抵会城。抚臣李、按臣史永安、学臣刘玄锡死守者几十月,旦夕城且陷,忽见贼兵奔溃如蚁,喊声雷震。俄顷五骑冲锋至城下,云:“新抚至矣!”军民大悦,庆更生。是时,三善同将卒披毡单骑冒矢石,以二万人破贼十万,等迎入城。三善曰:“贼兵不远,军心未定,我大帅也,不可即安。”遂营于南门外坡上。大雪。次日,移营宅溪。贼闻,远遁陆广河外。三善遣使谕奢社辉母子缚安邦彦降,不报。越数日,左右两部兵至,又十日而楚、粤、蜀之兵亦至。三善怒其后期,且忧乏食,欲谢遣之。将校皆曰:“数千里赴援,不可却也。”三善念众多,仓储空虚,欲因粮于敌。又诸军视贼过易,十二月三十日前锋杨明楷率兵渡河,札营三十里外。一军屯陆广向大方奢社辉,一屯鸭池向安邦彦巢穴。
三年春正月,贼复纠蔺贼与云南安效良等,帅众数万,并力攻陆广。杨明楷奋勇接战,蒙兵先溃,众遂乱,溺水死者数千。明楷陷贼中,贼乘胜赴鸭池,我兵退屯威清。三善收兵入城,土司苗仲见我军不利,复肆劫掠,自龙里至瓮城,尸横四十余里。
夏四月,川师复遵义。时贼首尤朝柄、杨维新、郑应显据遵义,副将秦衍祚、侯良柱督兵二千攻之,诱战于九接滩,以铳毙其渠采赛,复追败贼于南城外罗钢渡,遂克之。贼安銮帅妻子部众降。安銮为奢寅右臂,监军道赵邦清密遣贼党了相、喻文富招之,銮心动,顾以妾石氏、子安在嵩在符国祯营,未敢发。十四日,官兵抵罗付大河口,击奢寅,败之。銮见寅败,乃密约副总兵侯良柱助兵挟取妻子。良柱分遣罗安良进陶公滩以牵贼,自帅亲兵七百人,同銮部兵夜经三寨抵贼巢,铳炮震天。贼仓卒不知我兵多少,符国祯先走,銮率妻子及部兵数千,自拔来归。
川师复永宁。先是,川抚朱燮元会众议曰:“我之久不得志于贼者,我以分,贼以合也。”于是列营纳溪,阳为进取,而阴令大兵会长宁。首攻麻唐坎、观音庵、青山、天蓬洞等处,乘雾夺险而入,与石主兵会,进攻永宁。遇贼于土地坎,奢寅亲率兵搏战,我兵奋勇击败之。追至老君营凉伞铺,尽烧贼营。寅身被二枪,樊虎亦创死。复败贼于横山、八甲、青岗坪等处,直抵城下,一鼓拔之。生擒周邦泰等,降贼二万,俞城溺水死者无算。奢崇明父子列营江岸上,官兵隔水而垒,降者日至,贼复遁。
安邦彦知我兵溃,扇诱苗仲,纠合逆党宋万化等,复欲犯贵州,使其党何中尉据龙里,李阿二督四十八庄兵围青岩,断我粮道。宋万化督洪边兵苗仲为左翼,吴楚汉结八姑荡、平八庄苗仲为右翼,自统水西兵约共犯会城。王三善遣游击祁继祖统卢吉兆、左世选兵下龙里,一鼓破莲花堡,连烧上中下三牌贼寨百五十处。何中尉败逃深箐,龙里路通。遣参将王建中、刘志敏、宋迪、屈朝先等救青岩,斩首三百余级。王元佐等兵继进,焚贼寨四十八庄。李阿二中神枪,逃归水西,定番路通。谍报贼方纠八姑荡、洪边二路兵进犯会城。三善夜遣王建中、祁继祖等兵一万五千,进剿八姑荡,焚生寨二百余处,斩首五百级。穷追渡河,溺死者无算。焚其积聚数万,贼粮绝,谋遂寝。宋万化遣人诈降,觇动静。三善佯许之,而调监军杨世赏督刘志敏、祁继祖等卷甲赴之。贼仓皇出战,遂被擒,并其妻子及伪军师刘洪祖等。万化骁勇善战,邦彦倚之。至是夺气,四路既通,秦民屏兵至平越,复还守龙里,诸苗叛者相继降。三善给黄旗,使各竖寨中。邦彦望见之,不敢复出,但于鸭池、陆广诸要路,掘坑堑,修补水西,屯兵为自守计。
五月,川兵发永宁,进追奢崇明,连克红崖、天台二寨,贼数千人迎降,遂安抚红潦四十八砦。时总兵卢世卿禽伪御史汪泽远、伪参谋文道南,副将秦翼明禽伪监军夏奇云、伪给事中孔闻过等,并伪印十余,铠仗如山。又获安兵田进忠,云:“奢贼计穷,将美女黄金降水西借兵。”安邦彦遣兵十六七营,已过河到狮子山。目把曾仲英领兵六营,尚驻赤水河,谋分兵,一由镇雄兵三营乘永宁之后;一由普安入新寨,攻永宁之前。十三日,罗干象督兵破蔺州,焚其九凤楼,扫其巢,奢贼狼狈走。
云南六佐县营长安应龙合沾益贼首补为乱,围罗平。巡抚闵洪学攻罗平克之,移兵覆其巢,俘其妻子。应龙逃普安,复入乌撒。已,安效良乞降,责其缚补、应龙以诱之,效良缚应龙以献。
水西蔺贼合兵窥遵、永。时蔺贼奢崇明、奢寅战屡败,穷蹙投水西,安邦彦复助兵合谋,一窥遵义,一窥永宁。官兵合长、纳两路,败之于芝麻塘,贼遁入青山。
六月,贵州总兵鲁钦等三路进兵,直入贼巢,擒土司何中尉等,进营红崖。红崖者,天台、水脚、娄石、牛酸草等七囤,素称天险,官兵未有至者。总兵张彦芳击贼于羊耳,亦败之。追至鸭池河,夺其战象,斩首二百七十余。七月,大兵战胜,深入大具洪红鸟冈。贼所借鸟芸等部苗,望风奔溃。三善按辔直入大方,降者千计,救出田景猷、刘志敏、杨明楷等。奢社辉、安位焚大方老巢,窜火灼堡。安邦彦逃入织金。
川兵入龙场,阵获奢崇明妻安氏及奢崇辉、蔡金贵、李廷、王承恩、张尚极等。安位母子遣汉把刘光祚赴镇远乞降,总督杨述中许之,授贼党袁绍等状,令擒奢寅父子自赎,遣之回巢。绍等至省,羁留未发,
而抚按会议亦勒限安位母子,缚解安邦彦、奢寅,然后请旨治罪。大抵三善以元凶未穷,当用剿为抚,而述中一意主抚,议遂不合。三善驻大方日久,邦彦日夜聚兵自益,令其党陈其愚诈降。其愚者,目把中大猾也。三善轻信之,多与参赞军务,由是邦彦纤悉尽知。
四年春正月,王三善自大方还贵州,陈其愚相继随行。忽传其愚山后遇贼,三善勒马回视,其愚故纵辔冲三善堕地。三善知有变,将帅印付家人,嘱令护持先去,即抽袜中小刀自刎。颈皮已破,其愚下马夺其刀,猡鬼诸苗蜂拥而至。三善骂贼不屈,贼割其首去。副将秦民屏亦死之。秦佐明、祚明突围出,贼势复张。事闻,总督杨述中回籍听勘。既而监军御史传宗龙获陈其愚,诛之。其愚狡凶多计数,邦彦倚为耳目,至是伏诛。
秋七月,总理鲁钦、刘超克岩头寨,破平茶,乘胜深入,至织金败绩。五年春,云南巡抚闵洪学复沾益。水西、蔺、乌沾三逆合兵数万,窥沾益,败走之。四川乌撒土目安效良,水西贼安邦彦肺腑之
亲也,其顺逆惟水西是视。水、蔺相继叛,滇抚闵洪学以兵力不继羁縻之,令其擒贼自赎,效良亦佯为恭顺,擒安应龙以献。而所遗献功之人领文还,中途被劫。效良又见黔师出陆广,滇师入沾益,隐然有抚背扼吭之势,水、乌益成骑虎矣。至是,遂乘截黔之余焰,南向入滇,合蔺水、乌沾、安南诸部三十九营,直抵沾益。众十倍于我,副总兵袁善、宣抚使沙源等督率将士奋勇血战,对垒城下者五日夜,屡出奇兵破走之。
六年春,水西苗老虎、阿引等,杀贼酋奢寅来降。苗老虎随侍奢寅有年,著巴乃寅骑引马卒,李老松乃寅看茶卒,与寅同居聂舌具上。寅妻在箐林山上,相去二三里。奢崇明居克仲具,相距三百余里。寅子阿甫年七岁,一女嫁芒部。时水西约二月三路兴兵,一攻云南,一攻遵义,奢寅专攻永宁。寅素性凶淫,附过夷人妻女有姿色者**之,富于财者勒索其镪,不遂辄死,以此部下多往镇雄、芒部逃生。其麾下人阿引等故尝受抚臣朱燮元金钱,令图寅,与总兵利瓦伊新歃血,密谋举事。寅微觉,缚阿引拷掠之,以利刃穿其左足一昼夜,阿引至死不承,乃释之。阿引因勾合苗老虎、李明山等同谋。适奢寅与其下痛饮酣歌,登床而寝。老虎佯与寅盖絮,见寅睡方鼾,持刀砍其胸,寅大呼,李明山复助砍,身死肠出。明山刀折,伪总兵等阑入,苗老虎走,直往箐中擒寅妻,妻已闻变逃矣。贼党追苗老虎等甚急,至一碗水,遇官兵,乃降。
二月,安邦彦率众数万渡江,与我兵大战数日。总理鲁钦力御之,抵暮,贼兵益众,而我兵因子月无饷,乘夜皆溃,鲁钦自刭死。贼烧劫麻姑孙官堡,苗仲复助逆,贵州三十里之外,樵苏不行,城中大震。巡抚王、巡按傅宗龙先遣王国祯等攻河沙坝猡鬼,尽俘之,广顺、定番、青岩、白纳一带,苗蛮为之夺气。继遣张云鹏逆邦彦于赵官堡,小战二日,大战二日,所杀伤者甚众。水内、水外之贼,奔走溃归,道路复通。
总督朱燮元以父丧归。加偏沅巡抚闵梦得总督,从中调度,控制五省。夏,黔兵攻匀哈、长田一带诸苗。黔中四面苗仲,而最狡悍者,无如匀哈。安邦彦初叛,围龙里、新添,皆籍其众。至是,数出没
劫掠清平、新添地方,饷道为梗。平越知府会同都司张云鹏率兵攻摆沙大寨。摆沙居寨之中,距平越百余里,乘夜由间道掩袭破之。贼遁入箐,其中米积如山。次日,搜百里大山,移营牛场箐、保文鸾,攻瓮、岳等寨,复攻都匀城西南仲贼,八路会兵入箐,各有斩获。复攻江时、户西、高平、养古数十寨,斩首二千余级,扫荡二百余里。
七年春,参将杨明辉奉命宣谕安位,令擒献首恶,为安邦彦所杀。怀宗崇祯元年秋九月,诏起朱燮元仍总督贵、湖、云、川、广五省军务。
二年夏六月初,大方东倚播,北倚蔺,相为犄角。后播、蔺既平,贼惟恃乌撒为援,而毕节为四裔交通处。先是,王三善由贵阳陆广入大方。陆广至大方,百七十里,皆猡鬼巢窟,前可冲我,后可包我,左右可冲击我,三善卒以失地利陷。天启间,燮元建议滇兵出沾益,遏安效良应援,而别布天生桥、寻甸等,以绝其走。蜀兵临毕节,扼其交通四裔之路,而别出龙场岩后,以夺其险。黔兵由普定渡思腊河,径趋彦巢,而陆广、鸭池捣其虚,粤西出泗城,分兵策应,然后帅大军由遵义鼓行而前。寻以忧去,未及用。总督闵梦得继之,亦以贵州抵大方路险,而贼惟恃毕节一路外通,用兵宜从永宁始。自永宁而普市,而摩泥,而赤水,百五十里皆坦途。赤水有城郭可凭而守,宜结营于此。渐进渐逼四十里为白岩,六十里为层台,又六十里为毕节。毕节至大方不及六十里,贼必并力来御,须以重兵扼之,断其四走之路。然后遵义、贵阳克期并进,亦不果用。至是,燮元再莅黔,乃激滇兵下乌撒,蜀兵出永宁、毕节,扼各路要害,而亲帅大军驻陆广,逼大方。
八月,奢崇明号大梁王,安邦彦号四裔大长老,歹费、小阿、乌继、阿鲜怯等各号元帅,悉力趋永宁,先犯赤水,谍知之。燮元授意守将许成名佯北,诱贼深入,度贼已抵永宁,分遣林兆鼎从三岔入,王国祯从陆广入,刘养鲲从遵义入,邦彦分兵四应,力不支,罗干象复以奇兵绕出其背,急击之,贼大惊溃。崇明、邦彦等皆被创,汉兵斩其首献,燮元不欲穷兵,乃移檄安位赦其罪,许其归附。而位竖子不能自决,其**下复谋合溃兵拒我。燮元乃大会诸将曰:“水西多山险,丛箐篁,蛮烟雨,莫辨昼夜,深入难出,以此多败。当与诸君扼其要害,四面迭攻,渐次荡除,使贼乏粮,将自毙。”于是焚蒙翳,剔岩穴,截溪流,发劲卒,驰骋百余里,或斩樵牧,或焚积聚,暮还归屯。贼益不能测,凡百余日,所得首功万余级,生口数万。每得向导,辄发窖粟就食,而贼饥甚。刘养鲲遣其客入大方,烧其宫室,悬榜而出。安位大恐,乞降。与约四事:一贬爵,一削水外六目之地归朝廷,一献杀王巡抚者首,一开毕节等驿路。安位皆受命,遂率土目纳款。燮元为奏请,诏许之。乃条陈便宜九事:“不设郡县,置军卫,不易其俗,土汉相安。便一。地益垦辟,聚落日烦,经界既正,土目不得以民不耕地渐侵轶。便二。黔地瘠,仰给于外,今自食其土,省转输之劳。便三。国用方匮,出太府金币劳诸将不足,以爵酬之爵轻,不若以地,于国无损。便四。既许世其土,各自立家,经久远,永为折冲。便五。大小相维,轻重相制,无事易以安,有事易以定。便六。训农治兵,耀武河上,使贼日备我。便七。从兵民便,愿耕者给之,且耕且戍,卫所自实,无勾军之累。便八。军耕抵饷,民耕输粮,以屯课耕,不拘其籍;以耕聚人,不世其伍,使各乐其业。便九。”上可其奏。
九年,朱燮元遣兵诛摆金、两江、巴香、狼坝、火烘五洞叛苗,悉平之,水西势益孤。又通上下六卫,并清平、偏镇四卫道路,凡一千六百余里,设亭障,置游徼,以便往来。滇中沐氏土舍普名声乱,燮元奉命移兵讨平之,名声伏诛。
十年,水西安位死,无嗣,族属争立,朝议欲乘其弊郡县之。燮元上书谏,乃止。燮元遂传檄土目,谕以威德。诸部争纳土,献重器。燮元召将吏议,以为众建土司,使其势少力分,则易制。各欲保土地,传子孙,则不敢为逆。乃上奏曰:“臣按西南之境,皆荒服也。杨氏反播,奢氏反蔺,安氏反水西。而滇之定番,弹丸小州,为长官司者十有七,二三百年未闻有反者,非他司好逆而定番忠顺也。盖地大者跋扈之资,而势弱者保世之策也。今臣分水西之壤,授诸渠长及有功汉人,咸俾世守。凡其俗虐政苛敛,一切除之,使参用汉法,可为长久计。”制曰:“可。”西南遂底定焉。
谷应泰曰:天启中,奢崇明以猓猡种据重庆,安邦彦以水西酋反贵州,盖苗俗叛服不常,乃其天性。而两家者,又倚为唇齿,时通姻娅,所谓同功一体之人也。乃谋乱之初,则奢先而安继;穷追之日,则奢败而安亡。覆辙相寻,合若符契,小丑坠宗,于人何尤焉。以予观奢崇明阴鸷有谋,其子寅招纳亡命,一举而全蜀震动,剽锐莫当,宜非邦彦所敢望也。然而邦彦之师,尚堪持久,而崇明之众,旋即挫衄。又往往降于水西,投于安部者,则以安之地大而力盛也。奢酋窃发,止蜀道一隅。而安酋转战,西通巴、棘,南压滇、黔,又合乌沾、安南诸部落,绵亘长驱,动摇数省,此之不戢,真江、楚之深忧也。以故恢荡之功,亦以平安为首,平奢次之。平奢者,秦良玉之夜袭两河,杜文焕之佛图夺垒,卢元卿之红崖积仗,其功不可冫民也。平安者,王三善之奋斩十万,秦衍祚、侯良柱之夜拔三寨,张云鹏之八路进兵,许成名之三方深入,其功更不可冫民也。乃崇明、邦彦同时阵歼,奢寅淫横,内自相图,既平五洞叛徭,又开清平四卫,新设亭障,增置游徼者,凡一千六百余里。虽汉之楼船十道,西通冉ζ,其盛不能及也。然其时发踪指示,出奇无穷,多出于督臣朱燮元之方略。论者以固守成都,荡灭**妖,招降安位,为燮元功不世出。而不知善后抚绥,分裂其地,使南人不复反者,皆燮元之长算也。善乎燮元之疏曰:“今分水西之壤,授诸渠长,及有功汉臣,咸俾世守。盖地大者跋扈之资,而势弱者保世之策也。”昔主父偃令宗室得分王子弟,而藩服益削,则知众建土司而少其力者,其真驭远之良规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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